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希平家被人电话骚扰的事似乎已经完结,可一月咖啡馆的事却远远没结束,事情起因于三天后陈希平接到的一个电话,电话是邓大章打来的,在电话中质问陈希平的手下为何要骚扰正规经营商户。
邓大章在电话中没有明说究竟是哪家商户,也没指名道姓是谁去骚扰了正规商户,可陈希平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忙问是不是一月咖啡馆的事。邓大章在电话中异常严厉地让他出一份书面说明,解释清楚为何要骚扰一月咖啡馆。
陈希平很是无奈,可邓大章是陈诚的秘书,谁知道他的这番话是否是陈诚的主意,就算不是,也无从查询,不可能直接去问陈诚吧。陈希平还没这个胆子,但又不能不出具一份说明,可这书面说明还得由阮成文和张振川去完成。
“一个小小的咖啡馆,怎么会引起邓秘书的关注?”陈希平的意思是想要面前两位给出答案,可他俩也是云里雾里。
“难道一月咖啡馆跟邓秘书……糟糕,邓秘书不会就是幕后老板吧?”张振川想到这里,转脸看向阮成文,阮成文也正在这么想,只是没说出来。
陈希平道:“我不管邓秘书跟咖啡馆什么关系,也不想知道其中还有没有别的关系,只要你们尽快拿出一份书面说明,这是邓秘书交代的。”
“主任,我们只是查一个电话,并没有查咖啡馆,这……”张振川满脸为难,阮成文打断他说:“不管如何,我们的行动已经影响了一月咖啡馆,既然邓秘书要求我们这么做,那就照做吧。”
陈希平赞许地说:“成文说得对,既然上面要我们这么去做,我们照做就是,不要节外生枝。”
一走出这扇门,张振川就不快地大骂起来:“都他妈什么玩意儿,咱们这么做可都是为了党国的安危,没想到还被上面一群人指手画脚告黑状。”
“冷静、冷静。”阮成文反过来劝道,“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就当没听见,要传出去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我都说什么了?”张振川开始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阮成文笑笑道:“你什么都没说,我听错了。”
张振川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拉着阮成文进办公室才说:“我看那个一月咖啡馆不简单,要不咱们再摸摸它的底?”
“一个咖啡馆能有什么底?再说幕后大老板是党国要员,我们一个小小的研究室能动得了它?”阮成文问,张振川神秘地说:“本来我也这么想,可你也说了,咱们是研究室,有人给我们穿小鞋,这口气我们能忍?”
阮成文怪异地看着他,他接着说:“你别这么看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咱们研究室就没受过委屈,不管谁想压住我们都不行,你别忘了我们最拿手的是什么?敌人,对付敌人。”
阮成文想了想,似乎很无奈地说:“老兄,这件事可就咱俩知道,要是事情败露,咱俩这回可就完蛋了。”
“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该怎么做了。”张振川摩拳擦掌想要出了这口恶气,阮成文看着他强忍回去的笑容,起身说:“我得走了,有什么事咱们随时沟通。”
“先别走啊,喝一杯。”
“改天吧,还有事儿。”阮成文确实还有事儿,他想起何正东的汇报,随后把何正东叫去了办公室,何正东之后又去了一趟卡车车厢,还去了卡车当时受到袭击的地点,几经分析,谁知又得出一个更惊人的推测,当他说出这个推测时,阮成文顿时脸色大变,沉声问道:“你确定?”
何正东缓缓摇头道:“虽然还不敢完全确定,可我根据现场的种种迹象分析,我的猜想很可能会得到印证。”
“什么迹象?”
“在卡车里有很多弹孔,我把所有的弹孔和弹道加以分析对比,发现杀死山本一夫的子弹是从肖炳海的枪里射出来的。”何正东继续说道,阮成文忙说:“对,这跟我的猜想是一致的,可你为什么会认为现场还有另外的人存在,而那个人才是真正想要杀死山本一夫的凶手?”
