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词品

咱们说话，单说一个词的时候是很少的。若说到两个词以上，这些词就联结起来。但是，它们并不是处于同一的地位。譬如您说“白马”，“马”是主要的一个词，“白”只是黏附于“马”，以表示这马的属性的（这不是红马）；又如“飞鸟”，“鸟”是主要的词，“飞”只是黏附于“鸟”，以表示这鸟的属性的（这不是栖止的鸟）。由此看来，它们的地位是有等级的，所以我们把这种地位叫作品。在这两个例子里，我们把“马”和“鸟”叫首品，把“白”和“飞”叫作次品。

假定您又说“纯白之马和高飞之鸟”。“纯”是黏附于“白”，以表示白的程度的；“高”是黏附于“飞”，以表示飞的方式的。于是它们的地位又比“白”和“飞”更次一等，我们把它们叫作末品。

假定您又把上面那些例子改为“马白、鸟飞”，或“马纯白、鸟高飞”等，次序是变了，语法上的意义也不同了8，然而它们的品仍是不变的。

为了使大家彻底了解，让我们再举出两个例子：

壮士骑马 猎人打鸟

这里的“壮”和“猎”是次品，“骑”和“打”也是次品。“士”和“人”是首品，“马”和“鸟”也是首品。咱们怎么知道这里的“士”和“人”是首品呢？因为“士”字的前面有次品“壮”字黏附着；“人”字的前面有次品“猎”字黏附着。咱们怎么知道这里的“马”和“鸟”也是首品呢？因为“马”字的前面可以再加次品，说成“壮士骑白马”一类的句子；“鸟”字的前面也可以再加次品，说成“猎人打飞鸟”一类的句子。

实词是对于实物有所指的，所以实词都是有品的；虚词只是语法的工具，对于实物无所指，所以虚词都没有品，例如在“纯白之马”里，“之”字只是联结的工具，不能有品。

副词，我们在上节里称它为半实词，它是偏于实的一方面的，所以也能有品。代词，它虽是半虚词，但它所代替的却是实词，所以也能有品。

词在字典里的时候，分类不分品；词在句子里的时候，分品不分类。但是，词类和词品是有关系的；这种关系，说出来是很有趣的。现在我们把名词、数词、形容词、动词、副词、代词这六个词类和刚才所说的三个词品的关系，分别叙述如下：

