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调兵遣将
一、陈年档案
九起案子,七十一具尸体。这是罗牧青跟着公安部刑侦局“九案侦办组”在外“云游”二十八天的全部见识。
从3月15日出发,到4月11日回来,罗牧青要么是在赶路,要么是在案发现场,要么是对着大屏幕。照片里一具具鲜血淋漓的尸体,冲击着她的视线,导致她连日失眠。
罗牧青十分不爽。
九年的记者生涯,她不敢说看尽人间沧桑,也几乎算是体察过人间百态,还真没有接到过这么“不靠谱”的采访任务。
她站在总编办公室门口,稍微停了一下,吸一口气,整理一下情绪,好让语气不至于太过生硬。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落在高大厚实的枣红色门板上,很有节奏地敲了两下。
“进来吧。”总编辑郑达的洪亮声音传到了耳际。
“郑总,我是昨天晚上回来的。向您汇报一下,这次我算开了眼,不光案件奇葩,人也都堪称奇葩。”罗牧青边说,边走到郑达的办公桌前。
郑达示意她坐在对面。
“这次的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由刑侦局副局长关鹤鸣任一线总指挥。一共九起积案,发案时间距现在,最长的是三十年,最短的是五年。其中五起案件,是警界最著名的‘世纪悬案’。其余四起,是近十年来各省遇到的最头疼的案件。这九起案件,全国顶级专家都组团去过,费了很大力气,最后还是没破。依我看,这回……一起都破不了。”
罗牧青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
她看着郑达。郑达的表情由和颜悦色变得严肃起来。
突然,她想起来,还忘了一句很重要的话:“这次出去,差旅费花了一万多。绝对不能再跟着他们瞎转悠了,咱们真的伤不起!”
郑达越听越不高兴,沉着脸说:“继续跟吧。这次采访也是为了配合新闻单位‘走转改’活动。现在外出采访的条件比以前好多了,可是记者变懒了,变油了。咱们是《公安时报》,有几个人到基层跟着民警办过案?”
罗牧青心里则觉得这太离谱了。《公安时报》虽然是公安部直属机关报,但也是自负盈亏的单位。这些年来,纸媒经济效益下滑严重,报社对差旅费的控制越来越严,凡是出差必须经编委会研究通过才行。可眼前的这次采访,案子破了能写报道,案子不破就什么也不能写,这个赌注下得是不是有点儿大?
她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继续解释:“这九起案子,随便哪一起都称得上惊天大案。只要有一起能破,必定是产生轰动效应的新闻。可关键是,好多年都破不了的案子,仅凭九案侦办组这三个人就能破了?退一步,即便能破,恐怕也需时日吧。一年破一起,这算快的吧?难道这一年我什么也不干,就这么跟着跑吗?”
郑达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不理她,开始翻阅桌上的文件。
罗牧青把事先写好的报告放在桌上,说:“郑总,这份报告里有比较详细的案情介绍。”
郑达说了句“好”,继续低着头批阅文件,她只好悻悻地起身离开。
其实,这次采访是郑达费了好大力气才争取到的。早在3月13日下午,他去公安部宣传局开完会,就去拜见了他的师兄——刑侦局局长向国明。
“师兄,最近忙什么呢?有没有我们能参与的?”郑达知道向国明特别忙,没闲工夫跟他唠家常,所以每次去都是有话直说。
“最近要打一场硬仗,也是我们局今年的一项重点工作——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带队指挥的是关鹤鸣副局长……一共九起,全是各省报上来的最让人脑袋疼的案件。”向国明边说边用手指着头。
“您大风大浪见得多,这九起能破几起?”郑达用他多年在媒体实战中锤炼而变得异常敏感的专业的鼻子,嗅到了特大新闻的味道。
向国明压低声音道:“这事儿我还真不敢猜,反正全是悬案,有的都悬了好几十年了。一起不破也不是没可能,难度实在太大。这破案里面的门道你不懂,可是‘时过境迁’这个词你懂吧?关鹤鸣非要去碰这个硬,拦了几道都没用。所以啊,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全力支持。”说完,他两手一摊,一副无奈的样子。
“那我派个记者跟着吧,做个全程记录。破不破案呢,都给局里留点儿档案资料,毕竟是局里的重点工作。”
向国明指着门口,说:“你找关鹤鸣说去吧,只要他同意,我这儿就没问题。”
五十岁的关鹤鸣为人十分低调,破获过多起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案件,人送绰号“警界铁汉”。一是因为他的工作作风特别硬朗;二是因为他平时不苟言笑,做事一板一眼,原则性很强。
在传统媒体受到新兴媒体大规模冲击的形势下,郑达也尝试“触网”,创办了报社的公安网站和中国警察微信公众号,但一直不温不火。而刑侦局的这个行动,有可能就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好机会。
于是,郑达硬着头皮找到关鹤鸣,问他可否带个记者一起去。
意料之中,关鹤鸣一口回绝:“你让我带个记者办案子?这不成笑话了?”
