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歌野祭（4）

宋玉难以相信，这就是京都的《九歌》，不可能，那粗陋的九歌怎能与这首歌相比？

但这分明又是《九歌》的乐曲调子，所唱之人，也全是女巫。

宋玉呆立着迷迷痴痴地听下去。

他不会想到，这部崭新的《九歌》的作词作者，正是屈原。

新《九歌》只在京都附近流传，而且专为巫觋所唱，并不为人留意，故而宋玉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了。

这时，场上的乐调又变了。箫声起头，隐隐传来，如游丝被风吹动，飘挂在半空中。

许久，掩着祼肩，周身只缠绕着辟荔纷织的衣衫，丰腴的腰间，系着女萝编成的飘带，她怀中抱着山野的秋菊，含情流盼的目光，熠熠生辉，除了的辟荔和女萝，没着衣裳，完全是全裸的山鬼。

少女神情的圣洁，却让人对这美奂美仑的肉体产生了一种崇拜的感情，丝毫不敢亵渎。

“若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翻成白话，算了，还是自己对着字典看吧，翻过来就是白开水了。

她带着巫的野性，怀着火一样的温度，前去与爱人相会，怀中的鲜花是准备送给爱人的礼物，这刻意的装扮，也是为了取悦对方。

山鬼的一颦一笑，把个多情的少女心思淋漓尽致地演出来了。

然而山鬼到了约好的地点，不见了爱人，是我来迟了吗，她唱道：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山鬼以辩解的口气，希望如果是早到而藏起来的情郎能够谅解。

然而爱人一直没有露面，山鬼登上了高山之巅向远方眺望。

云霞在她脚下舒卷飞逝，山中气候无常，风雨不定，白天里也昏暗不明，忽而东风骤起，神灵降下了雨，山鬼沐浴在雨中痴痴地等待，此刻，围着的一些青年男女流下了热泪，他们忘记了这是在祭祀，仿佛一位人间的痴情少女被弃的不幸，正在他们身边发生。

终于，山鬼等得心乱了，她哀怨地唱道：

“岁即晏兮孰华予。”

我的年华在等待中又增加了一岁，不再拥有令人爱慕的最美时光，谁能给予我失去了韶华，让我变回年青时的模样？

山鬼在巫山采集灵芝，走遍峻岭，想用这般真诚的心和珍贵的礼物打动爱人的心，她怨恨那负情失约的爱人，又自我安慰、猜测，公子一定是太忙了没空与我约会吧？

二千年前，男子有啥忙得脱不开身子的事？

上山打猎还是下海捕鱼？这似乎都不是理由。

而今天对象们忙得见不上面，不是城市太大，就是没完没了的加班。996是常态，要是不加个班，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开除了，这让多少山鬼怨恨啊。

996的人没有情场，只有坟场。

更多的公司发表拼天下的宗旨，有条件要加班，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让员工乐于加班。

早在二千多年前，屈原就把没时间约会造成的爱情悲剧写完了。

山鬼唱完，乐声模拟出了音响：

雷声隆隆，大雨滂沱，天昏地暗，猿狖哀鸣，一片阴冷凄凉，山鬼明白了自己已被爱人抛弃，她忧愤地唱出了心底的悲歌：

“思公子兮徒离忧。”

宋玉被这一出爱情悲剧深深打动，他沉浸在歌声中，浪漫而又痴情的人间爱神山鬼形象，让他久久叹服不已。

宋玉眼前晃过那位扮演山鬼的女巫影子，她来到草丛中换衣裳，只见他赤裸的脚背上，挂着两串墨绿色的琉璃珠子。

这不可能。

宋玉喃喃自语，楚王的舞姬怎么会加入到巫的行列之中？

但那高亢的歌声，却分明又是灵君独有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