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玲子出嫁
山虎成了大院的忙人。
老掌柜常让他去办一些事,拿当自己亲儿子一样,特别的信任。
陈立全出门在外、迎来送往,也愿意带着山虎,他感觉有山虎在身边,平凭了不少威风不说,心里也极为踏实。
陈占全也来找山虎,他话语不多,只有一个目的,让山虎教他枪法。
山虎以前搪塞说不会使枪,现在大院的人都知道他是个神枪手,他再推拖那就说不过去了,况且他也非常同情这位二哥心中的苦闷和感受。知道他是想报杀妻之仇,男子汉就该这样,换了他也会这么做的。可是他又怕老掌柜……
“二哥,是不是跟叔说一声……”
陈占全不悦地说:“你要是告诉我爹,我就不求你了。”
山虎不是婆婆妈妈的人,沉思片刻说:“好吧,不过咱们得偷偷地练。”
陈占全高兴地说:“行,听你的!”
两人常借口出外溜马,到远处林子里,找个空地儿,剥下块树皮,露出白楂当靶子,先从十步练,再退三十步、五十步、百步……依着山虎,让陈占全学几套功法、拳法,那样对枪法大有好处,陈占全不肯,说来得慢,还说当今已不适用于舞刀弄棒,要想报仇靠得是枪。山虎不敢苛同,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心尽力地指点。
白天脱不开身,两人便晚上出来,夜里练枪另有套方法。
山虎在树上挂上红灯笼,枪中灯笼为着靶,若能把里边是蜡烛打灭,那才是功夫,接下来是打点燃的香头……
一段时间过后,陈占全的枪法大有长进,这期间玲子也常随着来,不过,她不练枪,是练拳。
现在的玲子,说来也怪,和以前相比判若两人,见了山虎,不再大喊大叫不说,还显得特别的温顺,就拿练拳来说,有时她过于苯掘,山虎说她几句,她一吐舌头笑了,真感到委屈,背着脸落下眼泪,也不还嘴。
陈占全看出了什么,笑着说:“这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我这小妹,在家里是横踢马槽的主儿,这见了山虎咋象蚝子见猫似的呢?”
山虎开玩笑地说:“谁让她拜我为师了,徒弟不听师父的,那不找揍?”
玲子说:“是呀,他又是三哥,又是师父,我敢不听吗?”
陈占全通过这阵练枪,心情开朗多了,逗趣说:“我看不单单是师徒的事儿吧?”
玲子说:“不是师徒,你说是啥?”
陈占全笑说:“真让我说?鬼丫头,我一看你那眼神就不对劲儿。”
“我眼神咋的了,我眼神咋的了?”
“你那眼神是对山虎说,我……”
“我、我、我啥呀?”
“你真让我说?”
“你说呗,我才不怕呢!”
“我喜欢你!”
“二哥,你、你咋啥话都说呢?”玲子真没想到二哥说出这句话,她惊叫一声,脸红红地跑开了。
陈占全哈哈大笑。
山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陈占全疼爱自己的妹妹,也极看重心地善良、性恪刚烈的山虎,虽说他不能作主妹妹的婚姻,但从内心讲,他真盼着妹妹能嫁给山虎这样的人。
在大院,与陈占全有同样想法的,大有人在,就说玲子妈吧,自打山虎来到陈家,她便相中山虎,尤其山虎舍命救回玲子,她更是感激不尽,逢人就夸山虎心眼儿好使、忠厚老成、相貌也不赖。见女儿总围着山虎转,喜眉笑眼,性情也变得稳重了,她更觉得两人是天作一对、地合一双。为此,她没少跟丈夫吹耳边风,甚至崔促丈夫给山虎和玲子批看八字,若不犯相,尽早定下这门亲事。
陈福没表态,绝不是不同意,说实的,他把大院很多事交给山虎去办,就是有意历练山虎,若山虎能成为一个管家的好手,那就把他长期留在身边,而留在身边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招为上门女婿。不过,他不象玲子妈那么着急,他要仔细观察后,才能拿定主意。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后来发生的一切真应了清云寺主持那句话:世间上的事,都是一个缘字啊!
这日,陈福来到县里,参加“金融合作社”成立大会,会上见到宋少彬,他凑上前寒喧几句,在玲子被绑票时,宋少彬还是挺关心的,玲子平安回来,他传信告知了宋少彬,说心里话,以他本意,不想巴结宋少彬,可眼看着宋少彬的势力越来越大,现在又当上“金融合作社”的主任,两人以前已有了良好的开端,他不想断了这根线。
“老爷子,你忙,你忙着……”不知为何,宋少彬见了他躲躲闪闪的。
大小粮户、买卖店铺,都被强迫加入“金融合作社”,成为所谓的股东,陈福想让宋少彬说句话,少入点钱,可宋少彬却……不行,为了自身的利益,他硬着头皮又贴近宋少彬。
“宋会长,不,宋主任,我、我真是有难处啊,你看这事……”
“难处,啥难处?”
“我家开销大,这二年收成不好,租子都没收上来,要是让我拿那么多的现钱,我一时真拿不出来呀。”
“噢,你是说入股的钱啊?”
“是啊,是啊,你多体谅……”
“这事儿好说……”
“那你这是答应了?”
“咱们以后再唠这事儿,以后再唠……”宋少彬说着又闪身走开了。
陈福怔然,他听得出,宋少彬这话就是个推拖,唉!看来这棵大树还是没靠牢实啊!也难怪,这阵子他很少来县里,与宋少彬交往的自然就少,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说来说去,就是个目光短浅啊!
