摽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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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四朵金花

同来时一样,两人在高大的枫树下并肩而行。

雪梅完成了“报到”这个大任务,身心舒畅,不由得天马行空地胡侃一气,赵小凡则全程微笑着听她从自己家的大黄聊到了高岭市的狗肉汤,又从高岭市城区面貌老旧,经济萧条问到京都的繁阜景象,聊到最后连头顶上的大枫树也成了她的话柄。

“高岭市并不怎么样,倒是学校随处可见的枫树,啧啧,还能入眼。”雪梅的声音尖细柔婉,颇有些像妈妈淑容。

赵小凡很有兴致地问:“你喜欢枫叶?”

雪梅想了想,“嗯”一声说道:“总之,比我家院里的梅花好看!”

赵小凡眉头微聚:“不见得,我倒觉得你家园中的梅树棵棵风韵卓然,一看就是绝品。”他停了停,将一只手横在身前,另一只手的手肘以此为托撑住下巴,若有所思道,“听我妈妈说,当年你就是因一夜梅开而赐名雪梅的吧?”

说完,他看向雪梅。

雪梅点点头,嘟嘴道:“是倒是。不过嘛,这名也太老土了点。”

“我觉得挺好呀......”

......

畅谈中的时光过得飞快,两人转眼来到校门口。

雪梅支吾着开口:“嗯......这次真是多谢你了,好像还耽误了你开学了呢。”

“小事一桩,你我之间还用得着说谢么。”

雪梅歪起脑袋,蹭了一下他的肩头道:“就知道小凡哥最好了!”

赵小凡笑了,说道:“好了,梅子。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回头联系。”说完便朝着公交站台走去。没走几步,他又刹脚住,回身朝自己一摆手:“梅子,快回去吧。”

雪梅点头,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渐行渐远,这样的人就算杂在人流中也尤为卓绝。

雪梅拖着无力的脚步折回校园。赵小凡在身侧时,她感觉无比踏实,恍然有一种任去哪儿也不怕的底气,现在人走了,心里竟无端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雪梅沿着白天里她跟赵小凡走过的路径重复地绕上七八圈,直走得她两腿酸软,浑身疲软,这才打道回府。

回到宿舍时天已晚,打开门,只见右首桌边坐着个陌生女孩,正在专注地使用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她的装束非常时新,一身鹅黄的低胸搭配着张扬的百褶裙,衬着白皙的雪肤,十分靓丽打眼,长长的大波浪卷发蜿蜒盖过腰际,乍看去毫无刚入校新生的懵懂腼腆,倒像极了大四学姐们的做派。

“雪梅,回来了呀!”小菲跟她打着招呼。

“嗯嗯,是呀。”雪梅回应着,跟着指指那女孩,“她是?”

小菲摇摇头,引着雪梅走远了些,才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刚跟她打过招呼,她爱搭不理的,我也不清楚她叫什么。”

雪梅有些难以置信:“不会吧,哪有这样的人呀?让我来试试看。”

她说着,为了让自己尽量笑得更甜美,还对着穿衣镜严格控制着露出八颗牙齿来,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怎么样,我这笑容有没有亲和力?”她回过头,征询着小菲的意见。

“不错不错,太OK了!”小菲大赞。

这时,桌前的女孩忽地掉转身子,面朝着二人道:“别忙活了,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我来做个自我介绍吧。”

小菲作出一个请的手势。

“陆北汐,新闻系。”陆北汐惜字如金,仅用了六个字,介绍得简单干脆。

“哦,你好你好!”雪梅热情地伸出一只手去,“很高兴认识你,可以叫你北汐吗?”

陆北汐却没按照雪梅料想的与她握手,而是重又回转身子面向电脑,口里不冷不热地回了句:“随便。”

雪梅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伸出的那只手也尴尬地僵在空气中。

这女孩......架子这般大!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第一次见着这样的人。雪梅愤愤地想。

小菲凑近来小声嘟囔道:“我早说了,她对人很冷淡的,以后没事还是少惹为妙。”

雪梅对她的话百分之一万个认同,不理不理咱不理,谁怕谁呢。

小菲好像想到了什么,镜框后的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似乎连镜片也跟着明亮上许多。她声调微微扬起道:“对了,你哥哥呢?走了?”

雪梅点头:“刚走,怎么了?”

“说真的,你哥哥他......超级帅!”小菲说完,似乎觉得夸赞的力度还不够,于是又跟着补充了一句:“那真是怎一个帅字了得!”

激动之下客串了李易安的词句,这位女词人若是死后有知自己说愁道苦的诗文现在改作此等用途的话,估计要从棺材板里跳将起来了。

那头的陆北汐也听到了,忍不住耸耸肩,心道:长得帅一点而已,看她激动的,当真是没见过世面......

雪梅面露怀疑:“有那么帅吗?我怎么没觉得。”

“有,有!是小女子平生仅见的帅哥,”小菲语气十分确定,“就是......稍微黑了点,你家该是农村的吧?”

雪梅脸微红,随后点了一下头。

小菲笑着说:“我就知道,以前农村的同学一回家就晒得麻麻黑的。”

“对了,你家是哪里?”雪梅问。

“岳阳。”小菲颇有些骄傲地说。

“这个我懂,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对不。”雪梅很庆幸自己多少读了点书,还能知道岳阳楼这回事。

小菲很高兴地说道:“对对,就是名扬天下的岳阳楼。”

......

