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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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母子相处

一夜无话。

第二天,何田田起了个大早,她双眼微微浮肿,在灶台边忙碌着。

昨夜,她几乎未眠。何立扬的回来对她来说,显然是一个天大的惊喜,她不断地想象着母子俩今后的生活,想到过一两年给何立扬娶媳妇,再过一两年,她就可以抱上孙子,想着想着,不自觉便笑出了声音。她又觉得自己想的太多了,何立扬有自己的打算,她应该无条件地支持儿子干事创业,娶妻生子的事情现在还为时过早。想着想着,她便想到了孙学军。

当年,母亲因病过世,父亲何玉山一手带着她们兄弟姊妹四个人过日子,在黄土地里刨食的苦真是无以言表,为了给家里增加劳动力,何玉山决定给她招个上门女婿,虽然她千般不愿,但经不住父亲的软磨硬泡,最后只得同意。

农村庄户人家,没有几个愿意把自家的儿子送到别人门上做上门女婿,眼见她要年过二十三,何玉山就要放弃招婿的念头时,同村赵家老二赵怀义找上门,说是自家婆姨有一个远方的表亲,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伙子。

抱着一线希望的何玉山见过那个小伙子后,当即拍板决定招他为女婿,这个小伙子便是孙学军。

两人第一次见面,孙学军留给何田田的印象是:话少,老实,但眼珠子转的很快。

没多久,她就和只见过一次面的孙学军稀里糊涂的结了婚,好在孙学军人长的精神,也会来事,做事能吃得下苦头,深得何玉山喜爱。

婚后,他们的日子过的虽然苦了一些,但还算过得去。

一年半后,何立扬出生,让他们平淡朴实的生活变得多彩起来。

当时,正好赶上陕北油田开发起步,孙学军决定不再在地里刨食,去了油田井队打工,每月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兜里都装着一沓钞票,渐渐地,孙学军回来的次数变多,而兜里的钞票也跟着变多了。

虽然她知道日子过的确实比以前好多了,但她不忍心山里的农田荒废,就一个人带着何立扬到田里劳作。

何立扬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孙学军喝了很多酒。回来后一边抽烟一边说,咱们这个地方穷山恶水,地下的原油迟早被抽干,希望一家人去南方发展。

何田田以为孙学军说的是醉话,就没有理会。

几天后,孙学军再次说起要离开这些光秃秃的山卯卯。他说,在这里没有一点生机,看不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何田田安慰着说现在的日子比以前过的好多了,以后还会更好的,咱们应该守着这份家业。

此时,孙学军已经打定了离开的主意,而何田田也坚决反对离开长青村。

后来,她照常下地干农活。那一天,孙学军回来后,表现的有些反常,主动提出要在家陪着儿子。可万万没想到,中午时候,她从田间回来后,孙学军留下一张纸条,带着何立扬消失了。

那段日子,对何田田来说,简直是暗无天日,她天天坐在窑洞里以泪洗面,身体也消瘦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孙学军的来信,信中说他已经在深圳立足,希望接她过去。

她不知道当时孙学军去深圳的时候,身上带着多少钱,但她相信,就算身无分文,孙学军依然能闯出一片天地。

她在回信中再次倔强地拒绝了孙学军。

再后来,孙学军每月按时给她汇款,她用这些钱买了树苗,种在光秃秃的山上,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里并不是没有生机和希望,只是没有人愿意尝试着改变。

两年以后,孙学军寄回了最后一笔对她来说是巨额的汇款,之后彻底失去了消息。

直到今天,她才再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儿子是怎么和孙学军说的,以孙学军的性格,居然会同意儿子留在长青村……

何田田就这样想着想着,窑洞外面便传来了公鸡打鸣声,她赶忙合上双眼,试图稍稍眯上一觉,可一闭眼,何立扬和孙学军的身影就出现了,索性,她便起来收拾着做饭。

早饭异常丰盛,几个小菜都是硷畔菜园子里的时蔬做成的,很是新鲜。另外,她还做了何立扬小时候经常吃的鸡蛋饼。

几盘绿色蔬菜搭配着金黄色的鸡蛋饼,何立扬吃的津津有味,而何田田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坐在对面,眼神中满是爱意地看着何立扬。

饭后,何田田带着何立扬去了家对面的山上。

山顶上,何立扬看到远处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一如海上起伏的波涛,看起来十分壮丽。

他被眼前郁郁葱葱的绿色包围,父亲孙学军曾经跟他说过,家乡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山卯,每到春天就是风沙眯眼,贫苦的人们一年四季劳作在田里,可依然吃不饱穿不暖。

而眼前的景象和父亲所说的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这里不是穷乡僻壤,更像是世外桃源。

向山下望去,一条小河穿村而过,村里大部分人家都住在小河对岸山坳边上的窑洞里,几户光景好的人家把房子盖在长着成片绿油油庄稼的土坳里,显得有些突兀。一条大路贯穿村的东西方向,大路上,分叉出很多小道,通向各家各户。

何田田坐下来,讲起这座山的故事:唐朝将领封常清攻破大勃律国后,回朝途径此地,人困马乏,于是就躺在一颗大树下休息,梦见身后大树下出来一只猛虎,依他而卧,十分温顺,醒来以后便叫士兵搬来一块大石头立于树下,用剑在石头上刻下“常清树”,士兵不解,便问他这是何意,他笑而不语。班师回朝后封常清被封为御史大夫。后来,当地居民便将此山称为常清山,山下的村子叫做常清村,常清山上常清树,常清山下常清村。时间久了,常清便叫做长短的长,青色的青。

何立扬望着山下,心中感叹,村子名字由来或许只是历史传奇而已,不一定具备真实性,但这里此地处于黄土高原腹地,早先年植被破坏严重,人们之所以把“常清”唤作“长青”,或许是希望这里满山都是青色的庄稼苗,并因此就会过上好日子。万古长青,算是对美好生活的一种愿景吧。

何田田说完,笑着问何立扬:“你知道这些树都是谁栽的?”