何正东这才把他绘制的图案拿出来摊开放在桌上,指着卡车车厢帆布上的一个弹孔说:“这个弹孔就是从外面射进来的,凶手所用的狙击枪型号应该是春田式1903,而且我在现场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狙击点,通过分析,那个狙击点就是枪手所在的位置。”
阮成文仔细查看了一番,喃喃地说:“还真没注意这个弹孔。”
“不过杀死山本一夫的并非这把狙击枪,凶手很狡猾,可能是无法确定山本一夫的位置,所以先开枪制造混乱,因为车内黑暗,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枪一响,就引起了车内人的惊慌,山本一夫就是在混乱中被杀死的。”何正东说,阮成文若有所思地说:“看来这是个周全的刺杀计划。如此说来,凶手并不在他们中间,而是真有另外一个人存在,而那个人就是杀死山本一夫的真正凶手。”阮成文仿佛突然之间脑洞大开,“如果真是如你所说,那这个对手太恐怖了,但凶手会是什么人?”
“还没有任何线索。”何正东说,“很多人都有嫌疑,共产党、国民党和日本人都有机会接触到这种型号的狙击步枪。”
“是啊,我们有很多怀疑对象,可都无证据。”阮成文还是很高兴何正东的调查又令山本一夫被杀一案往前迈了一步,当即赞赏地说:“继续往这个方向调查,山本一夫被杀一案定能水落石出,到时候,我想主席都会亲自嘉奖你。”
何正东大声说道:“感谢您给我机会,绝不让您失望。”
就在今夜快天亮时,日军对恩施城展开了新一轮轰炸,可这次丢下来的不是炸弹,而是燃烧弹,恩施城瞬间变成一片火海,炸得最狠的是登龙桥与大十街,几乎被炸平。
日军轰炸机轰炸结束后迅速逃离,飞虎队第十一大队飞行员升空追逃,这次小鬼子学聪明了,轰炸结束后立即撤退,绝不像以前那样还逗留一会儿,所以十一大队颗粒无收。
但是这一次,何家未能幸免。
当晚,何家的人被轰炸声惊醒时纷纷躲进了自家的防空洞,可是火势太旺,四周的火围着烧,竟把房子里面的房屋家具都烤焦了。
日军轰炸结束后,何家的人才从防空洞里出来,可眼前的一切都让他们目瞪口呆:何家半边房屋全被烧成漆黑,黑烟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弹药味。
何寿亭拄着拐棍,站在自家被烧毁的房子前,眼里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烟尘,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苍老的咆哮:“遭天杀的小鬼子……”
何正豪紧紧地扶着父亲,低沉地安慰道:“人没事就好,我扶您进去吧。”
何正东来到大街上,周围的一切都惨不忍睹,嚎哭声不绝于耳,看着被亲人从屋里拖出来的一具具被烧成漆黑的尸体,他的心也在颤抖。
第二天,陈诚传达了蒋介石的来电:恩施作为抗战大后方,重庆之屏障,于党国地位尤为重要,要稳固党国在恩施之纯洁,既要抗战也要清共,决不能让共产党有可趁之机。
此令第一时间放在了陈希平的办公桌上,他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想把每个字都刻在眼珠子上。
一场白色风云迅速蔓延整个恩施,很多被研究室散布在外围的特务盯上的可疑者,全都被落入大牢,严刑拷打,该杀就杀,在这场清理中,有不少真正的共产党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陈希平拿着下面报上来的名单,眼里闪着寒光。
阮成文也同样拿到了这份名单,他从名单上看到了几个刺眼的名字,不禁重重地闭上了眼。
有人敲门,阮成文将名单收了起来,应道:“进来!”