散会了,陈福怏怏不快地想回走,有人叫住他,说中村要见他。陈福心里不免一惊,他知道中村找他准没好事,每次来县上,他最怕碰见中村,尽量避开,可今个儿点上他了,他不敢不去。
“陈老先生,恭喜,恭喜啊!”中村一见到陈福,笑容满面,双手抱拳,来了个中国式的礼节。
陈福愣住了,不知中村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更不知这喜从何而来。
“陈老先生,用你们中国话来说,你是大富大贵之人啊!”
陈福摸不着头脑,忙不迭地回礼说:
“托参事官的福,托参事官的福……”
“看得出陈老先生也是非常欢喜,这就好,这就好……”
“是啊,加入合作社,我心里是真乐呀,这不都托……”
中村忙摆手说:“不、不,咱们今天说的是私事,不是公事。”
“私事儿,啥私事儿?”
“我祝贺你女儿找到如意郎君。”
“郎君?”陈福意识到什么,脑子嗡地一下,结巴地说:“参事官,这、这话是咋说的呢。”
中村哈哈大笑说:“陈老先生,我是想给你作个大媒人。”
“媒人?这……这可担不起……”
中村敛住笑说:“你的瞧不起我?”
“不……不是,我是说……”
中村不想再兜圈子了,直截了当提出宋少彬想娶陈福的女儿玲子,他从中做媒。
原来这都是宋不彬做的扣儿,自第一次初登陈家大院,与玲子打了个照面,宋少彬便把玲子的影像深深地印在脑海和心中,按说以他的财势,不愁找不到好姑娘,也有不少人给介绍,可相来比去,总都不如玲子,是玲子的美貌占据了他的心,还是玲子快乐的天性摄住了他的魂儿?他也说不清,反正他是决意不惜任何代价,要把玲子娶进门,为此,他也做过一番努力,想法儿靠近、讨好陈福,但不知是陈福装糊涂,还是有意回避,话始终未说透,事儿也就自然未挑明,是的,论财力,他有买卖字号,万贯家产,可陈家也是良田千垧、骡马成群的大户人家,真攀比起来,还说不上谁富呢。他怕遭到拒绝,没敢冒然上门提亲,思来想去,他找到中村,想借中村之力,给陈福施压,以期达到自己的目的。
中村一口应承下来,他也有个小算盘,目前,他已逐渐地控制了宋少彬,若能通过联姻,再把陈家大院捏在手中,岂不是两全齐美。
陈福暗暗叫苦,怪不得以前宋少彬对他那么热情,又是请他上“醉香楼”,又是改变称谓,屈尊降下一辈,并且话题不离玲子,当时他就感到疑惑不解,隐隐有一种担忧,现在一切都明了了,这个宋少彬早盯上玲子了。
中村笑着说:“陈老先生,这杯喜酒我是喝定了!”
陈福醒过神儿了,忙说:“参事官,这可使不得啊……”
“陈老先生,不会不给我面子吧?”
“不……不是。”陈福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说:“我……我是说我们庄稼院里的丫头,高攀不起宋会长。”
“宋会长相中了你的女儿,我看他们是郎才女貌,你就不要客气了。”
“参事官,我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那姑娘没这个福气啊,她……她早就许下婆家了。”陈福急中生智编造出这句话,脸上还现出一副苦相。
中村定定地看着陈福好一会儿说:“你在撒谎!”
“哎,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跟你扒瞎呀,小礼儿都过了。”
中村冷笑说:“我的‘特搜班’已做过调查,你的女儿根本没有定亲,你这样说,是觉得宋少彬配不上你的女儿,还是不愿意与我们合作?”
陈福指天划地说“参事官,你这话我可担不起啊,我姑娘真的有婆家了,定下没几天。”
“男方家是谁?”
“是我一个磕头兄弟家的孩子,我想招个养老女婿,这姑爷儿早来我们家里了,我打算入冬后就把他俩的事儿办了。到时侯我还要想请你和宋会长去喝喜酒呢。”
中村踱着步,脸色很不好看。
陈福继续说:“孩子定亲的事儿,我没敢张罗,是怕姑爷儿在大院住着,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
中村停住脚说:“陈老先生,既然你的女儿还没成婚,你就该给宋会长一个机会,今天我是郑重向你提出的,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陈福为难地说:“参事官,不是我不听你的话,在我们山里,姑娘定亲就是婆家的人了,你看这事儿……”
中村正色地说:“我已答应宋会长了,促成这门亲事,你不能让我下不来台吧?”
“那也不……”陈福本想说那也不能强迫人啊,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中村冷冷地说:“我等待你的回信。”
“参事官,你听我……”
中村掏出一张纸,递给陈福说:“我知道你们满洲人很相信命相的说法,这是宋会长让清云寺大师批下你女儿和他的八字,你拿回看看吧,很不错的。”
陈福不无哀求地说:“参事官……”
中村背转过身,意在送客。
陈福知道再说什么也没用了,气得一跺脚走了。回到家里,躺在炕上,胸口发闷,长吁短叹。
玲子妈见状,轻声地问:“他爹,你这是咋的了?啥事儿儿愁成这样?”