何立扬早就听孙学军说母亲不愿南下,一个人在老家植树,为此,父亲还有些愠怒地说,陕北十万大山连荒草都长不出来,凭着自己一个人种树,简直是异想天开。那时候,他听到父亲这么说,自己也觉得这种愚公移山式的做法真的不能被常人所理解。

看到母亲脸上骄傲的表情,何立扬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故意作出好奇的表情:“谁栽的?”

果然,何田田满面自豪,笑着指了指自己。

何立扬看着母亲脸上自得的笑容,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旋即,何田田指着附近的几座大山:“这里,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也是我栽的。”望着满眼的苍翠青山,她脸上的笑容越发骄傲。

此刻,何立扬觉得她真的是一个了不起的母亲,这么多年,一个孤家女人,硬生生将几座光秃秃的荒山变成满山碧绿,这得有多大的决心和韧劲,才能完成这样伟大的事业。

他由衷地赞叹:“妈,你真了不起!”

何田田听到后,脸上骄傲的表情慢慢凝固,仿佛在自言自语一般:“当初你爸说咱们这里没有生机和希望,但我觉得并不是没有生机和希望,只是没有人愿意尝试着改变。”说完,她自己苦笑一声,眼皮耷拉下来。

何立扬经过昨夜的思考后,决定暂时先不告诉母亲关于父亲去世的消息,所以,他故意岔开话题,指着面前的山说:“妈,你带我去脑畔山上看看。”

何田田长舒一口气:“好。”

母子二人随即下山,转而爬到脑畔山上。

这里,栽种的不是杨树、柳树、槐树、松、柏,而是桃树、杏树、果树等几种在陕北最常见的经济树种。树林里,立着一个小型的储水罐,旁边是一个大约三百平方被铁栅栏围起来的小型养鸡场,里面大约三十多只鸡在地上啄食,与其说是食,倒不如说是树上掉下来的一些虫叶之类的东西。

何田田一边给何立扬讲着在这里养鸡的好处,一边进入栅栏,在一处遮风挡雨的小篷下面,摸出几颗鸡蛋,她脸上露出淳朴的笑容:“土鸡蛋,妈一会给你炒着吃。”

说完,她面色微微一怔,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进入到了母亲这个角色,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意外,不过听到何立扬说要吃风干羊肉剁荞面时,她很快回过神来,有些生硬地说道:“好,妈,妈给你做风干羊肉剁荞面。”

日头把母子俩的影子慢慢缩短,他们踩着脚下的缩影回到了家。

何田田在灶台边开始忙碌,何立扬本想帮忙,可他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好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

剁面刀在母亲自如的运用下,案板上发出“当当当”的响声,一根根细丝荞面随之出现,在开水的沸气里,母亲熟练地下面、捞起,风干羊肉汤浇在荞面上,浸润着丝丝面条,扑鼻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整个窑洞。

何立扬用筷子扒拉几下荞面面条,接着听见“呲溜”一声,馥郁的美味触及味蕾,他全身的神经都振奋起来,传递给大脑的信息只有一个:再来一口。

不知道吃了多少口以后,何立扬满足地拍着肚子,而何田田还再给他的碗里加着面。

好吧,那就再吃最后一碗。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而两样皆可兼顾。

傍晚时分,从田地里歇下来的村民们再次光顾了他们家。

在这些人里面,何立扬第一次见到了长青村的党支部书记康光谦。一个中等身材,年纪稍比母亲小一些,穿着比其他村民稍稍干净的黑色衬衣,肩上披着一件单薄的夹克,时不时抖一下肩膀,生怕夹克滑落到地上。

康光谦来了以后,问这问那,其他村民都围观过来,好似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瓜,边上围着一群等待吃瓜的群众。

说话当间,康光谦用力一抖肩膀,正巧碰到了一位长着龅牙男子的下巴,男子立即捂住下巴,眼神中满是怨气,康光谦揉着自己的肩膀回过头,忿忿说道:“往哪里趴了,我肩膀上有奶了?”一群人顿时笑出声来。

随即,康光谦一手揉肩,一手推搡着众人:“散了,快散了,有什么好听的。”

众人在他的推搡下,退出院子,龅牙男子一边走一边揉着下巴支吾着说:“羊圈里的驴粪蛋,数你大,不就是个书记么。”说完,又是一阵哄笑。康光谦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这个李老二呀。”

众人散去后,院子里只剩下何立扬、何田田、康光谦三人。他们聊着村上的一些事情,其实,大部分都是何田田和康光谦在说,何立扬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中,康光谦突然向何立扬问起了孙学军的事情,何立扬嘴巴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

康光谦也是明白人,看见何立扬不愿意说,也没再多问。临走的时候,他抖了抖肩膀,对何田田说,一个星期后,县里新派的第一书记来村里报到,要求全体党员到场开会。

末了,他又朝何立扬说道:“你是村里的大学生,又是从南方回来的,见识广,思想先进,到时候,你也一起来。”何立扬本想推脱,可康光谦说,群众的意见很重要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