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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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春夜之贼

夜晚。似乎有什么声响,但又感觉不到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进入房中。

纲代在被子里睁开眼睛的刹那,倏然绷紧了身心。

——谁?

她的感觉敏锐似灵感,瞬间捕捉到了隐藏在黑暗中的某种存在。

自幼就被痴迷于武术的父亲严加训练,再加上自身天资聪颖,纲代打小就常让周围人感到可惜:怎么就没生成个男孩身呢?

即便是沉睡,她的神经也定会保持敏锐,一旦碰触到什么,意识就会突然苏醒过来。清醒到心机运转也确定无误。

这不,她又感觉到了——有人躲在屋里!

觉察到这一点,纲代年轻的身体深处燃起了熊熊烈火般的斗志。她一动不动地裹着被子,甚至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快感。

她生来就不知何为恐惧。

记性好的读者,应该能够想得起来。三年前,她在琵琶湖上演了一出好戏。从湖面上空飞过,并从眠狂四郎手中夺走万古烧[133]砧手花瓶的,就是这个纲代。这是个连眠狂四郎的神速刀法都不怕的姑娘。

……祥和宁静的春夜,浓厚,安静。几间屋子之隔的书房里,时钟的钟摆发出“咔哧咔哧”的声响……除此之外,宅邸里一片寂静。

可疑的人藏在哪里?纲代纹丝不动,全神贯注地感觉着。

敌人确实很擅长隐藏,让人觉察不到他的所在位置。

如果双方都不动,那么就打不破这紧迫而又可怕的静默的平衡。

纲代预计,对方图谋潜来,当然会先动。她等待着那个瞬间。

大概过了四刻半钟吧——

纲代突然疑惑起来。

自己现在已经清醒。但是通过修炼,自己的呼吸节奏等应该与睡着时毫无二致。究竟敌人是如何察觉到自己已经清醒了呢?不仅如此,敌人没有丝毫行动的征兆,一直隐藏在黑暗之中。

——奇怪。

纲代疑惑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这一疑惑,终于让纲代倏地坐起身来。

刹那间——她看到了,黑暗之中,有一个比黑暗更黑的敏捷身影。

与此同时,纲代灵巧地四肢跃起,拿起横木条板上架着的薙刀,向黑暗中高四尺处“嗖——”地横扫而过。

一击未中,刀风打在空中——刹那间,纲代听到了一种异样的金属声,掠过她的耳边。

出于危机的本能,纲代猛地蜷起身体,她又看到了一个东西,像小鸟一般,从壁龛处向着紧紧吸附在拉门上的黑影飞去——

这就是说,黑衣人自己并未靠近,手也未伸出,他想要的东西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自己飞了过去。

纲代实在是怪讶。黑衣人趁着她茫然呆立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滑到了走廊上。

可恶!

等纲代回过神来,追到走廊上时,黑影已在对面三四米处。

两人都不发一言,之间的距离已缩短到一间有余。纲代又纵身跃起从空中斜劈下来,就在那一瞬间,黑衣人回头,防雨门的玻璃窗中透出的光亮里,他手中一条网状的东西泛着微光,向纲代飞来。纲代刚才听到的金属声,正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这意外的武器,让纲代躲避不及,她扫踢过那武器的尾部,却反而被上端骨碌碌地卷了起来。纲代乱了阵势,不觉跪倒在地。

正当那时,黑衣人一用力,将那武器拉了回去,薙刀从纲代手中脱落。蒙面黑衣人“咚”的一声将长刀甩向了天花板。

“我赢了!”

他快活地说完这句话,立即移转身形,消失在走廊的另一边。

纲代呆了一般伫立在那里,看着黑衣人消失在阴暗处,又突然回过神来,拔出薙刀,回到了屋里。

点上灯,纲代在被子上坐了下来。

——鼠小僧!

肯定是他,纲代想。在京城时,与眠狂四郎一起的那个町人,是一个叫鼠小僧的怪贼。纲代也是之后才知道的。刚刚的那个黑衣人,肯定是鼠小僧。

纲代转过头来,看着壁龛。

在那儿放着的密陀涂漆信匣,不见了。

——为何要偷此物呢?

