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蜗牛与苍耳（四）

从教师办公室出来，江荻依然眉头紧锁，纵然班主任说过这件事会交给他去处理，但她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不太清晰，模模糊糊地占据着她的脑海，像天破晓，将亮未亮时分。

她默默地走上楼梯，因为一直低头思索，在转角时，并未留意到楼上的来人。

对方与她肩膀一撞，错身而过时回头与她对视，眼神并不友好，不过几秒，那女孩嘴角一勾，露出不屑的微笑。

江荻让到一边，靠向墙壁，盯着她的身影渐渐远离。

她回到教室，等在座位上，耳朵里依旧塞着耳机，可眼睛直直盯着门口。

那个女孩回来了，与两个伙伴一起，走向讲台旁边的饮水机边接水。江荻随手拿起杯子走过去，排在她们身后，听了几句她们三言两语的聊天，突然插入对话：“你这个发夹挺好看。”

三人齐齐回过头来，其中一个同伴笑了：“那当然啦，是她哥哥从韩国带回来的，很贵的。”

另一个同伴语带嘲讽：“学委大人也有空关心这些了？”

江荻盯着戴着发夹的女孩：“袁青青，你不喜欢我吗？”

她问得直接而坦荡，倒让袁青青一时怔住，半晌才眼神飘忽，故作轻松：“我喜不喜欢有什么意义？老师都喜欢你不就得了？”

江荻努了努嘴，低下头，用手指摩挲了一下杯子，在袁青青想要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开口：“你干哥哥是高中部的那个吗？”

“你怎么知道？”甚至，亲的还是认的她都知道。

“每周五放学，他都会在教室门外等你，”她顿了顿，扬起了声调，“但是昨天，昨天不是周五，他却来教室外找你了。”

袁青青的脸霎时惨白一片，江荻目光淡淡掠过，上前一步，将杯子接满了水。

原本还在画绫波丽的余鹄朝着那边张望了半天，终于见江荻端着水杯回来，忙不迭丢了笔，椅子往后一滑，长腿一横跨了出去。

“老班批你了没？”班费弄丢了，这件事可不是个小事。

然而江荻却答非所问，抬眼望着他，瞳仁儿黑白分明：“是不是很多人不喜欢我？”

“哈？这……”余鹄搔了搔脑袋，斟酌着措辞，“我觉得吧，他们多半都是嫉妒你的。”

江荻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回到座位上时，钟水晶正在翻她压在课本下的一张纸。

“这什么？演讲稿？中考动员大会？”

“嗯，班主任刚给的，下午班会时要念。”

她伸手抽了回来，只扫了一遍，又重新压回了课本下面。

钟水晶偷偷瞅了两眼，满满两页纸啊，密密麻麻全是字，余鹄说的对，江荻那脑子，不是一般人的脑子。

当江荻脱稿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时候，钟水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举着原稿一一比对，台上江荻的发言和稿件上一字不差。

可怕。

她绝望地把稿子放了回去，感觉到了智商的碾压。

坐在右边不远处的余鹄也正仰着脸，一脸崇拜地看着台上的江荻。她梳着一丝不苟的马尾辫，露出光洁的额头，秀气的鼻头上有一颗褐色的痣，掀动的上唇略厚，肉肉的，不说话的时候常常像嘟着嘴，令他觉得，虽然她时常冷淡，可总有那么一丝憨态可掬的滋味。

江荻，这个从小就被大家称为“别人家的孩子”的女孩，别人艳羡的只是她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还有她易如反掌就轻松得来的优异成绩，但没有人知道，她也有她的痛苦。

不过，他知道，想到这一点，余鹄就觉得胸腔里是满满的得意。

江荻站在讲台上，目光从台下轻轻掠过，演讲稿里的那些字，像长了翅膀一样自动从她的嘴里飞了出来。就要到慷慨激昂的时候了，是班主任要求她一定要高扬声调激情澎湃的关键点，她的目光刚好落在了左下角的余鹄身上。

他坐在靠走道的位置，此时，他的一只脚跨在了过道上，半个身子都快倾了过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发了光一般紧紧地盯着她，嘴角噙笑，那笑容，竟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傻鸟。

江荻迅速忽略了过去，重新吸了一口气，将那段慷慨陈词完美呈现。

班主任在一旁用力鼓起掌来，台下跟着响起一阵掌声雷动。

她听到了余鹄对着她小声的口哨。

她定了定神，演讲已经结束，她却并不打算下台，在大家迷惑的眼神中，突然郑重地吐出三个字来：“对不起。”

这三个字一出口，讲台下的同学们都愣住了。

她的目光从袁青青的脸上经过：“昨晚，因为我的大意，我将全班的班费弄丢了。”

台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不过我已经找到了小偷，不管班费能不能要回来，我都会负责到底。”

熙攘声渐强，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袁青青的脸上，刹那一秒，她收回视线，望向台下每一张脸。

“多说一句题外话，我知道有很多人看不惯我，whatever，你可以看不惯，但不要用卑鄙的手段，请堂堂正正地，打败我。”

鸦雀无声。

江荻垂眸，静静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