陈福没言语,他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对老伴儿说,这一夜,他也未合眼,辗转难眠,思来想去,大半辈子,他没少遇到棘手的事儿,但象今天这样揪心似乎还是第一次,要知道这是决定女儿终身大事和命运的关键时刻啊!同意?不,不能点这个头,不要说女儿不会答应,他当爹的也不认可啊。似想一个黄花闺女,给一个大她十多岁的人做填房,那不太委屈了女儿。是的,宋少彬有钱、有势,可谓是门当户对,若宋少彬未结过婚,他巴不得给女儿寻得这么好人家,眼下,他把女儿嫁给宋少彬,还不让人笑话掉大牙?
“他爹,你烙饼似的睡不着,到底咋的了,啥事儿别焖在心里呀。”玲子妈偏过脸问。
陈福想,这是件大事,早晚也瞒不住她,也不该瞒着她,便吞吞吐吐地说出来。
玲子妈“扑愣”地坐起来喊说:“啊!让我闺女做填房?那可不行,我说啥……”
“这半夜三更的,你喊啥呀!”
玲子妈急切地问:“你答应了?”
“玲子是你闺女,不是我闺女?我要是答应了,能这么愁挺吗?”
玲子妈骂说:“小日本子真不是个物儿,那个姓宋也不是好饼,这哪是娶亲啊,不是抢吗?”
“唉!可不是咋的……换个人家他敢跟我来这个!”
“他爹,你赶快想个辙儿呀,我跟你说,我闺女除了山虎,谁也不嫁……”
“你瞅瞅你,这个叨咕呀,我不比你着急啊?”
玲子妈埋怨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把玲子和山虎的事儿定下来,你就是不紧不慢的,这下好了,让那个姓宋的给盯上了。”
陈福心烦地说:“你还有完没完?”
玲子妈流下眼泪,扭过身子。
陈福说:“闺女是咱们家的,你我不点头,他还能咋的?”
玲子妈抽泣着说:“要我说,咱们趁早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办了,断了那个姓宋的念头。”
陈福也这么想过,可婚姻大事,也不能当儿戏啊,尤其象他这么大的人家,匆匆忙忙地办了,不知内情的人,指不定说出啥难听的话来。
“他爹,你就别寻思了,赶紧拿主意吧!”
“你催啥呀?这事儿咋的也得跟老梁大哥合计合计啊!”
“明儿个就打发人去接老梁大哥,咱们往前抢……”
陈福没出声,他不是犹豫,而是潜在的意识告诉他,若不同意这门亲事,不要说宋少彬不死心,那个中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出所料,第三天,吴小个子带几个人来了,手里还拎着绳子。
陈福把吴小个子迎进上房,其他人留在院子里。
“吴队长,好阵子没见,忙啥儿呢?”
吴小个子一拍匣子枪说:“老掌柜,咱们一个屯住着,我就用不着跟你跷弯子了,今儿个我是来带人的。”
陈福惊问:“带人,带啥人?”
“你们大院是不是有个叫山虎的?”
“有啊,那是我侄子呀。”
“听说他当了胡子,入的是镇……镇三山的绺子,没错吧?”
“胡子?这话是从哪儿说起的呀?”
吴小个子冷着脸说:“老掌柜,你就别跟我打哑巴缠了,你当我们‘特搜班’是吃干饭的啊,我早打探好了,这个叫山虎的小子,不光插边儿了,还和镇三山磕了头,拜了弟兄,你说有这样的人在咱们屯子里住着,我能睡安稳吗?”
陈福立时反应过来,这吴小个子不是冲山虎来的,而是另有目的,如果没猜错,肯定与玲子的婚事有关……
吴小个子说:“老掌柜的,我这也是为你好,你家是响窑儿,万一那个山虎是镇三山的眼线,你可要吃大亏啊!”
陈福也板起脸,愠怒地说:“吴队长,你说我侄儿是胡子就是胡子了?这满屯子谁不知道我家玲子被镇三山绑了票,是我那侄子舍着命把她换回来的,过后,我又花了一大笔钱,把我侄儿抽回来,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们想抓我侄儿,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吴小个子对陈福也是有几分畏惧,不好过于来硬的,手一摊说:“老掌柜,不是我跟你过不去,我这也是公事公办啊!”
“公事儿?不见起吧!”
吴小个子眼睛眨巴眨巴说:“这么着,你把那个山虎让我带回去,问问不就啥都明白了。”
陈福断然地说:“人我是不能交的!”
吴小个子挠挠头皮说:“老掌柜,你这么顶着,让我为难啊,你咋的也得叫我对上边有个交待呀!”
陈福知道吴小个子是官府的人,真闹僵了,对大院没好处,想到这儿,他缓下口气说:
“吴队长,我觉得咱们爷俩儿认识后,处得挺对脾气,我说我侄儿不是胡子,你还信不过我?”
“老掌柜,不是我信不着你,也不是我来找别扭,这……”吴小个子故作愁眉苦脸地说:“这是中村参事官派下的事儿,我也是没办法啊!”
陈福暗想,果真是中村搞的鬼,或许还有宋少彬……他猜到了,但不能露声色。
“参事官?不会吧,前个儿俺俩还唠扯好一阵子,他对我那是满招满待呀!”
“哎呀,我说老掌柜啊,我实话对你说吧,昨儿个中村把我叫去,让我……”吴小个子欲言又止。
不用问也不用再听了,中村就为了帮宋少彬把玲子娶到手……
“老掌柜,你是不是哪儿得罪参事官了?要不他咋能……这年头儿谁大谁小你还不明白,啥事儿不能拧着来呀!”吴小个子俯过身,用亲近的口吻劝说着。
陈福的心这个堵闷,又不能不连声奉迎着说:“是啊,是啊,你说的在理儿,你这都是为我好……吴队长,我侄儿的事还得劳你跟中村澄清澄清。”
“说我到是能说,就怕他不信……”
“你先挺着,过些天我去找中村还不行吗?”
