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诗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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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阿吉

西昌与德昌高速公路旁边,

跳往一条土路,

向山上爬升直至俯瞰整个西昌城,

再拐入一个山谷,

几座饱经岁月的房屋坐落在山的怀抱里,

我们来这里做客,认识了阿吉,

阿吉啊,他是这里的一个牧羊人,

脑袋有点不正常,

但人却很善良,他在山腰种了一棵树,

每天都要去看看它,浇浇水,

初见便如同老朋友那般与我寒暄,

使我疑惑我是否以前真的与他相识,

有一天我被要求随他一起去放羊,

我未发觉他的异常之处,

像和一般人那样与他交谈,

我们一起越过高山,树林,

在傍晚时山里的一棵参天大树旁,

我们开始休息,抽烟,

可能是尼古丁鞭笞记忆,他开始讲述:

“年轻时的他一表人才,惹人羡慕,

那年他在甘孜某个煤矿厂工作,

每月的酬劳比得上任何一个最体面的人,

然而某个工作日的下午,矿洞中,

一根钢筋从额头插进他的脑袋,

穿过安全帽,头骨破裂,

从此他脑袋里植入了一块代替头骨的金子,

但由于资金不够,

没能完全将头骨补齐,

所以在额头上留下了一处凹陷,

十几年的汗水积蓄和矿方赔偿,

大约二三十万,

全被那荒唐的父亲拿去,

在城里找了女人,吃喝玩乐,

几个月未归,

回来时身无分文。“

说这些时他很平静,

仿佛在讲述一件遥远的事情,

我望着他额头上深陷下去的那块地方,

不知道该说什么,

然而他又笑了起来,

像第一次见时那般,

没心没肺的开着玩笑,

我忍不住想:

是不是那次事故使他失去了伤心的能力?

然而,

在别的熟悉内情的人那里,

我听说了关于阿吉的一些往事:

原来他曾取过一个老婆,

在出事之后,

看来他自己还存了一些积蓄,

而没有把钱财全给了父亲,

每晚,他要把妻子惊醒数次,

只为满足他旺盛的需求,

当她不配合时,就殴打她,

妻子被他折磨得苦不堪言,

于是某一天收拾行李跑了,

他对此也毫无办法,

只能让人传话让她回来,

但最终不了了之,妻子走了,

这些事情被添油加醋的渲染,

我也没敢当面去问证,

不过人们也都承认,

年轻时的阿吉,确实是一个让人羡慕的人,

村里年老的爷爷奶奶们说起他,

都这样感叹,虽然他们也乐意取笑他,

他们见过年轻时的阿吉,

当我们要离开去深圳的时候,

他决定跟随我们一起去广州,

进厂打工,

把家里的羊群交给他父亲照料,

然而一进入城市,

我们便发现了他的另一面,

嗜赌成性,

他跑去巷子里找人炸金花,

这里的人他全都熟悉,

他们在他那里弄走过许多钱,

我们差点把他弄丢,

同他一起玩牌的人盯着他手里的钱,

拉着他的手不肯让他走,

我们废了许多力气才把他从那里拉了出来,

有人用他脑袋里的东西吓唬他,

“再乱跑被人抓去把你脑壳里的金子敲走。“

他只是笑着,露出一口许久未刷的牙齿,

推搡着那个人,“唉咦~别乱说。“

在去往广州的铁皮火车里,

人们聚在一起玩牌,

有人问阿吉:

“喂,阿吉,来打牌呀?“

“切!不是赌钱的我不来,没意思“

人群一阵哄笑,

他就那样,端着一桶方便面,

边吃,边看人们打牌,时不时地,

用拿着塑料叉子的手给打牌的人分析,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

也许他喜欢赌博,

是为了向他人证明-他不傻,

他也确实做到了,

没几个人能在牌场打败他,

可是人们终究只拿他当个傻子,

他有太多的糗事可供他们消遣的了。

进厂以后,

我上夜班,阿吉运气好,上白班。

后来又反了过来,

许多人受不了,来了又去,

辗转几个厂,

然而阿吉却似乎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他对自己的工作得心应手,

与不认识的人也能聊上两句,

对于工厂老板来说,

像他这样的人是最好管理的,

因为他的情绪没有记忆,

他永远像个孩子那样快乐,

和我一样,初见他的人,

不会觉得他有哪里有问题,

不过对于固执已见这方面,

与他的善忘仇恨性格一样,

似乎确实有点出格,没人能说动,

他会做出一些荒唐的事情来,

之后又像一个旁观者细数自己的不该。

在工厂工作之外的生活中,

我又发现了阿吉的一大嗜好,

那就是打台球,

我印象最深的是,

每次他打台球时,

嘴里叼着烟,或者夹在手中,

弯腰握杆瞄准的时候,

喜欢甩一下头发,

或者用手捋一捋头发,

也许是为了更好的看清台球的位置,

表情变得难得的严肃认真,

他喜欢那种运筹帷幄然后惊人一击的感觉,

打完后便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

当人们都在饭店喝酒时,

他更喜欢和我们这些小孩一起,

开玩笑,或者,抽烟,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

但似乎与那些成年人融入不到一块去,

似乎,他并不喜欢喝酒,

从未见他醉过,

他的胆子很小,像个小孩,

每次有危险的事情发生时,

他一般会在安静地躲在一边,

直到场面恢复平静,

他又开始玩笑。

我在他脸上最常见的,

是笑容,那种不顾一切的笑容,

在他那件常年不换的黑色油腻西服,

以及粗大黑森的胡须的衬托下,

显得格外吓人。

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

是他对苦痛的遗忘速度太快,

乃至对人太宽容豁达以至于天真无邪,

上一秒谁伤害他下一秒就不会记恨了,

而人们之所以认为他是个傻子,

也正因此。

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然而我在他身上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说不上什么福,他的灾难是缓慢而长久的,

可能要用一生去过渡,

但是,我在他脸上看到的笑容,

比任何一个我曾见过的,出生优渥,

环境富足之人的脸上的笑容更多,更真切。

后来,他赚到了一些钱,

又回到了家乡,

也许,又回去放羊了,

也许准备娶一个媳妇或是买一些羊,

但阿吉,当我想起他,就会想起他的笑来,

仿佛在说:嘿嘿,咦~别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