来者居然是何正豪,阮成文一见他,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起身让座,惊讶地问:“大少爷今儿怎么有空?不会是来看何正东,顺便拜访我吧。”
何正豪笑道:“我可是专程过来拜访阮副主任您的。”
“开个玩笑,大少爷能来我就很高兴。”阮成文道,何正豪问:“刚进门时还被强制检查,您这儿的门难进啊。”
阮成文苦笑道:“特殊时期,没办法。”
“理解、理解,日本人隔三差五的轰炸,谁知道这城里有没有特务?是得警惕!”何正豪似乎深有感触,“阮副主任的工作,对整个恩施和抗战大局来说,实在是重中之重,缺少不得。”
阮成文听了这话,却只是笑了笑,接着说:“何家开仓救济难民,如此大义之举实属难得,我已经向上面汇报,届时,也许主席会亲自颁发嘉奖令。”
何正豪脸上立即流露出惊讶的表情,激动地说:“哎呀,这只是举手之劳,哪能要嘉奖,如果一定要嘉奖的话,还得是您的功劳,如果不是您提醒我们这么去做,何家也不会有此善举嘛。”
“谦虚、谦虚了!”阮成文对这位何家大少爷的言谈举止非常欣赏,主动又说,“上次记得大少爷说想在恩施做药材生意,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儿,我一直想说找机会介绍几个要人给你认识,这次机会来了,两天以后,后勤部组织了个聚会,会有不少要人参加,我找人给你弄了个邀请函,到时候去多认识几个人也好,对你以后的生意定然是有帮助的。”说着便从抽屉里取出邀请函递给了何正豪,何正豪大喜道:“哎呀阮副主任,您对我们何家如此照顾,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您。”
“客气了大少爷,正东在我这儿全心全力地帮我,所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阮成文道,何正豪拿着邀请函翻来覆去地看,感慨地说:“以后您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只要我何正豪能做到,绝无二话。”
“好,有你这句话就够了。”阮成文送走何正豪后,又陷入了沉思中。
所谓的聚会,不过是恩施地区在陈诚领导下对共产党的大清洗活动受到了上峰的表彰,后勤部在陈诚的授意下才搞了这么个聚会,当然,同样也是为了稳定军心,希望借聚会之名让大家振作精神,继续抗战,继续清洗共产党。
当晚的聚会,陈诚却没参加,代替他出席的是邓大章。
何正豪来到宽敞明亮的大厅,已经到了很多人,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跟人聊天的阮成文,于是快步走了过去。阮成文一见他,立马喜笑颜开,介绍面前的男子说:“大少爷,这位可是咱们的英雄,飞虎队第十一大队副大队长黄中凯,上次带队歼灭敌机就是黄队长的功劳。”
“哪里哪里,阮副主任过奖了,哪里谈得上英雄,只是分内之事。”黄中凯过谦,何正豪却异常兴奋地说:“哎呀,不得了,要不是阮副主任介绍,我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何正豪。”
“幸会幸会!”黄中凯跟他握手的时候,阮成文介绍道:“何少爷的父亲黄队长应该听说过吧,就是恩施名士,无偿为党国提供了很多办公场所的何老爷。”
黄中凯一听这话也很是惊讶,顿时热情又多了几分,忙说:“原来是何家大少爷,我早就听说何老爷为人大义,为抗日救国,无偿捐助了不少房屋地契,是我等学习的榜样啊。”
“您也说了,这都是为了抗日救国嘛。”何正豪爽朗地说,“但是跟你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相比,我们做的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何少爷太客气了,分工不同而已,只要是为抗战出力,那同样都是英雄。”黄中凯几句话下来,很快就拉近了和何正豪的关系,二人年龄相当,言语之间,不知不觉就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你们先聊,我过去打个招呼。”阮成文看见个朋友就离开了,何正豪叹息道:“阮副主任真是爽快人,要不是他的引荐,我哪能认识你这样的大英雄。”
黄中凯道:“抗战救国人人有责,那些已经为国捐躯的兄弟才是真正的英雄,我还活着,小鬼子也还在我国土上烧杀抢掠,我们的使命还没完成啊,等我为国捐躯的那天,希望小鬼子已经被赶回了老家。”
何正豪讪讪一笑,说:“今日听黄队长一席话,实在是无比汗颜,我何正豪也是堂堂男儿,却不能为抗战出力,唉……”
“哪里哪里,我听说何家开仓救济了很多无家可归,无饭可食的难民,这也是善举,同样是为抗战出力。”黄中凯正说着,阮成文回来了,对何正豪说:“今儿来的有民政厅、教育厅、财政厅的人,待会儿我帮你引荐引荐!”