“那赶情好……就凭咱们交情,你老的话我能不听?”
陈福喊人进来,让拿些钱来。
吴小个子忙说:“老掌柜,你的钱我是没少花呀,今个儿就算了。”
“给你和弟兄拿几个酒钱……”
“不啦,不啦,这阵子我们手头还挺宽绰,宋会长也没少给我们钱……”
“宋少彬?”
“是啊。”吴小个子思忖说:“说来也怪,参事官让我抓人,宋会长让我照顾你们,唉!这两人都是爹,你说我该听谁的吧?”
送走吴小个子,陈福站在院门口发愣,刚好陈立全从外边回来,与吴小个子打了照面。
“爹,姓吴的这小子,领一帮人恶眉瞪眼来干啥?”
“闲唠嗑来了,没事儿。”陈福没把心里的愁事对儿子说,怕儿子压不住火气。闹出什么岔头。
陈立全看着眉头紧锁的父亲,心中生起疑惑……
陈福回到后屋,闷闷地抽着烟。
玲子妈不停地打听着,最后又说到接老梁头的事儿。
陈福瞪了玲子妈一眼说:“你就能跟着瞎嚷嚷了,你没看这架式,山虎还没跟玲子定亲,人家就要抓他,要是玲子……”
“那姓吴的是来抓山虎?凭啥呀,咱山虎犯哪条了?”
“哼,还不是你那个宝贝闺女上次惹的祸?人家说山虎当了胡子。”
“这么说他们知道咱要把玲子许给山虎……”
“他们上哪儿知道?这是宋少彬和日本人给咱们一个眼罩戴,逼着咱们……”
“天那,这可咋办好啊!”
陈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对策,吴小个子临走留下的那软中带硬,硬中有软的话,已明明白白告诉他,这事儿非得中村和宋少彬发话,不然不会算完啊,可他能去找或者说是能去求他们吗?去了怎么说,同意,那不是违心吗?不同意,岂不更激怒了中村?唉!说实在话,这宋少彬到没什么,最可恶的是那个日本人中村,他管天管地还管着人家的婚丧嫁娶了……
玲子妈又说:“这姓宋的也太缺德了,哪有他这么娶媳妇的呀!哼,他就是说出花来,我也不把玲子许给他。”
“该说不说,要不是宋少彬过话,吴小个子今个儿非带走山虎不可。”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要我看啊,都是他忤鼓的。”
“那是那是……”
陈福嘴这么说,心里都愁没缝了,他料想不出宋少彬,不,是中村还会使出什么招儿来,不过有一条他很清楚,那就是这么硬挺着决不是个办法,果然,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逼得他是无论如何再也挺不下去了。
这日,县公署遣人送来一封文书,白纸黑字写着,抽陈福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去当国兵,限十日内报到,违者严惩。
陈福好不气恼,自打满洲国成立,他每年都没少拿兵丁捐,虽说兵丁捐不等于不出人当兵,多捐者不服兵役,这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来者不听陈福的争辩,说这是上边的决定,有话跟上边说去,说完人走了。
不言自明,上边就是中村。
陈福也来了犟劲儿,他让人套上车,他要去找中村讨个说法,当大车临近县城,他头脑也渐渐冷静下来,心想:这中村是个笑面虎不说,还是个酸脸猴子,万一谈崩了,大院以后可就别想过安生的日子了,不,解铃还需系铃人,这一连串的事儿都是因宋少彬欲娶玲子引起,那么只有去找宋少彬说个明白,才有可能……他让大车直接去商会。
没想到,刚进商会的门,宋少彬迎上来,抓住陈福的手,一脸的惭愧,连声说对不起。
陈福怔住了。
宋少彬懊悔地说,他求中村做他的媒人,是考虑他有面子,没成想中村会用权势压人,还把吴小个子叫来,让吴小个子找楂儿整治陈家,吴小个子说到山虎从镇三山绺子回来的事儿……他听说了,忙找到吴小个子,叮嘱吴小个子不可难为陈家大院,他说他不能为娶人家姑娘,不择手段,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于抽陈家兵丁的事,也是中村的主意,这个中村已不单单是为了帮宋少彬了,陈福的变相拒绝,使他感到尊严受到挑战……
这番诚恳的话,不由陈福不信。
宋少彬又说,他去找中村疏通,一定给陈福一个交待。
陈福刚欲感谢。
宋少彬话一转说到玲子的事儿,他说他真的相中了玲子,他说若娶不到玲子,他就认可打光棍儿,没有妻儿,偌大的家产又有什么用?他甚至想到了出家,他说若娶了玲子,进门就让玲子当家,还说他宋家不许纳妾,玲子不会受委屈的……
这句话说得陈福怦然心动,他陈家也有个不准纳小的规矩。
宋少彬说着弯下腰,给陈福深施一礼,颤抖着声音说,求陈福把女儿嫁给他,他说他知道自己年令偏大,但他会一辈对玲子好的,他说完这些话,当再抬起头时,眼里噙满了泪水……
陈福还能说什么呢?