初来乍到的第一天,许是白天里熬车累着了,宿舍的三人皆早早睡下了,却始终未见第四个床位的舍友出现。

第三日,很晚才听得几声细微的门响。

会是谁呢?宿舍中三人面面相觑。

“才刚来就有串门的么?”小菲带着疑虑奔到门口,扭开门。

门外的是一个女孩子,扎着一条土里土气的麻花辫,衣着朴素,掮着一个半旧的鼓鼓囊囊的编织袋,显得她越发单瘦了。

“你是?”小菲问。

女孩子仰脸看了看门牌,再次确认了一遍,这才开口:“607,这会儿没错了,就是这里。”接着她喘着气,把编织袋从肩膀卸下,拖进屋中。

“你也是安排到这宿舍的新生吧,那个位置是你的。”雪梅冲她一笑,指指正对着门的那张铺。

女孩子道了声谢,随后一屁股坐下,口里仍旧余喘微微,大家才发现她额前的几绺头发湿漉漉地贴着,上头全是汗。

小菲递给她一杯水:“怎么今天才来报道呢?”

女孩子回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无奈道:“太远了,赶路都费了两天呢。”说着,像抽水机似的一口气把水喝干了,接着继续咕哝道:“来晚了可真是倒霉,普通宿舍没了,连二类公寓也没了,不得已只好暂时先住这儿了。”

雪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只听到过抱怨条件不好的,却没见过抱怨条件太好的。

小菲忍不住又问东问西起来:“你家在外省吗?这么远?”

“对呢,黔东南。”

见两人一头雾水,女孩随即补充:“GZ省的一个山旮旯里。”

雪梅瞬间明白了,贵州大半是山窝窝,那儿林深草茂,交通阻塞。山区的人们经济能力有限,怪不得这女孩一进门就抱怨住得太好,实则是在抱怨昂贵的住宿费呢。

雪梅问道:“怎么称呼?”

女孩子一双眸子转向她:“我叫金豆。”

迎着光亮,她的瞳仁闪现出绝美的琉璃色,像一汪溪水般明净清透。

小菲沉吟道:“金豆,名字很特别。”

金豆解释说:“我爸说了,我这名忒吉祥,意为地里能蹦出几颗金豆子来。”

大家一听,都被逗乐了。

小菲咯咯大笑:“那你爸他种出金豆子没?”

金豆先是摇头,接着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虽没能种出金豆子,不过,运气倒是不错,这几年,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雪梅问:“你也是新闻系的吗?”

金豆摆手:“不不,我是中文系的。”

“呀,恭喜你,我们同系!你几班的?”

“1班的,你呢?”

“我也是!”雪梅高兴地一把捉住她的手,心想着,这回好歹有个照应了。

几人聊得正兴会,忽为一阵轻灵的乐声所打断,目光移看处,只见陆北汐从桌面上的一个亮白的提包里掏出来一只精巧的翻盖手机,手机外屏白光闪烁,好似在与铃声伴舞。

“哇!她定是个富二代无疑了!”从小菲大张的嘴里发出来一声惊叹。

金豆瞬间眸中黯淡了几分,垂下头去。

雪梅撇撇嘴,不服气地道:“不就是个手机么,回头我也让我妈买去!还有还有,再加她那台手提电脑。”

小菲拍拍她,提醒道:“你说得倒轻松,她那手机可是三星的,进口货,价格可不便宜!”(注:此为1999年,国内其时才刚掀起手机风。)

雪梅露出不屑的神气,心道那又怎样,只要我开口,妈妈定会买的。

与此同时,小菲几乎是尖声叫道:“还有还有,你看她的包包!”

雪梅觉得她太过大惊小怪。她冲那个小包瞥了一眼,随口道:“怎么了,难道有我的珍珠包包好?”

雪梅的珍珠包上的珍珠是天然的,且颗颗又大又圆,光彩夺目,价格绝对不菲。至于来头,雪梅也弄不清,只知道爸爸常常无端带回家许多希贵之物,这些东西里但凡有自己喜欢的,就被扣下了,这个包就是其中之一。

小菲的注意力却还停留在陆北汐的皮包上,她边指边激动叫道:“看那商标,是LV!”

雪梅并无太多品牌概念:“LV?”

再看看金豆,后者更是一脸懵然。

陆北汐回眸朝小菲一笑:“不错,有点眼力。”

小菲好奇心爆棚:“能让我看看吗?”

“一个包罢了,想看就拿去。”陆北汐说得云淡风轻,全然没把让小菲尖叫的东西当成宝。说完,将包递给小菲。小菲接过,在不尽赞叹中观摩起来。

陆北汐瞟了雪梅一眼:“你要是想看的话,自便吧。”

雪梅眉心一抽,没好气地道:“谁要看了,我自己的这个就挺好,少说也要好几千块钱呢!”她其实并不知道那包的价格,这会子心中一急,便随口这么一说了。

陆北汐轻轻地笑了笑,不再吱声,只将笔记本的后盖缓缓揭开,按下了开机键。

小菲却是脱口道:“几千块算什么,据我所知,LV的包随便一只都要一两万呢!”

雪梅听了一脸惊骇,此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真是个坐井观天的乡下姑娘。

金豆更是一张嘴张得溜圆,半天也拢不上,她质疑道:“你是说认真的吗?一两万块,可顶得我一年的学费了!整个暑假,家里可一直在为我四处筹学费钱......”

小菲半开玩笑地道:“我看是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了吧。”说着,将手中的包在金豆眼前晃了晃,“不欣赏欣赏?”

金豆面色灰败,她犹豫着伸出手去,刚想接过,却又在半道顿住,两片薄唇紧抿着,半晌才低低说:“还是不看了,看了也不是我的。”说完便走到自己桌边坐下,看上去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菲叹口气:“这倒是。”说着,将东西物归原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