“黄队长,认识你很高兴,希望以后有机会再见!”何正豪跟黄中凯握手告别,然后跟着阮成文去见其他人,但他却似乎有些漫不经心了,在跟人打招呼时,全然没了认识黄中凯时的那种热乎劲。
恩施城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日军的轰炸,轰炸过后,大街上摆摊买卖的人依然在,几个小孩子从街上跑过去,嘴里喊着自编的顺口溜:“小鬼子,下三滥,开着飞机天上窜,下来变成老乌龟;飞虎队,真厉害,追得鬼子直骂娘,气死这些个老鳖丸。”
顾雅婷和安子淇闲来无事在街上闲逛,面对满目疮痍的景象,二人却兴致不减。
“姐姐,听说东北已经被鬼子占领了,你们也能像这样到处闲逛吗?”顾雅婷问,安子淇笑了笑说:“也能的,只要有良民证,日本人就不会把你怎样。”
“良民证?小鬼子发的?”
“是啊,在日本人的占领区,必须要有良民证才能通行,否则就会被抓起来。”
顾雅婷噘着嘴骂道:“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土地,我们出门却还要带良民证,真不要脸。”
安子淇只是笑了笑,然后说:“妹妹,其实姐姐有句话一直想问你。”
“姐姐有话只管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那姐姐可就问了啊。”安子淇道,“听说妹妹跟何正东是同学?”
“嗯,是的。”
“那怎么上学那会儿没在一起?”
顾雅婷坏笑着看着她问:“姐姐,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姐姐是想啊,要是姐姐跟正豪的爱情也有你们那么浪漫,那可多好啊。”安子淇叹息道,顾雅婷饶有兴致地瞪着眼睛问:“姐姐,那你跟大哥是怎么认识的?”
“可没你们小俩口那么浪漫,还是说说你们俩吧。”安子淇笑着说,“姐姐可真羡慕你们,从同学变成恋人,从武汉再到恩施,好像做梦一样!”
“是啊,我也没想到会再遇上何正东,其实上学那会儿我们就互相有好感了,只不过都没有说开,如果不是因为打仗,也许我们仍然不会在一起。”顾雅婷这话听起来有些伤感,安子淇接过话道:“如果不是因为打仗,我们也不会来到恩施,也许咱们姐妹俩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呢。”
“如果不是因为打仗,你跟大哥也不会回来吗?”
“也许吧!”
顾雅婷突然说:“到我家了,走,去跟我爹打个招呼。”
安子淇还未见过她爹,顾开尧听说是何正豪的太太,非常热情的把她迎了进去,又是问好又是倒茶。顾雅婷说:“爹,您就别忙活了,我跟姐姐出来转转,顺便回来看看您,坐会儿就走。”
“是啊叔叔,我跟雅婷就是过来看看您。”安子淇也说,顾开尧笑道:“再怎么说,你也是第一次来家里,要不吃饭了再走?”
“不用了,叔叔,您别客气,我跟雅婷还有事,这就得走。”安子淇说着已经站了起来,顾雅婷说:“爹,您忙吧,我们先走了,有空再回来看您。”
“好、好,那你们有空再来吃饭。”顾开尧把她们送到门口,恰好有生意上门就忙活去了,顾雅婷挽着安子淇的胳膊说:“姐,我听说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一点大小姐的脾气也没有,大哥真是好福气。”
安子淇笑着说:“我可不习惯做大小姐,咱俩都是何家的媳妇,哪来这么多客套。”
在一栋房屋的二楼,阮成文和廖楚山正带人执行任务,在他们对面的房屋里,被研究室的特务发现有疑似共产党。
“廖队长,你确定屋里那俩人是共产党?或者说只有两个人?”阮成文问,廖楚山已经在这里盯了几天,所以毫不犹豫地说:“屋里一男一女两个共党分子假扮夫妻,但根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在我们监视的这几天,没有等到接头人出现,所以主任才批准了此次行动,阮副主任难道还有什么顾虑吗?”
阮成文虽然不久前刚奉命到达此地待命,还不知道屋里的情况。他透过窗户看到房屋里共有俩人,一男一女,女人正在收拾行李,好像打算出门。
“动手吗?”何正东紧张地问,他很想提醒屋里的人,可毫无办法。阮成文看了一眼时间,再次举起望远镜观察周围的地形,突然目光落到街上两个女人身上,心中猛的一震,把望远镜交给何正东问:“你快看看,那俩人是不是雅婷和子淇姑娘?”