当晚,陈福把玲子妈、大儿子、二儿子及山虎叫来,说他已决定将女儿玲子嫁给宋少彬。
众人震惊。
陈福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摆在他眼前只有两条路,一个是嫁,另个是拒绝。如果拒绝,那不但得罪了宋少彬,中村也不会放过陈家大院的,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真与中村抗衡,山虎被抓、一个儿子当兵恐怕只是个开始,弄不好要给大院带来灭顶之灾啊!说到嫁,他也觉得有些对不起女儿,但细细一想,那宋少彬除了岁数大一点,女儿做填房外,要找个这么好的人家还真不容易,尤其听了宋少彬流泪的表白,他相信自己决定是不会错的,那个宋少彬是靠得住的,似想,日后真有个在商会当会长的姑爷儿,他还有什么可忧虑的了……不过,他这么想,却说不出口,那样不但会让儿女耻笑,他心里也隐隐有点内疚……
玲子妈哭说:“咱闺女不聋不瞎,没一点毛病,给他当填房,你好狠心啊!”
陈福也知道玲子妈是一大难关,他呈出平日的威严说:“这事儿我做主,你少跟着掺和。”
“你是一家之主不假,可闺女是我身上掉下的肉,你不疼,我还疼呢,我说啥也不能答应……”
陈福听了心里也是一酸,叹口气说:“你说这话,就好象我不是她爹似的,那你说咋办?唉!我能不为玲子着想吗?那宋少彬的人也不错,咱不说他的家业,就说人家三十多岁,成了头面人物,咱玲子嫁给他,能亏到哪儿去?”
玲子妈抽泣地说:“我的玲子不图稀那个……”
陈立全说:“爹,你这阵子犯愁就为这事儿啊?还有吴小个子来咱家乍呼、抽国兵,是不是都是那个姓宋的整的?婚姻讲的是明媒正娶,他这么干也太欺负人了吧,要我说,咱们不能答应。”
陈福说:“人说话嘛,宋少彬也没想这么做,都是那个中村……”
陈占全愤愤地说:“又是日本人,咱们家是事儿,凭啥听他的?”
陈立全说:“是啊,不就是当国兵吗?不行我们哥俩儿去一个,吃两年高粮米,有啥儿呀!”
陈福白了大儿子一眼说:“兵慌马乱的,枪子儿不长眼睛……净说些混话。”
玲子妈抹了把泪说:“好人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咱们可不去遭那儿份罪。”
陈占全说:“给日本人当兵效力,打死我也不去!”
陈立全说:“这不是为了玲子吗。”
山虎站在一边,听陈福说要把玲子嫁给宋少彬,心里颤粟而又慌乱,虽说玲子不是他的亲妹妹,可他对她似乎比亲妹妹还要亲……
“我们不能拿玲子的幸福,去换来暂时的平安,日本人都骑到脖梗上来拉屎了,要我说,咱们就得跟他干!”陈占全和以前比变了个人似的,说话掷地有声。
陈福瞪看着二儿子说:“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拿啥儿跟日本人拚?”
“我们也不是没有枪。”陈占全练枪后,心中平添了几分豪气。
陈福生气地说:“你吃粮不管穿,这一大家子咋办?这房子、这地,你是能背走啊,还是能扛走?你爷爷和我置下这么大的家业,容易啊?”
陈占全嘟哝说:“有房子有地能咋的,不是照样受日本人欺负!”
陈福骂说:“王八羔子,没房子没地你去喝西北风啊?”
玲子妈见状忙说:“这不说玲子的事儿,你骂儿子干啥?”
陈福一磕烟袋锅说:“妈拉巴子的,没有一个懂事的,要是有一个懂事的,我也不会这么操心。”
陈立全说:“爹,我们啥事儿不都听你的,可这玲子……唉!你也不是不知道玲子,她耍起性子……要我说这事儿还是先问问玲子再定。”
陈福说:“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爹妈作主,问她干啥?山虎,你说呢?”
山虎可不敢顶撞,嗫嚅地说:“是……是得听叔的。”
“你们听听山虎这话,你们学去吧!”陈福这样说,也是在变相的安慰山虎,他庆幸没听玲子妈的,要是把玲子和山虎的亲事儿定下或把话挑开了,而今怎么能对得起山虎及山里那个老哥哥。他心里暗暗说,待给玲子办完,一定张罗给山虎寻个好姑娘,娶到家里,或者另安个家,送上一份家产。
玲子妈知道拧不过丈夫,泪涔涔,不无哀求地说:“他爹,你脑袋瓜活份儿,能不能再想想别的法儿吧,我可就这么一个闺女啊……”
陈福心一硬,决断地说:“都别戗戗了,就这么定下了,过两天宋家打发媒人来……”
陈占全冲口说:“不行,这事儿玲子不同意,谁定下也不行!”
陈福吃惊地看着二儿子半晌,怒骂说:“王八羔子,你还反天了呢……”
陈占全不示弱地说:“玲子是你的女儿,也是我们的妹妹,你不能……”
陈福举起了烟袋……
突然,门被撞开了,玲子进来,“扑通”跪在父亲脚下,泪流满面说:“爹,我可是你的亲闺女,你咋能把我往火坑里推啊。”
屋内的人都惊住了。
原来,玲子饭后去找山虎,听说山虎和大哥、二哥都在父亲房里,她本来就爱凑热闹,便也来了。走到门口,听里面有吵嚷声,她放轻脚步,侧耳细听,不想听到的是关于她出嫁的事,始初她以为有山虎在场,那一准是说她与山虎……想到这儿,她脸红耳热,可越往下听,越不是那么回事,原来是要她嫁给宋少彬,她眼前一阵发黑,心也跟着揪成一团,很少流泪的她,泪水“唰”地下来了,见妈和哥哥都劝阻不了父亲,她不顾一切地闯进来。
玲子抱住父亲的腿,哀求说:“爹,我哪儿都不去,我谁也不嫁,爹,我求你了,我可是你的老闺女呀,你就让我在大院陪你和我妈一辈子吧!”