里面没放钱,放的是代为主人高姬保管的东西,还有纲代自己的私人物品,那可是羞于为人所知的东西。高姬托付的东西是什么,纲代并不知道。从随手交给自己这点来看,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与此相比,自己的私密之物到了鼠小僧的手里,这点让纲代感到了难以忍受的羞耻。

纲代脸上发热。

……万幸的是,宅子里的人谁也没有觉察到此事。纲代悄悄地坐在被子上,久久地一动不动。

哔,哔,哔!

哔,哔,哔!

尖锐的哨子声,从大名家的小路,向城里商户集中的街道移动。

黑影越过宏伟宅邸的高墙,跳到了宽敞的大道上,不意间被巡逻的下级衙役发现,他们就开始追赶。这两个下级衙役,正是玉池的捕快佐兵卫的部下。

两人一同追赶,其中一人指着那黑影,道:“那,那是——”

另一人凭直觉喊道:“好家伙!不是鼠小僧吗?”说着已经拔腿追了过去。

那个黑衣人,轻盈地立在地上,向这边稍稍看了一眼,就跑了起来。不管是那种沉着镇定的样子也好,还是在眨眼之间悄无声息地拉开距离的速度也好,足以让人确认,他无疑就是鼠小僧。

两个下级衙役,紧握捕棍,一边吹响哨子,一边发疯似的在后面追着。

传言逃往上方的鼠小僧,再次回到了江户,又开始侵扰大名宅邸。大名宅邸被盗事件,尽管已严加保密,但不知何时已传遍大街小巷,巡逻的同心[134]、御用耳目都再一次绷紧了神经。

——让鼠小僧在我们手里落网!

这样想着,两个下级衙役,一下子全身都激动起来。

距离不断被拉开,这条路通向商户集中的街道。黑暗中,看到道路入口处警备所小屋的长形灯笼的微光,两人都期望着会不会从那里出来几个巡逻的同心呢?

的确——虽然左右高墙上向外伸出的大树冠遮住了星光,但两人自认为不会看丢那个在淡淡夜霭笼罩着的小路上飞掠而行的身影。

然而,不走运的是,某个宅邸后门忽然幽灵般地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衣的武士,瞥了他们一眼。两人都一下子心头凛然,犹如被使了定身法,动也动不了。

华丽的长和服外褂,严严实实地戴着头巾,这副打扮,看着像是这座宅邸的浪荡公子要去夜出游玩。然而让两人全身都战栗的,却是因为他右手拿着一枝绽开大朵白花瓣的花枝。

——白鸟主膳!

毫无疑问,这个嗅着当季白色鲜花,在夜路上漫步的华丽身影,正是去年为止,主子佐兵卫以及他手下拼命追寻的人。而且,数次对其进行袭击,均以失败告终。

抓捕鼠小僧的激昂,像是突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完全冷却。两人面若死灰,眼睛一动不动,任由对方走近自己。

主膳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住,问道:“找我有事?”

“……”

两人吓得喘不过气,眼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视线也无法从对方身上移开了。

“吹哨子,是盯上我了?”

“不,不是的……是鼠、鼠小僧……”其中一人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回答道。

“鼠小僧?……那个小贼?他还在这里出没吗——”

主膳低声冷笑一声,走开了。

借用某个街口大店的檐下位置,有一个深夜不打烊的小摊位。不知何时,次郎吉脸上包着圆点扎染面巾,打扮得挺像小商贩那么回事儿,一动不动地蹲在小摊后面。

——真是啊,那个变戏法的家伙,想出了这么个前所未闻的好用的飞行武器。

刚刚在纲代的房间里用过的武器让他在这里暗自偷笑,佩服无比。

狂四郎派次郎吉去拜会奇术师蝴蝶斋的隐宅,他由此有缘在那儿滞留一阵子。他得到了一个蝴蝶斋独创的奇妙武器。

那是一个螺旋状的钢铁制发条。一端是锋利的刀刃。就是说,在刀身一层一层收拢的情况下,抓住刀柄,嗖地一挥,就能伸开一丈有余。另外,对使用者来说,这武器毫无危险,能迅速地卷回到手中。还有,刀尖碰到的地方,可以变成钩状,远距离钩住目标。