何正东拿过望远镜一看,不禁倒吸了口凉气,顿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目标此时已经出门,眼看马上就要到达大街上,再不动手就迟了。
阮成文从何正东脸上看出了端倪,可此时要不去抓人,陈希平一定会追究失职之责,可要是现在冲出去抓人,一旦双方开火,难免会伤及顾雅婷和安子淇。他很矛盾,何正东突然说:“给我一点时间,我下去……”
“不行!”阮成文呵斥道,“你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
廖楚山脸上现出一丝冷笑,他可不管这些,虽然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还是迅速下达了命令:“行动!”
埋伏在周围的特务突然冲上大街,同时朝着目标即将出现的楼道口围了过去。
“廖楚山,你……”阮成文虽然愤怒却无从发泄,因为廖楚山是奉命行事,而他如敢阻拦,回去后定会受到处罚。
何正东此时想冲下去提醒顾雅婷和安子淇,却被阮成文命人拦住,他挣扎着,但毫无作用。
顾雅婷和安子淇还没有预料到危险将至,俩人在街边的商铺里驻足时,突然看见一群持枪者从四面向这边围了过来,就在那一瞬间,枪响了,子弹在身边乱窜,二人反应过来想要找地方躲藏,可已经被火力封住了去路。
阮成文从窗口非常清晰地看见了这一切,何正东挣脱开来,窜到窗口,大声嚎叫道:“快跑啊!”可是他的声音被枪声淹没,他悬着的心也飘到了天际。
顾雅婷和安子淇卷缩在地上,终于找到机会躲到了一家摊点后面,此时,廖楚山已经带人冲进了屋子,枪声越发激烈。
“快去救人!”阮成文这时候才放开何正东,何正东大踏步奔跑下楼,冲到二人身边一把抱住顾雅婷,连声问:“没事吧,你们都没事吧。”
枪声戛然而止,一切很快恢复平静。
顾雅婷和安子淇满脸担忧,何正东催促着她们说:“快走,快离开这里,回家去!”俩人迅速起身离去,回头时却看到两具尸体从屋里抬出来。
何正东看着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心里拔凉拔凉的,他很想通知这两位同志撤离,可根本没有一点机会,当他们接到命令到达现场时,现场已经被廖楚山控制。
阮成文目送着尸体被抬走后才进入房屋,廖楚山此时正站在窗口到处张望,他的手下也还在到处搜索。
“廖队长,刚才我的命令你没听懂吗?谁让你行动的?”阮成文盯着他的后背,他头也不回地说:“放走了共产党,你负责?”
阮成文憋了一肚子气,可他无从发泄,只能隐忍。
廖楚山此时转身看着他说:“阮副主任,这次的行动是陈主任亲自下令让我负责,本来你是不该出现在这儿的,我不知道主任为什么还要派你过来。”
“那是因为陈主任对你不放心,让我来盯着。”阮成文针锋相对,廖楚山冷笑道:“只可惜差点被你误了大事。”
“陈主任交代最好抓活的,现在都被你给杀了,看你回去怎么交差。”阮成文又说,“我阻止你,不仅仅是出于个人原因,这两个共产党本来可以抓活的,如果你刚才没有动手,我们一样有机会抓住他们,可你却偏偏要杀了他们,不知你出于什么居心?这中间有见不得人的事吗?”
廖楚山听了这话,眼中突然射出一道寒光,冷冷地盯着阮成文的眼睛,却又突然咧嘴笑了,说:“主任那儿我自会交代,这儿没你什么事了,请回吧。”
阮成文在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何正东想起刚才那一幕,仍然心存余悸,直到回办公室,阮成文才恶狠狠的骂道:“廖楚山那个混账,早晚有一天我会像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
“廖楚山太可恶了,您明明让他不要动手,他、他差点害死雅婷和嫂子!”何正东添油加醋地说,“他完全没把您放在眼里,要不是他,也许两个共党也不会死。”
阮成文冷冷地说:“是啊,要不是他,也许我们就抓活的了。”
不多时,陈希平派人来通知阮成文去办公室,阮成文到的时候,廖楚山居然也在。他看看二人的表情,便猜出了八九分。果不其然,陈希平一见他便说:“成文啊,今天的行动虽然不完美,但也很圆满了。据调查,那是共产党的一个联络点,你们功不可没。”
“本来可以抓活的。”阮成文接了一句,廖楚山顺着他的话说:“他们有枪,就算不被我们抓住,恐怕也会自杀。阮副主任,你当时也在现场,如果我们不开枪,那现在死的可能就是我的兄弟们了。”
“那是你强词夺理,恶人先告状。”阮成文说这话时的声音并不高,“哪次的行动,共产党身上没有带枪?”