陈福欲打儿子的烟袋失落在地,呆然地看着女儿,说不出话来。
“我的苦命孩子啊……”玲子妈上前抱住女儿,失声痛哭。
陈占全横了一眼父亲,转身摔门出去。
山虎看着泣不成声的玲子,心如刀绞,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陈立全也险些掉下泪,冲山虎摆了下头,示意山虎与他出去。
屋内哭声不断……
……
玲子躲在自己房里几天未出来,不用问便知,她的哭求,没能改变父亲的主意。
玲子妈常去女儿房里,她也只能是陪着女儿掉泪,她深知丈夫的脾气,多年来,她逆来顺受,也就是在女儿的婚姻上,她敢唠叨几句,最后未起作用不说,反又不知不觉站到丈夫一边,劝慰起女儿,所说的话,也不外乎丈夫说的话:宋家是个不错的人家,宋少彬岁数大一些,能知疼知热……
秀英这些天几乎长在玲子屋里,都说小姑不贤,玲子与嫂子却处得如亲姐妹。
陈福也担心女儿想不开,出什么事儿。他把儿媳叫去,让她好好劝劝玲子。
秀英想对公公说,玲子嫁给宋少彬不般配,但一见公公面沉似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宋少彬来大院过小礼了,他没找媒人,他说他自己就是媒人,那样才显得心诚。
陈福和玲子妈,还有陈立全出面接待。
陈占全避而不见。
宋少彬一改以前来大院的会长派头,此次是以女婿的身份,所以表现得恭恭敬敬、彬彬有礼。
这多少使玲子妈及大院的人对宋少彬萌生了些好感。
玲子未着面。
陈福对宋少彬说,女儿去亲戚家了。
宋少彬会意一笑,他从陈福等人的脸上、话语中,看出和听出点什么,这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没在意。
双方定下,农历八月十五,是大亲的日子。山里人家,定亲长的三五年,短的也是一年半截,才好成婚,可陈、宋两家从定亲到成婚,满打满算不过三个月。
这是宋少彬提出和坚持的,他为了娶上玲子,可谓朝思暮想、费尽心机,他是怕夜长梦多啊。
至于“特搜班”抓山虎、还有镇公所欲从陈家哥俩儿抽丁的事儿,随着定下亲,再也没提起了。
……
山虎消沉了,甚至产生了想离开大院的念头,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玲子即将离开大院了。
人的情感是奇特的。
山虎自来大院后,一直把玲子当成亲妹妹,从没有非份之想。但近段时间,不,应该说是从救下玲子后,相互接触频繁、朝夕相伴,也不从什么时侯起,两人心中都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尽管如此,除了陈占全偶尔逗笑他俩几句,两人未说过出格的话,更谈不上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不过,心似乎越来越贴近了。
然而,天命难违,世事难料啊!
山虎是个男子汉,尚能控制住自己。
玲子就不同了,整日以泪洗面。
山虎想去见玲子,又不敢去见玲子,毕竟玲子已定亲了,他怕引起叔的不快和闲话,另外,他也不知见了玲子,该说些什么……他几次走到玲子房前,却又退缩回来。
玲子妈碰见山虎,也是握着山虎的手,默默地流泪,看得出,她心里为女儿未嫁成山虎惋惜和难受。
陈立全没觉察出山虎的情绪变化,还象以前一样,常拽山虎喝酒。
山虎哪有那个心情,推拖不去。
陈立全有些纳闷,但也没深问。
陈占全是最关心山虎和妹妹的,他对父亲的决断极为不满,同时,也抱怨山虎,早就该对他的父亲表明心迹,他天真的认为,那样父亲就不会把妹妹许配给别人了。
山虎无言,其内心的痛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这天夜里,山虎躺在炕上,还没入睡。近来他常是这样的,大概过了半夜,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中,隐约听有敲门声,他欠起身问:“谁呀?”
门外没动静。
山虎以为听错了。
敲门声又响起。
山虎披上衣服,下炕来到门前,透过窗纸,可见一个人影,他问:“谁啊,啥事儿?”
门外还是不出声。山虎抽开栓棍,打开门。
一个人闪身进来。
山虎后退两步惊住了。
来者是玲子。
山虎深觉意外,甚至有些慌乱。
清淡的月光,筛落进来,照在玲子惨白的脸上,冰冷而又凄楚,她回手关严门,冲山虎一笑,令人心碎。
山虎想点燃油灯。
玲子轻声说:“别点灯……”
还好,蒙胧中,相互间都能看清身影。
三更天寂静,屋内更静。
山虎退到炕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更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害怕了?”玲子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
“没……没有啊,”山虎嘴这么说,心却跳个不停,他时刻都想见到玲子,可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若是被人撞见了,岂不是……
“你别怕,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儿。”
“啥事儿?我能办到的,一准……”
玲子颤声说:“我让你带我走,离开这个大院……”
“啊!”山虎怀疑自己听错了说:“离开大院……上哪儿?”
