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帅帅吃了还阳草
上回说到奶奶拿了酒猫槐春家的柴禾，被他的儿子一阵呵斥推搡，母亲得知这事后，就找到了他家里。
“你真是好了意思啊~！要不是你大娘早年接济了你们，你们早就饿死了。”酒猫家的儿子自知理亏，像缩头乌龟一样不敢出来，于是母亲一边数量着离开了槐春家。
当然，村里边也有好人，我不在家的时候，奶奶有时会到街上找个人帮她压水，老家里的那口压水井很沉，奶奶压不动。
从奶奶家出来，住在大汪沿上的二大爷跟我说：“又去看你奶奶来？你可要常来看看她，那回她叫我给她压水，我说压就压吧，她还挺板正，压完了水，还拿出烟卷来让我抽烟~”
二大爷虽然没说出来，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奶奶都穷成这个样了，还是失不了做人的礼节。
奶奶的家里，唯一的余粮就是咸菜缸里的几十个咸鸭蛋，有一天，她捞出了十几个咸鸭蛋，买上了一斤点心，便让我骑着三轮自行车去舅奶奶家走亲戚。
舅奶奶的门前有棵很大的枣树，她也是将近九十岁高龄的老人了，推开舅奶奶家的大门，正好撞见她从锅屋里钻出来。
见我们来了，头顶上蒙着方巾的舅奶奶，笑得将满口里仅剩了的一棵门牙露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弯着腰走路太吃力，她那瞪大的两只眼睛，还有脸上那两道弯曲的草木灰痕。真的像是个妖猴，她逗得我差点笑出了声。
不过舅奶奶她人真好，让八十多岁的舅爷爷去园子里割了韭菜来包饺子给我们吃，虽然她的手朝侧面弯了几道弯。
后来，奶奶总是出现幻觉，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笑着跟我说：“那天我正在睡觉，忽然听见有人砸墙，起来一看，可了不得，是一群坏孩子把山墙刨塌了”
奶奶就赶紧跑到屋后的槐德物大爷家喊人：“您大哥，您大哥，不好了，你快过去看看，一群小孩拿镢头把俺家的山墙刨塌了！”
德物过去一看：“这不是好好的吗？”
奶奶似乎也从幻觉中醒来：“噢，又给磊好了啊”
那时奶奶总是为我的婚事着急，见了我就叹息：“哎，你怎么不会啊！”
后来，我只好瞒着她说：“奶奶呀，我有了。”
或许因为老是出现幻觉，我骗她的居然都相信了，她又问有孩子了没有，我说是有了，是个男孩。
看把她乐的，泯着嘴不住的笑，还给起个名字叫“帅帅”，她说：“帅就是元帅嘛，叫帅帅多好听啊。”
那年过年的时候，我和伯父都来到老家陪奶奶过年，半夜里，奶奶大哭大叫起来：“哎呀，帅帅不行了！我的好帅帅唉！我的好帅帅唉！”
我和大爷就过去安慰她，奶奶边哭边说：“这么好的孩子，您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呢？”
大爷的身体不太好，他因为寻找失踪的父亲也得了神经衰弱，他有点受不了奶奶的折腾，埋怨说：“唉，你哪里的这么多劲呢？自己不休息，还不让旁人休息。”
一直大哭大闹到天明的时候，奶奶突然不哭了，自言自语道:“哦，帅帅吃了还阳草，又活过来了啊。”
老家西头的院落里，奶奶种了一架米豆，养了好几只鸭子，我和大爷商量着把鸭子给抓起来，杀了吃。
这也是担心她没有粮食喂，鸭子会糟蹋菜地，再说也是怕它们跑出去丢了。
于是我就和大爷赶着鸭子追，鸭子被赶得呱呱地叫着上蹿下跳，惊恐不已，奶奶出来责备说：“您这是来看我呢，还是来气我呢。”
我和大爷只好作罢。
送走了大爷，又一天我去的时候，奶奶正坐在床沿上戴着眼镜做针线，那是一双绣花的鞋垫儿。
她让我给穿上线，接着跟我说：“你说奇怪吧，昨晚我明明看到你爸躺在床上，我叫他，他也不答应，我就说，忠顺啊，你快起来来，起来我给你烟卷吃来，可是我怎么叫他也不答应，我就害怕啊，所以就出去找人喊他。”
她接着又说：“唉，你说怪了吧，等我叫人回来一看，你爸又走了”
早晨的阳光，像金子一样穿过窗棂洒进了老屋里，奶奶虽已满头银丝，却也依然面目清瘦，一副神情自得的样子。
老家的院子里有一口压水井，我去的时候，就给奶奶压一瓮水。
从奶奶家出来，我再一次返回了建筑工地，那时候，我正在建筑工地当小工，搬砖、和灰。
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干活，出过汗的头顶沾上水泥灰，发丝像钢丝一样硬，衣服上全是粉尘和污垢。
正因为当兵回来后，伯父让我回制药厂上班，我说我不想去了，一个月几十元的工资，这点钱连饭都吃不饱，再说家里又是这个情况，去了也是雪上加霜，所以我宁愿去凭力气打工。
所以，我就随村里的建筑队做了小工，工地在县城，工地上不管饭，于是我就从家里捎了三个馒头和一个腌菜疙瘩咸菜往工地赶。
刚走到村头的路口，我发现远远地有个人披着床被子，被子的另一头拖着地，她正是我的奶奶啊！
当时，我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流了下来，90岁的奶奶已经瘦到皮包骨头，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说：“你咋不知道害怕啊！快逃命吧！乾龙乾虎都跟着，乾隆乾虎都跟着，咱们赶快躲起来吧！”
我从包里拿出来两个馒头，奶奶接过来就大口吃起来。
“不嫌丢人吗！”听到有个人在背后喊了一声，我顺着声音盹去，原来是酒猫的小儿子槐意，接着他又用批评的语气说:“还不把你奶奶弄回家去，也不嫌在大街上丢人含……”
丢人？一边往工地赶，一边琢磨，对我来说，丢人又能怎样呢？我如果不去工地，往后的生活将是身无分文，那不是更丢人吗？
于是，我又加快了回工地的脚步，这是一个联通公司的信号塔，联通公司让工地入冬前完成塔基建设，所以工期很紧。
那天早晨，我还没起床便听到树枝上有只猫头鹰在嘿嘿地窃喜，庄户人有句迷信的谚语叫“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听见夜猫子笑，准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