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字和词

诸位天天写字，字是什么，似乎用不着解释了。其实不然。诸位也许只知道书本上每一个方块是字，却不知道口语里每一个音也可称为字，例如“他低声说了两个字”，或“他今天见我，对于那件事，一字不提”，这是口语里的字，和书本没有关系，和笔墨也没有关系的。

这样，为什么书本上的每一个方块，和口语里每一个音却会是一样的名称，都叫作字呢？原来书本上一个方块就是口语里一个音的代表；当咱们要把口语写成文字的时候，每一个音就用一个字表示。咱们念书的时候，遇着每一个方块，必先念出一个音（明念或默念），然后去了解它的意义。由此看来，每一个方块和每一个音可以说是一样东西的两种形式，难怪它们的名称相同了。

我们讲语法的人所谓字，虽然可以把上面所说的两种形式都包括在内，但在大多数情形之下，往往只指口语里的一个音而言。因为我们把口语看得比文字更重要；文字只是记录语言的一种工具而已。

有时候，一个字就有一个意义，例如“马”是四蹄兽之一种，“剑”是古代兵器之一种，等等。但是，有时候却是两个字才能有一个意义，例如“葡萄”是水果之一种，假使你单说一个“葡”字，是没有意义的。在语法上，我们把能代表一个意义的语言成分叫作词，“马”是一个词，“剑”也是一个词。但“葡”只是一个字，不是一个词；“萄”也只是一个字，不是一个词。必须“葡萄”合起来，才可认为一个词。由此看来，有些词是由一个字构成的，咱们可以把它们叫作单音词；另有些词是由两个字合成的，咱们可以把它们叫作双音词。

咱们怎样才能辨认双音词1呢？例如“糊涂”，它是不是双音词呢？我们说是的。固然，“糊”字独立时也有意义（如“糊窗户”的“糊”是粘的意思），“涂”字独立时也有意义（如“把这两个字涂掉”的“涂”是用墨抹去的意思）；但是，它们独立时所有的意义都和“糊涂”的意义没有关系。譬如您说“糊涂”，并不是粘上而又用墨抹去的意思，只是不清楚的意思。反过来说，当你想要表示不清楚的意思时，必须“糊涂”二字合用，不能单用“糊”字，也不能单用“涂”字，所以“糊涂”是双音词。

又如“身体”，它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若把二字拆开，“身”就是“体”，“体”就是“身”，如果把它们合起来，也只有一个意义。咱们把两个意义相同的字（如“身体”），或意义相似的字（如“保养”）合起来说，听话的人都容易听得懂些。譬如您劝您的朋友“保养身体”，总比“养身”容易听得懂。然而“保养身体”就只等于“养身”的意思。所以“身体”是双音词，“保养”也是双音词。

又如“故意”，它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咱们的祖宗只说“故”（如“明知故犯”），咱们说“故意”，也可以使听话的人容易听得懂些。不过，“故”和“意”的意义非但不相同，而且不相似，只能说“意”字和“故”字在意义上稍有关系，所以和“身体”不能认为同类。又如“桌子”和“石头”，它们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桌子”只是“桌”，并不是桌的儿子；“石头”只是“石”，并不是石的头。“子”和“头”是黏附于事物名称的后面，表示这是一件东西的。我们把“子、头”一类的字叫作记号，等到第三章第四节里再详细讨论它。

又如“这么、那么”，它们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这种“么”字也是一种记号。不过“这么”和“这”的意思并不相同，“那么”和“那”的意思也不相同，所以它们和“桌子、石头”不能认为完全同类。又如“芥菜”，它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芥”是菜之一种。“芥”是小类名，“菜”是大类名。单说“芥”未尝不可以，但是为了使听话人更容易听懂，咱们就把大类名黏附在小类名的后面。然而“芥菜”合起来只有一个意义，所以它是双音词。

又如“兄弟、妻子”，它们是不是双音词呢？咱们可以说，在古代，它们不是双音词；在现代的国语（北京话）里，它们却是双音词。《孟子》里说“兄弟妻子离散”，“兄”是哥哥，“弟”是弟弟，“妻”是女的配偶，“子”是儿子。这里的“兄、弟、妻、子”都是单音词。但是，在现代国语里，“兄弟”只是指弟弟而言，“妻子”只是指女的配偶而言，它们就变了双音词了。

又如“先生”，它是不是双音词呢？这要看情形说话。譬如说“先生者为兄，后生者为弟”，这里的“先生”当然不是双音词，因为“先”有“先”的意义，“生”有“生”的意义。但是，如果你说“这位先生很会教书”，这“先生”就是双音词了，因为这“先生”只有一个意义的缘故。

又如“妹妹、慢慢”，它们是不是双音词呢？也是的。“妹妹”只等于说“妹”，所以是双音词。“慢慢”和“慢”的意思虽不完全相等（“慢慢”的意思重些），而“慢慢”也只有一个意义，所以也是双音词。但是，咱们要注意：“试试、看看”之类却并不是双音词，因为它们是“试一试、看一看”的缩体。

咱们若要辨别双音词，最好的办法就是试把一个字插进那原来的两个字的中间。假使可以插进一个字，仍旧有可解说，就不能认为双音词，例如“说话”不是双音词，因为咱们可以插进一个字，如“说大话、说好话”，等等。假使插进一个字就说不通，那么决不能不认为双音词，例如“故意”，“故”和“意”的中间是不能插进任何一个字的。

说到这里，大家总可以明白什么是双音词了。无论单音或复音（双音、三音等），如果它只有一个意义，我们就叫它作一个单词。不过，诸位也许会发生一个疑问：“火车、轮船、银行、图书馆”之类，是不是可认为单词呢？若说是单词，它们却能包含两个意义，例如用“火”的“车”、有“轮”的“船”、存“银”的“行”、藏“图书”的“馆”，等等；若说不是单词，它们却常常联结在一起，专指一种事物而言。究竟该怎样辨别呢？这一个疑问，问得很好。但是，咱们须知，“火车”并不仅仅是用火的车，而是用汽力推进的一种陆路交通工具；“轮船”并不仅仅是有轮的船，而是用汽力推进的一种水上交通工具；“银行”并不仅是存银的行，而是一种金融机关；“图书馆”不仅是藏图书的馆，而是一种学术机关。由此看来，咱们如果把它们拆开，当作两个意义去解释，倒反得不着它们的完整意义，所以咱们该把它们认为只有一个意义，也就是把它们认为一个单词。不过，这种单词究竟和普通的复音词不甚相同：它们显然是由两个词复合而成的，所以我们把它们叫作复合词。

“呢、吗、之、于”一类的字也可认为单词。它们是语言结构的工具。它们虽对于实物无所指，然而它们自有语法上的意义，例如“呢、吗”能表示疑问，“之、于”能联结某词于另一个词，等等。它们既是有一个意义的，所以也得称为词。

词和字的关系，可说明如下表：

定　义

定义一：每一个音所代表的语言成分，叫作字2。

定义二：语言的最小意义单位，叫作词。

练　习

试在下面的一段话里面，指出哪一些是复音词：

还听见他家里许多人说，千真万真有些呆气。大雨淋的水鸡似的，他反告诉别人下雨了，快避雨去罢。你说可笑不可笑？时常没人在跟前，就自哭自笑的。看见燕子，就和燕子说话；河里看见了鱼，就和鱼儿说话。见了星星月亮，他不是长吁短叹的，就是咕咕哝哝的。且一点刚性儿也没有，连那些毛丫头的气都受到了。爱惜起东西来，连个线头儿都是好的；糟蹋起来，那怕值千值万，都不管了。（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