“只要跟着你,上哪儿都行。”
山虎懵了,一不知所措。
“我不想出嫁,我不想嫁给那个姓宋的,可我爹他……我没办法了,只有走这条路了。”
山虎垂下头,沉默不语。
玲子充满希望又不无孩子气地说:“咱们去山里,去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过两年,等我爹消了气,咱们再回来。”
山虎心里好个翻腾,这要是换了一个人家,他会毫不犹豫地拉着玲子,离开这个地方,若进了林子,如鱼得水,什么宋少彬和日本人,想要找到他和她,做梦去吧!可他那么做,能对得起叔和婶儿吗?还有要是因此给大院带来灾祸,不要说父亲不会原谅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玲子似乎才注意到山虎的神情,说:“你咋不说话呢?”
山虎支吾说:“玲子,你听我说……”
玲子怕遭到拒绝,忙说:“我不听,我只问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山虎打定了主意,决断地说:“不行!”
“你再说一遍!”
山虎真的又重复一遍。
“你个土包子,我算看走眼你了,好!你不答应,我也不指着你了,我还有另条路可走。”玲子惨然一笑,手伸到怀里,拽出她那把大镜面匣子。
山虎一怔,以为玲子想用枪打他,他没有害怕,没有躲避,更不想反抗,他定定地看着玲子,不想玲子举起枪,顶住自己的太阳穴……
“玲子,你……你要干啥?”
玲子失神地说:“我再问你一句,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玲子,你不要犯傻呀……”山虎说着欲上前。
“别动,我知道你手快,来吧,我从小就爱尕咚,咱们比一比……”玲子边说边熟练地扳开机头。
山虎下意识地退后两步,他知道玲子的性格,说得出就能做得到,他打消了夺枪的念头。
“行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
“玲子,你这不是逼人吗?”山虎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拍了下大腿,气恼地说:“你开枪吧,你死了,我也不活了!”
也就是这句平淡的话,震动了玲子,她的手抖了一下说:“我死不死,该你啥事儿?”
山虎骂说:“你说这话不如放屁,不该我的事儿,你上我这儿来干啥?”
“你……你骂我?”
“我骂你?我还要揍你呢!”山虎“呼”地站起来,但他头脑是冷静的,不敢贸然上前。
“谁让你不带我走了的。”玲子委屈地说着,掉下了泪。
山虎心里也很难受,长叹口气,轻声说:“你当我不想带你走啊,可你想过吗,咱们走了,叔咋办,大哥、二哥咋办,拿叔的话来说,这一大家子咋办,宋少彬和日本人能放过他们吗?”
玲子无力地依在门框上,任泪水溢流,咽声说:“我也不是石头棵儿蹦出来的,没有心肝,我真不想……”
山虎走过去,轻轻地拿下她手中的匣子枪,关好机头,放到桌子上说:“玲子,我知道你心里憋屈,我不也是……”
“山虎……”玲子扑在山虎的胸前,放声大哭。
山虎再刚强的汉子,也忍不住落下了泪……
窗外渐渐地放白。
眨眼间,八月十五到了,这是宋少彬与玲子的大婚之日。
宋家在白石镇张罗的结婚排场,称得上是空前绝后,来陈家大院接亲的阵势也是令人瞠目结舌。
二十挂大车,披红挂绿,最奇特的是车队前的硕大的八抬大轿,按说八里屯距县城十八里地,应坐花车,可宋少彬偏要用轿来接玲子,且轿夫是八个膀大腰圆的国兵,他说这才显得气派。
宋少彬曾想借两辆小汽车和日本人的洋号队,他把这话传给大院。
玲子知道了说不同意,她认为四个轮子的车都是日本人的,还有什么洋号,她说她最烦的就是日本人。
宋少彬得到大院的婉转回话,自然不敢拗着来。
吹手高奏,鞭炮齐鸣。
陈家也是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玲子的闺房前红毡铺地。
八里屯比正月十五看秧歌都热闹,人们围聚在陈家大院外门口,不无羡慕地议论着:
“你看人家,是越肥越添膘啊,这姑爷儿是会长,听说比日本人都打腰。”
“那当然了,我在庙会见过他,还和他说过话呢,嘿,老有派头了,一跺脚整个县城都跟着乱颤。”说这话的是二扁头,他本想溜进大院混点吃喝,见人多未敢往里挤,便在人群里钻来窜去,寻找机会。
“你少在那儿白话,你象个要饭花子似的,人家能搭理你?”
二扁头起誓说:“我扒瞎是你揍的,那昝儿我就看出了,这个姓宋的相中了玲子,一听玲子被绑了票,急得好悬没吐血。”
“听说玲子是填房?这有点……”
“填房咋的?又不是当小老婆,那老掌柜不比你能算计啊!”
“你说的话在理儿,这回老掌柜更抖起来了。”
大院内的气氛更是热烈。
宋少彬在执客先生的引导下,来到陈福和玲子妈面前,他毕恭毕敬,深施一礼,称爹叫妈,其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陈福和玲子妈分别给了宋少彬开口的红包钱。
宋少彬又是一番致谢。
玲子妈此时再看宋少彬,不但顺眼多了,还觉得十分亲切。
陈立全陪着宋少彬坐下,宋少彬象征性地吃几口点心,新郎不空嘴儿,这也是个规矩。
接下来是抱轿,这是新娘家送闺女出门最重要的一幕。
新娘穿得花枝招展,在闺房里,坐在铺着红缎被子上,头上蒙着红盖布,静静地等待自己的娘家哥哥过来,连人带被一起抱进轿里……
陈立全走进妹妹的房里,不一会儿一个人出来了,来到山虎旁边,小声说:“你进去吧,玲子非让你抱轿。”
山虎一愣说:“让我?这……这哪儿能行呢?”