次郎吉就是使用了这一武器,夺走了纲代的信匣,还缠住了她的长刀。

——但是,对不喜杀生的本大爷来说,这飞行武器,稍有些吓人啊。刚可差一点儿就把那美人儿的脑袋给打飞了呢。这东西,还是还给蝴蝶斋老爷子的好。

次郎吉独自摇了摇头,悄悄地向靠近街口的三条小道上看了看。

——接下来……

“噗”,次郎吉窃笑一声,从碗架上取出信匣,打开朱红色的盖子。放下盖子,就着微弱的灯光凑近一看,“找到了!就是这个——”

他拿出四五封书信,故意装作非常高兴的样子将其郑重其事地装入怀中。

此时,次郎吉已觉察到,在前方数间远处有人影在晃动。他迅速地将信匣藏到原来的位置,像个老大爷似的站起了身。

那个人影嗖地一下,已站到了小摊前。一个衣着华丽的浪荡公子,看起来像是刚从游廓玩回来。

“嘿!要喝一杯吗?”

次郎吉说着,随意地抬眼看了一下,从蒙面巾的阴影中流露出来的目光,让他的身体猛地产生了一种锐利的感应。次郎吉并不知道,此人正是眠狂四郎的宿敌——白鸟主膳。主膳与次郎吉两人,此时是初次遇上。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却是事实。他只是凭直觉感到:——敌人!

对方不做声,他若无其事地应对着:“果然天一黑,就冷得厉害啊。”次郎吉一边说着,一边温酒。

主膳从怀中伸出手,拿过酒杯,从茶碗倒入酒,静静地喝了。

“客官可要再来一杯?”主膳的双眸,用瘆人的浅笑迎着劝酒的次郎吉的目光:“你,就是鼠小僧?”

次郎吉似乎早已料到对方会这般发问,丝毫不显惊慌胆怯之色。他迎着目光反问道:

“是,又怎么着?”

“逮捕你!”

“您看起来可不像差役啊。而且,也不像是想要用俺脑袋拿赏金的那种人。”

“逮捕你,送给我的上头作礼。我上头的门槛儿有些高,一只老鼠是有些贱,不过,你很有名,姑且也算做礼物吧。”

“您开玩笑了——哈哈哈哈。”

次郎吉笑了起来——下一个瞬间,他就突然掀翻了小摊,逃开了一间有余。

此时,主膳手中的刀已然刀背朝下,亮出了白刃。

“开什么玩笑,没化好形的白狐狸!”

次郎吉将右手放在怀中,一点一点地向后退去。

主膳也跟着一步一步地逼近。确确实实,像猫捉老鼠那般,从容安静的步子。

一瞬间——

看到老鼠转过身去,猫也悄无声无息地跳了起来。让对方看到他转过身子,其实是老鼠的虚招。

毒蛇一般泛着黑光袭来的奇怪凶器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

“啊!”

一声痛呼,主膳躲了过去,凶器紧贴胸部而过。他的确有两下子。

“——被一只穷途之鼠给咬了啊。”

主膳目送那个一溜烟儿跑远了的身影,苦笑着喃喃自语道。一只袖子被切断,胳膊肘一阵刺痛。

收刀入鞘,转身往回走时,他忽然看到,翻倒的小摊旁边,一个在夜色中也能看得出非常精致的信匣滚落在地。主膳将信匣拾了起来。

——从某个大名的宅邸偷出来的吧?

他一只手拿着信匣,信步往前走了起来,去寻找今晚的投宿地儿。

次郎吉再次回到此处,已经是四刻半之后了。

他在小摊周围找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咂咂嘴说道:“嘁!被那只白狐狸捡走了吗——”

次郎吉准备离开时,突然打了个激灵,眼睛迅速地扫向周围:对方不会再折回来吧?这种恐惧感,让他的后背一阵发凉。

——真是武功奇高而又可怕的家伙啊。

次郎吉回想起遭遇危机的那一刹那,后背又阵阵发凉,自然又一次意识到了眠狂四郎的强大。

——能与那家伙势均力敌的,怕是只有眠大哥了吧。

瞬间,一个感觉一闪而过:“就是那家伙吧,那个叫白鸟主膳的。对,就是他,一定是他!”

次郎吉的身体再次微微颤抖起来,他想到此地不宜久留,立即迈着他最为擅长的快步,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