（一）名词以用于首品为常，例如：

老人　小狗　白纸　铅笔　好书　美酒　强国　大山

中学生　好儿子

鸡啼　狗叫　鸟飞　兔走　弟弟哭　妈妈笑　孔子生　

颜渊死　学生念书　厨子烧水

但也有用于次品的。这种由名词做成的次品，大致可分为五类：

（1）首品所指的东西，是属于次品所指的东西的，例如：

人心　鸡脚　马头　屋顶　月光　语法　雨量　体温　楼上

手下　县长　节礼　鸟窠

（2）首品所指的东西，是由次品所指的东西造成的，例如9：

布鞋　土墙　藤篮　木箱　金镯子　枇杷露　薄荷糖　葡萄酒

（3）首品所指的东西，是为了次品所指的东西而造的，例如：

脸盆　鸟枪　信纸　水缸　酒壶　茶杯　墨盒　笔筒　烟盒子

（4）次品所指的东西，是借来形容或譬喻首品所指的东西的，例如：

丸药　砖茶　鬼脸　贼眼　狼心狗肺

（5）首品所指的东西，是借来形容或譬喻某物（次品）所造成的东西的，例如：

肉丸子　枣泥　糖葫芦　胡椒面

名词有时候也可以用于末品；但在现代语里这种情形很是少见。现在略举几个例子：

面谈　鬼混　 根究　瓜分　狼吞虎咽

（二）数词以用于次品为常，例如：

一个人　两匹马　三辆车　一千棵树　半桶水

数词用于首品是很少见的，例如：

减半　成双　上万

数词用于末品，在古代是颇常见的（如“三过其门而不入”），现代却没有这种用途了。

（三）形容词以用于次品为常，例如：

大树　黄狗　单身　高地　长脚　圆桌　糙米

淡水　快车　古人　新人物　懒学生　脏衣裳　狗大

猫小　棉花轻　铁重　他富　我穷　王康懒惰　李恒聪明

但也有用于末品的。这种末品，多数是用来表示某种行为的方式的，例如：

快跑　慢走　长住　轻放　单打　新来　细问　乱翻

小看人　大吃一顿

偶然也借来形容某种德性，例如：

上好　大富　大红　嫩黄　淡红　真厉害　好大架子

还有一种形容词末品，是黏附于次品的后面的10，例如：

弄脏了手　教坏了他　修理好了

形容词有时候也可以用于首品；但多数是双音词，或平行的两个形容词，例如：

我喜欢他的聪明　我们不怕辛苦　懒惰没有好处

咱们应该战胜困难　我并不是贪图富贵　分不出真假来

不识好歹

偶然也可以用单音词，但是得依照习惯，例如：

吃苦　描红　不怕穷

（四）动词以用于次品为常，例如：

飞禽　走兽　猎人　飞机　包车　熏鸡　烧鸭　逃兵　睡狮

保证人　猫叫　老鼠逃　张德死了　他的妻子哭他　我走了

你怕他吗　我不来了

但也可以用于末品。这种末品，也有黏附于次品的前面的，也有黏附于次品的后面的。

（1）黏附于次品的前面的，普通只有“要、想、敢”一类的字11，例如：

我要走了　我想买一部书　你敢打他吗

偶然也用“飞、走”一类的字来形容某一种行为，或说明某一种方式，例如：

飞跑　死守　分用

（2）黏附于次品的后面的，普通有“起来、下去、出去、开、过”一类的词12，例如：

拿起来　拉出来　放下去　推出去　推开　吃过

又有“死”字，可以黏附于形容词次品之后，作为末品：

脏死啦　热死啦

有时候，动词也可以用于首品；但多数是双音词，或平行的两个动词，例如：

我赞成他的主张　他的思想很好　我没有把握

人人都应该受教育　他们都等候政府的救济

我不顾他的死活　胜败是兵家的常事

偶然也可以用单音词，但是得依照习惯，例如：

不听他的劝　挨了一顿打

名词、形容词、动词，这三种词是纯粹的实词，凡纯粹的实词在原则上是可以用于三品中的任何一品的。这种情形，在文雅的话里，或古代语里，更为常见。现在举出一些例子如下13：

（甲）名词用于三品

首　自成首尾∶身为首相∶首当其冲

虎　如虎添翼∶高坐虎帐∶虎踞一方

道　豺狼当道∶山阴道上∶道听途说

云　扈从如云∶高髻云鬓∶云游天下

（乙）形容词用于三品

苦　含辛茹苦∶苦心孤诣∶苦谏不从

独　君子慎独∶独力难支∶师心独往

静　山居习静∶静境宜人∶静观万物

高　立异鸣高∶高轩临山∶北窗高卧

先后　承先启后∶先天后天∶先进后进

阴阳　燮理阴阳∶阴宅阳宅∶阳奉阴违

（丙）动词用于三品

飞　道被飞潜14∶龙城飞将∶驿马飞递

蛰　春雷惊蛰∶蛰虫始振∶蛰伏待时

死　贪生畏死∶人孰不死∶死守孤城

退　不知进退∶急流勇退∶六鹢退飞

（五）副词因为不是纯粹的实词，所以只能用于末品，例如：

（A）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47）

（B）人人只说我傻。（57）

（C）给了更好，不给也没妨碍。（46）

（D）我就来。（27）

但是咱们别以为副词就等于末品。咱们只能说一切副词都是末品，却不能反过来说一切末品都是副词。有些末品是形容词、名词或动词，其中尤以形容词用于末品者为最多。所以副词和末品并不相等。

有时候，副词黏附于另一个末品的前面，例如：

（A）模样又极标致，言谈又极爽利，心机又极深细。（2）

（B）咱们岂不多添几个人，越发有趣了？（49）

这里的“又、岂、不”等副词，我们仍把它们叫作末品，不另立名称。

（六）代词能用于三品。其用于首品者，是最常见的情形，例如：

（A）你有什么事？（14）

（B）我也做个好事。（25）

（C）我私自来瞧瞧他。（77）

（D）竟把你许了他，岂不好？（66）

人称代词用于次品的时候，是表示某人或某物属于这代词所代表的人或物15，例如：

（A）我到你婆婆那里瞧瞧。（11）

（B）给你老爷斟酒。（22）

（C）我们太太又多病。（56）

（D）薛蟠先去辞了他母舅。（48）

指示代词“这么着”，疑问代词“怎么着”，及古代指示代词“然”字，也都可认为次品，例如：

（A）妹子快别这么着！（68）

（B）原该这么着才是。（92）

（C）我只以理待他，他敢怎么着我？（65）

（D）不然，风闪着还了得！（57）

代词用于末品者，只有指示代词“这么、那么”，及疑问代词“怎么”，例如：

（A）熬了这么大年纪。（55）

（B）有什么事这么要紧？（45）

（C）那么厉害的人，你不怕他吗？

（D）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呢？（54）

咱们必须彻底了解词类和词品的分别。词类是每一个词独立的时候所应属的种类；词品是词和词发生关系的时候所应属的品级。咱们研究语法的时候，词品比词类更重要，因为在语言里，词是不能独立的，是必须互相发生关系的。

定　义

定义十：凡词在句中，居于首要的地位者，叫作首品。

定义十一：凡词在句中，地位次于首品者，叫作次品。

定义十二：凡词在句中，地位不及次品者，叫作末品。

练　习

试在下面的两段话里，指出哪一些词是首品，哪一些词是次品，哪一些词是末品：

（A）好俊梅花！你们也会乐，我也不饶你们。（50）

（B）你还嘴硬！有证又有凭，只和你厅上讲去。（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