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沙儿女(红色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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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正气篇(9)

太阳没出海,程亮就出海了。象平时一样,他不惜力地摇橹、捕捞。

黄昏前,程亮返回小港湾。他把鲜鱼挑上岸,他把鲜鱼送到鱼货栈上。

好多天都这样,象钟表一般准。

他庄严地闭拢着嘴巴,和善地向熟悉的人点头。他的神情是那样安详与平静,仿佛他已经从不幸的罗网里挣脱出来,或者渐渐地被生计的操劳冲淡了对亲人的怀念。

他每天抓鱼,每天送鱼,每天要在离着夏府远远的地方走一趟。

开头几天,那两扇大木板门紧紧地关闭着。

过了几天,那两扇木板门打开一道缝。

再过几天,那两扇木板门大敞大开了。

他在回船的路上,把迎面走来的何望来拦下,说道:“我抓了蟹子,正好下酒,晚上一起来。”

何望来借着太阳的余光看看他的气色。

程亮把装在衣袋的酒瓶掏出来,放进箩筐里,一齐交给何望来:“你把这些都带回去,把我的船摇到铁花石,静静地等我。”

“你,你有何事?”

“莫要多问。”

“阿亮哥……”

“好吧,不见不散!”

何望来还要追问,程亮却已走远,只好收住步,深深地叹了口气。

程亮也没回头看他一眼。阿望老弟可靠,会照着嘱咐的那样办,程亮信得住他。

何望来非常担心地往小港湾走,不住地回转头,朝那消失在苍茫椰林中的小路看一眼。

他想,程亮是个有胆有识、敢作敢为的人,从不会逆来顺受,今日的行动是拦不住的;那么,是成功呢,还是失败呢?以后又怎么办?这实在太可怕了。

一片渔火在海水上颤抖。

他在最边缘的地方找到程亮的小船。

一个人站在船头,四下张望,发现他之后,喊了声:“阿亮吗?”

何望来走到跟前才认出来:“你呀,大张。”

大张说:“我来找程亮。他到哪去了?”

何望来听到舱里有哄仔的声音。

“啊,乖乖,莫要哭,莫要哭……”

大张发觉何望来有些惊疑,就赶忙解释说:“我有一个朋友刚从西沙来,想跟程亮合伙抓鱼;这个朋友,就是去年救了我性命的阿明老大。”

何望来眼睛发亮地说:“是那位好人呀!常听说,没见过。可惜,他晚来一步!”

阿明老大抱着阿宝从舱里出来,急忙追问:“怎么晚来一步?程亮去做什么?”

何望来摇摇头:“他到镇上去了,不知做什么。”

阿明又问:“他女人被害的事情他知底了吗?”

何望来说:“知底了。”

阿明立即把阿宝举给何望来:“快来抱仔。”他又对大张说:“咱们赶快去琼涯镇!”

大张问:“他真象你估计的那样,行动了?”

阿明点点头:“对,他一定要那样行动。”

“真勇敢!”

“是一对英雄的夫妻,革命的好材料!”

“怎么办?”

“去接应他!”

两个人急忙地跳下船头,消失在夜幕里。

……

气候闷热,好多人到海里冲凉,路上和丛林之间,不断地有身影隐现。

夏府的大门有人出入。里边还传出留声机的怪叫声。

程亮手持磨光了的柴刀,躲在一棵大榕树的背后,留神行人,计算着时间,思考着要开始行动的每一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后,他的精神一抖,几步跨到墙下,进了大门,绕到后屋。

这个宅院虽深虽大,程亮也是熟悉的。从小,他就常常来这里送鲜鱼。在这儿受过侮辱和鞭笞,他是不会忘记的。

纱窗透出的灯光,照着爆竹花繁密的枝蔓,照着几片香蕉树叶子,照着一只小藤桌,上边摆着一盘椰子肉。桌旁有一把藤椅。留声机的响声,就从那掌灯的屋里传出来。

程亮正想夺门而入,忽见里边黑影一闪,就停在花架的后面。

鲨鱼牙摇着葵扇走出屋。

程亮一步蹿上去,咬紧牙,运足了劲,劈头就是一刀——可惜,花架上垂挂下来的枝蔓挡了他的刀,“哗啦”一声,才落下来。

鲨鱼牙“妈呀”怪叫,抱着头往回跑。

程亮举刀要追,背后“嘡、嘡”响起两枪。

独眼蟹大喊:“快来人,抓活的呀!”

程亮心血沸腾,恨不能抡起柴刀,把这伙仇敌一个一个都砍死。

他掂了掂柴刀,他想起船上的阿宝:柴刀再快,也敌不过火枪,一个人再勇,也斗不过众多的豺狼;小阿宝还小,得把小阿宝养大成人……

他是个既会热也会冷的汉子。

一伙人呐喊着,谁也不敢奔到跟前来。

程亮早留下后路。他钻过几株蕉树,穿过一座配房,就绕到了大门口。趁这伙人乱哄哄的当儿,他跃出门口,直奔归途。

独眼蟹带领一伙人叫嚷着追上来。

程亮撒开腿跑。

突然,前边迎上两个快速的人影。

程亮想拐弯奔山坡。

迎上来的人,头边那个是阿明老大。他收住步,闪到路边,朝程亮喊一声:“快,照直走!”

程亮楞一下,照直地飞奔。

大张见程亮跑过去了,就问:“阿明,咱俩怎么办?也得跑开吗?”

阿明说:“不,要迎上去!”

他们迎上独眼蟹一伙。

“喂,看到跑过一个人吗?”

“见到了。”

“往哪边跑去?”

“山坡!”

“快,快,上山坡,追!”

……

程亮一气跑到铁花石。

铁花石不是停船的码头,也不是抛锚的浅滩,怪石林立,行船艰难。唯有老船家,才能到这里走一趟。

何望来正在焦灼不安地等候程亮。

还有一个陪伴他的,是符阿婆。

符阿婆过船看望阿宝,遇见何望来;听到程亮今晚的异样变化,很不放心,就跟到这里,想问个根底。

两个人正在低声猜测和议论,见程亮那脸上的汗、刀上的血,就全明白了。

何望来问:“阿亮哥,你报了仇?”

程亮摇摇头:“我们的仇与恨,光靠我一个人是报不了的,只是给他一点颜色看,还该他活几天。”

符阿婆说:“当心一些,他们不会放过你!”

程亮点点头说:“我也不会放过他。我们和他是你死我活拼到底啦!”

何望来说:“此地不能久站,赶快逃走!”

程亮看看熟睡的阿宝。

符阿婆说:“搭洋轮,到外国去吧!”

程亮抱起了阿宝。

何望来说:“不愿出国,就上山!”

程亮盯着阿宝的脸。

符阿婆焦急地追问:“阿亮,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呢?”

何望来要发火了:“是深是浅,你应当给我们说个清!”

程亮看看符阿婆,看看何望来,又亲着阿宝的小脸,一字一句地说:“祖国的山河大得很,自有我家阿宝站脚的地方;大海是我们的,我们是大海的,我们只能把仇敌们赶出大海,我们不能离开大海!”他说着,又忙着拿出蒸蟹,找出酒碗,“来,来,亲人们,祝贺呀,大口喝吧!”

何望来手端酒碗咽不下去,又说:“刚才大张带着他的救命恩人阿明老大来,要跟你合伙抓鱼。”

程亮想起阿明老大唱的歌、说的话,精神抖擞地说:“你转告他们,我不抓鱼啦!找红军,打日本鬼子,拼命、斗争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