“可这次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就一样!”阮成文声色俱厉,“共产党很狡猾,好不容易发现两个活的,居然都被你杀死,你到底出于什么居心?”
“我这都是尽心尽力为党国着想,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居心,我看你才居心叵测!”
陈希平平静地看着二人在自己面前吵得不可开交,终于还是开口说话了:“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管你们怎么做,我相信都是为了党国利益,这次的行动已经告一段落,就不要再为此事纠缠不清,沉睡者的事还没有任何进展,你们怎么想的?上面问询起来,我该如何回答?”
廖楚山嘴唇动了动,便没了声音。
阮成文明里没有动静,内里却一直在暗中调查。
陈希平点了点头,说:“你去档案室查阅过很多人的资料,包括咱们在座的几位都被你重新摸排了一遍,当然,我说这话并无责怪你连同我一起调查之意,事情就得这么办。沉睡者潜伏得很深,要找到他,必须深度挖掘。楚山啊,你是行动队的队长,对外面的情况熟悉,往后要有什么行动,还是要从大局出发,不要因为一时口舌之争而伤了兄弟们的和气。”
“知道了!”廖楚山这声回答明显不服气,可是陈希平是了解他的,他对党国至少忠心耿耿,仅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
阮成文沉吟了许久才又说:“针对沉睡者一案,我翻阅了研究室几乎所有人员的档案,详细查阅了所有人的出生背景,包括他们进入研究室的时间,以及进入研究室之前的履历,好像找不出什么破绽。”
陈希平嘴角微微上扬,好像在笑,好像又没笑。
“主任,沉睡者既然是共党潜伏在党国内部的人,是否有可能进入别的部门?”阮成文又问,陈希平说:“谁也没说这个沉睡者就一定潜伏在研究室,不过咱们既然是干这一行的,首先得肃清内部人员,只有做到清者自清,才能去查别人啊,要是将来一旦咱们内部出了问题,那不仅外人要看笑话,我这个研究室的主任可就自身难保了。”
“嗯,您放心,我敢保证咱们内部是干净纯洁的,按您的指示,我会马上扩大调查范围。”阮成文要的就是这句话,之后行动起来就会顺畅得多。
“楚山啊,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我跟成文还要聊点私事。”陈希平对廖楚山下了逐客令,廖楚山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陈希平无奈的笑道,“这个廖楚山,平日里也帮了我不少忙,性子是固执了点,可对党国还是挺忠心耿耿的。”
阮成文顺着他的话说:“我了解他,今天我们之间发生的不愉快,也不是针对他个人,主要还是他没有执行主任您的指令,要是他不盲目行动,很可能会抓到两个活的共党分子。”
陈希平起身去倒了两杯酒,一杯递到阮成文面前,一边说:“算了,反正人已经都死了,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跟我说说你的最新调查进展吧。”
“不愧是主任,我还没说您就知道我想说什么。”阮成文笑道,陈希平说:“咱们共事了这么多年,你想干什么我还能看不出来?”
阮成文喝了口酒,道:“山本一夫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
“是吗?说说看!”
“以前一直以为他是被我们自己人干掉,但经过调查取证发现,他很可能是被外面的杀手杀死。”
“外面的杀手?”陈希平不解地看着他,他接着说:“虽然现场没找到其他武器的弹头,但据分析,现场开枪的人除了车厢里的四个人,还有一个就是藏在外面的杀手,正是因为这个人开了第一枪,才导致车厢内的混乱结果,然后才会有自相残杀,山本一夫也才会被乱枪杀死。”
陈希平缓缓点头道:“这可是个新情况,那对于这个枪手的调查,有进展了吗?”
