第94章 包工头槐余
前些年,包工头槐余每到腊月以后,就出去躲账去了。
那些跟着他干活的人,每到年根就把他家的院子堵得满满的,因为这边乡下有不出正月不要账的说法,有些要账的呆到年五更还不走,也有要不着钱搬走他家家具的。
所以,他即使偶尔在家,也要把大门反锁起来,让要账的人误以为不在家,有时候,法院的人去了也拿他没办法,反正,人家就是不在家。
除了欠干活的工钱,亲戚朋友、张三李四王老麻子,槐余借钱,只有想不到,没有借不到,或者说骗不到。
因为只要借给了他钱,指望他还的希望就非常渺茫,远的不说,仅本村,槐余就欠下了不下一百户,这其中不仅有工钱,也有现金。
那槐余为什么会欠下那么多账?这还要从他干包工头说起。
在槐余当工头的那个年代,村里人都管建筑队叫“作”,有“不作不死”的说法。
建筑工人的工资因此也非常低,一个匠工的工资是每天五元,小工更低,而且,工头不用发现钱,建筑工要等到年底才给结工资。
有些倒霉的,跟槐余干了一整年,年底领到的不过是白条一张,你说这管谁不跟他急?
那年济南雀山水库修建沉沙条渠的时候,槐余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急着找人去干活,恰巧我那阵子无事可做,于是跟着他去了济南。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背着行李卷,跟随槐余去了县城的一个中转站。
同去的还有一个付姓工头,都管他叫老付,这老付也和槐余一样,也是个债台高筑的主。
据说他之前开了一家鞋厂,后来赔了不少的钱,他和槐余这次济南之行,正是想借此捞点钱还债。
老付找了两个70多岁的老头,还有三个老光棍子,两个不大点的小孩,而槐余呢,从济南到沂水来回跑了好几趟,只找到了我一个人。
尽管有人劝母亲不要让我跟他去,他这个人欠钱不还早已名声在外,村里村外再也没人相信他编造的美丽谎言。
但那时候母亲正跟余婶交好,外面的那些疯传她自然就听不进去,再说,槐余不仅与我家是屋前屋后的近邻,还是未出五服的同宗,料他也不敢骗我们吧。
那天夜里,我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被槐余的敲门声惊醒后,卷起铺盖卷儿就跟他走了,他说是先与人会合,然后再去济南。
深夜,在一家养猪场里,我认识了开过鞋厂的包工头老付。
虽然都是包工头,但我感觉老付更像是老板,因为早餐的那顿大包子,是老付付的钱,而且老付的“兵”也多,还有杂七杂八的一大拉子建筑工具。
而槐余呢?除了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兵”,真是两手空空如也。
而我呢,更像是老付手下的兵孙子,老付跟槐余一会面,我就听他们在窃窃私语:“嘘,千万别暴露了咱欠债的老底儿”
“这事要是抖出去,咱这工程也就难办了~!”槐余也附会着老付说。
听到他们这么说,我心里也多少有点犯嘀咕,但已经出来了,就得硬着头皮去干。
从养猪场出来,辗转几个小时的路程之后,我们来到了济南的泺口浮桥。
奔腾翻滚的黄河水裹着泥沙,涌过浮桥,浮桥上的车辆和行人就像在跳舞。
颤颤巍巍地过了浮桥,步行着走了一段土路,土路上的尘土,就好像撒了厚厚的一层面粉,厚的地方足以没过脚掌,又经过一个种着莲藕的水塘,终于到达了雀山水库沉沙条渠的工地。
在条渠工地的周边空地上,早已驻扎了大大小小的许多帐篷,干活的工人就席地住在里面,有的帐篷外面还支起了露天的锅灶。
在北上的土路与条渠之间,是一片大豆田,大豆田与土路间有座小屋,没有院墙。
一中年聋哑男子一边用棍子锤大豆,一边跟他的白发老母比划着什么,聋哑男子见我们拿着锤子走过,就拿出一块如弯月样的磨刀石。
他的意思是让我们用锤子帮他把磨石打平,其中有个工友拿过来看了一下,但没能帮他。
后来,我们在南面不远处一个叫竹园的村子租了一个小院子住了下来,虽然屋里没有床,也是打地铺,但总比他们在野外的帐篷强多了,吃水则要到房后一住户家里提。
我们的工作是用石头给条渠切坡。在压路机筑起的土堤的内坡上,先铺上一层白毡,然后铺上一层小石子,最后在上层切上一层石头。
我和老光棍王金贵、不大点小男孩、七十多岁的老万头分在一个组里,王金贵说他哥哥在派出所当所长,他一心想把我介绍给他侄女。
下午收工后,我们一行人便背着锤子步行着回到在竹园租住出,出租屋里没有床,我们也是睡地铺。
八月十五的时候,工地上放了一天假,包工头老付买来了月饼和酒菜,吃完了团圆饭,我和王金贵从竹园村往西走了大概二里路爬上了雀山。
鹊山上面有块非常大的巨石叫“指动石”,人站在它的下面,只需用一根指头轻轻一推,这块小房子一样大的巨石就会动起来。
这号称华山第二的雀山虽然不是很高,但很陡峭,也很特别,在方圆多少里路都找不到一块石头的历下黄河北岸,平地拔起一座雀山(实际上是由三个山头组成),确实不可思议。
后来,工程接近尾声的时候,或许是由于利益分配不均,几个包工头半夜里干起了架,其中的一个人还被用刀捅伤了,激烈的打斗,将刚买来的馒头弄撒了一地。
王金贵也害了怕,我们两个还没拿到工钱便从济南逃回了家里。
在济南干了一个多月的切坡,最后跟槐余要钱的时候,他说让老付给领去了,又去找老付,老付则说钱给了槐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