“她本来心不顺,就别拧着她了。”
山虎还是未动,那日夜里,玲子伏在他怀里,他好个劝说,最后她停住了哭泣,他为她擦去泪痕,两人虽然肌肤相贴,内心都有一种热流在涌动,但相互间没有一丝其他的念头,这足说明他与她刚谙世事,情感是纯洁的。
玲子把那支大镜面匣子,送给山虎,留做个念想,她流着泪对山虎说,见着枪就如见到她的人一样……
陈立全走到父亲跟前,俯耳说了几句。
迎亲和送亲的人,分别站在房门外两旁,形成个夹道,见状都交头接耳议论着。
陈福摆手让山虎过去说:“孩子,你去吧!”
山虎迟疑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答应,进了玲子的房。
玲子虽蒙着盖头,听脚步声,感觉山虎已来到了炕边,她咽声地轻唤:“三哥……”
山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弯下身去抓被角,他有力气,但这是头一次抱轿,而且抱的又是玲子,他心里颤粟、痛苦,所以不免有些苯拙,抱了几次也没抱起来,引起屋内女人们善意的哄笑,山虎脸更红了,不知所措,最后在嫂子秀英的指点下,才将玲子抱在胸前。
送亲婆挑开门帘。
玲子依偎在山虎怀里,隔着被似乎都能听得见那颗强壮心脏的跳动声……
山虎抱玲子走出房门。
院内外的人都欢快地喊着、笑着。
玲子身子动了动,把头凑到山虎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山虎,你记着,我死了心里想着的都是你!”
山虎手一抖,把玲子抱得更紧了。
玲子又说:“你聋了?咋不吱一声。”
山虎说:“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人们见山虎嘴在动,听不见说什么,自然也就没加理会。
山虎走到陈福和玲子妈面前,停了下来。
玲子妈叮咛说:“闺女啊,出嫁了,就是人家的人了,今后自个儿挺门立户的,得学会过日子啊!”
玲子喊了声妈,呜呜地哭了。
玲子妈也抹起了眼泪。
“到了老宋家,不能再象在家里似的任性了,听见没?”陈福脸上挂着笑,眼窝子分明湿润了。
玲子抽泣着,没言语。
陈福轻轻地叹息一声,他心里难受,表面是看不出来的。
昨天后半夜了,玲子房里的人逐渐散去,只有秀英在陪伴着玲子。
陈福踱步来到女儿屋外,这阵子女儿不去他那儿,他也很少见到女儿,他知道女儿在跟他沤气,可做为父亲和一家之主,他有他的威严,他不可能对女儿过多解释什么,也无法解释,在他看来,儿女婚姻,父母做主,此乃天经地义。只是有时想来,别人家姑娘出嫁,欢天喜地,自己的爱女却为嫁人泪水不断,他内心有点酸楚楚的。竟管如此,他也不会改变决定,他始终认为,他给女儿选择的是上等人家,姑爷儿除了二婚,别无挑剔。
恰好秀英出来,见公公站在门外,一愣忙说:“爹来了……”
陈福想走已来不及了说:“她睡了?”
“没有。”秀英回身喊说:“玲子,爹看你来了。”
屋内没声响。
陈福撩帘进来,女儿坐在炕沿上,将头扭向一边。
秀英借口回自己房里取东西,走了,她看出公公有话对女儿说,她在此不方便。
陈福咳嗽一声,女儿还没反应,他苦笑了一下说:“你这个犟种啊,连爹都不认了?”
玲子抽抽搭搭地哭了。
陈福见女儿神情凄切、憔悴,他心头一缩,脑子飞闪过这样个念头:如此强迫女儿嫁给宋少彬,是不是真的委屈了女儿,他是不是做错了?
玲子双肩耸动着。
陈福心烦意乱,他本想对女儿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默然半晌,他叹息着,起身欲走。
“爹……”
陈福听了女儿揪心的这一声,眼睛一热,差点落下泪来。
“爹,老闺女给你磕个头吧……”玲子说着跪下了。
陈福再心硬,也挺不住了,他不敢看女儿了,一跺脚走了……
山虎抱着玲子,还在等待着。
玲子妈上前掖了掖被子,小声说:“玲儿啊,你爹跟你说话呢……”
玲子还是不出声。
陈福知道女儿还在怪怨、记恨他,他摆了下手说:“时侯不早了,麻溜上车吧!”
院门外的吹手,把气氛挑向高潮。
山虎把玲子轻轻放在花轿里,刚好轿帘挡住两人的上半身,山虎想退出来,右手却被玲子死死抓住不放,他又不敢喊,急得不知所措。
秀英看出了什么,忙遮掩说:
“他三叔,啥儿刮住了?慢点,别想扯坏衣服。”
轿里,玲子掀起盖头,盯看山虎片刻,照山虎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而后松开了。
山虎忍着疼退回身,见被咬处流下血,他忙用另只手捂住。
周围的人自然什么也没看到,旁边的接亲婆还不住地说:“你瞧把他三叔累的,一脑门子汗。”
宋少彬骑在高头大马,身上披红,风光满面。
陈立全和秀英上了车,他俩是娘家送亲的主宾。
车队启动,浩浩荡荡地出了屯……
陈家大院也大摆宴席,款待亲朋好友,从接亲至酒席结束,始终不见陈占全,后来玲子妈在他的房里找到了二儿子,发现他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的。
山虎只喝了几盅酒就醉了,而且一醉就是两天两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