阮成文摇头道:“暂时还没有,我带人调查了周围的地形,根据子弹射穿车厢的方位对所有可能藏身的狙击点进行了查看,但还没有任何发现。”
“只要有进展就好,上面问起来我也好答复,放手去查吧,我相信你一定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陈希平说完这话,突然问起何正东,阮成文明白这肯定又是廖楚山在他面前告了状,所以立即说道:“那小子不错,山本一夫一案的新线索就是他找到的。”
“是吗?看来还真是个人才,也是你慧眼识珠啊。”陈希平没有提何正东在现场的事,因为他也是凡人,也了解在那种情况下人都会有本能反应。
何正东急匆匆回到家,没料到顾雅婷一见他就缠着问东问西,他问:“你们真的没事呀?”
“这不都好好的吗?”顾雅婷转向安子淇,“我俩都好好的,不过当时的情景确实很危险,吓得我都不敢睁眼了。”
何正东见他们真没事,这才松了口气,说:“没想到你们俩会突然出现,我倒是被你们吓着了,要是子弹不长眼……嫂子,幸好有你在,要不是你拉着雅婷找到了隐藏点,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你们是在抓共产党吗?”顾雅婷顿了顿才问,何正东点头道:“是啊,两个共产党,都死了!”
“正东,你不说你的工作没什么危险吗?”何寿亭从外面刚进门就问道,他听她们讲了白天的事。何正东扶着他说:“真没什么事,有时候是有行动,可我都是在后面,又不用拿枪。”
何寿亭担心地说:“再怎么说也有危险,你还是辞了工回家吧。”
“爹,您就不用担心他了,现在在哪儿不都一样?小鬼子经常来轰炸,呆在家里也不一定安全,您就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何正豪帮腔道,何正东冲他笑了笑,说:“还是大哥明白事理。爹,现在大哥回来了,很多事都可以帮忙,您就舒舒服服的安度晚年吧。”
晚上睡下后,顾雅婷突然问:“你说要是子弹不长眼,我真被打中,你可怎么办?”
何正东心头微微一颤,想起白天危险的一幕,还真不敢往下想,紧紧地抱住她,沉重地说:“以后没什么事别上街了,外面挺危险。”
“你还没回答我呢!”
何正东叹息道:“要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一生要如何终老啊!”
“那你可以再找一个嘛。”
“不找了,再好的姑娘也比不上你。”何正东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刘慧沁,他是喜欢过她的,虽然从未在一起过,可他们也算是同坐过一条船,如果不是她,也没有现在的他,更不会有这份工作。
顾雅婷趴在他怀里,双眼迷离,很多事也不敢继续往下想,可她却在心底对自己说:“珍惜眼前人吧!”
当天晚上,安子淇躺在何正豪身边,俩人却好像陌生人,各自想着心事,毫无夫妻之相。
“帝国的轰炸似乎太苍白无力,不仅没有威慑到恩施驻军,反而还损失了几架战机,要夺取恩施之屏障,看来必须尽快实施‘蜂鸟计划’,只有摧毁了敌人的防空力量,帝国的军队才能自由出入。”何正豪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烁着腾腾杀气,瞬间就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是之前那个何家大少爷。
安子淇冷笑道:“你不是花了很多心思在你弟弟身上吗?他难道没有帮你达成所愿?”
“快了,我已经接触到了飞虎队的一个重要人物,相信很快就会再见面。”何正豪说的是黄中凯,俩人初次见面后还没有机会见面,安子淇说:“那就赶紧行动,希望这个重要人物不会让我失望。”
夜色深沉,这两个声音如同从地狱中传出来的,这俩人,也如同隐藏在黑夜中的幽灵,被风一吹就散了。第二天,他们披上了人皮,继续做回何正豪和安子淇。
“大哥,这么早出门?”何正东起床的时候正好何正豪也从屋里出来,何正豪冲他点了点头,说:“去早市看看行情!”
“正好顺路。”何正东跟上他,兄弟俩一块儿出了门,“哥,你真打算在恩施做药材生意?”
何正豪笑着问:“怎么,不看好大哥?”
“不是,是不看好行情。”何正东说,“日本人整天狂轰乱炸的,你没看街边的商铺都关了门,这生意还能做吗?”
“世道是不好,但药材这玩意儿跟别的不一样,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打仗需要武器弹药吧,人也会有个生老病死,更因为打仗,所以需要药材的地方多,这生意不愁没钱赚。”何正豪的话不容何正东反驳,俩人很快就在西门街分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