果然不出郑达所料,他只得又返回去找刑侦局局长向国明,承诺一定会派最优秀的记者、一定做好档案记录工作、一定遵守宣传纪律,等等。
向国明和郑达都是公安大学毕业,虽然不是同一届、同一系,但也算同门师兄弟,这点儿面子都不给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向国明带着郑达走进了关鹤鸣的办公室。
一进门,向国明就笑着说:“鹤鸣,这项工作是咱们局今年的重点,带个记者留点儿资料也不是坏事。前几年部里修编部史,跟咱们要材料,一整理才发现有好几个大行动都没留下什么文字记录。”
他慢慢走近关鹤鸣,低声说:“万一有的案子炒起来,咱们也有记者跟着,还能写条新闻,以正视听。你说呢?”
关鹤鸣见推托不过,便不情愿地说:“必须是男的。”
向国明假装板着脸对郑达说:“有句话说,新官不理旧事,这积案不好办呀!这次局里拿上来的这些案子,全是难上加难的案件,你们一定要派个政治素质、业务素质双高的人才行。还有,再强调一遍,必须遵守纪律、听从指挥啊!”
郑达一个劲儿地点头,一个劲儿地说:“是是是,局里允许我们报道才发稿……”
这时候,郑达心里想到的最佳人选是罗牧青。她虽然长得文文静静,骨子里却蕴藏着一种不胜不归的韧性。不管是拒绝接受采访,还是惜字如金的人,只要她去,都能搞定。
而且,郑达隐隐地觉得,罗牧青身上有一股劲儿,跟关鹤鸣有着某种相通之处。
“我把话说在前边,报社可是个阴盛阳衰的地方啊!”郑达半开着玩笑说。
关鹤鸣听了这话,瞥了郑达一眼,嘴上没说,心里已经很不乐意了。他知道,肯定要带个女的出门了。
就这样,罗牧青硬是被郑达塞进了“九案侦办组”。
等罗牧青走后,郑达才拿起她写的报告,认真地读起来。
九起案件,起起惊天,件件疑难,全是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全是经过多次攻关都拿不下来的悬案,有几起还是中央领导批示过的。
黔贵省东南州“开里两案”:十八年前,先是杀警抢枪,再造灭门惨案,致使一名派出所副所长、银行行长一家三口及其一名女邻居被残忍地杀害。这么大的两个现场,除了足迹,多名犯罪嫌疑人居然只留下了一枚左手食指指纹和一枚左手四连指指纹。四根手指全是斗形纹,专案组成员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指纹。有人怀疑是一根一根手指按上去的,用以迷惑警方。而且,鞋的样本一直没有找到,如此复杂的鞋底花纹简直太诡异,很可能来自东南亚。银行行长的人际关系复杂,不排除境外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震惊海内外的“8·05”白金—包头连环杀害妇女案:犯罪嫌疑人在陇原省白金市和漠北包头市作案十一起,首案发于1988年,末案发于2002年,在十四年间杀死十一名女性,其中两起案件均发生在一栋管理严格的家属楼里。2002年以后,再未发现同类手法案件。更邪门的是,有指纹、DNA、足迹,可二十八年过去了,愣是找不到人。为什么2002年以后不再作案了?有人说他自作孽不可活,也许是病了、死了,或者是因为其他案件被抓入狱了。
黔贵省南阳市芳城区“2·10”连环杀害女性案:五年前,三名年轻女性分别在下班回家途中被杀,其中两名女性身上明显抵抗伤较少,有一名女性居然跟着凶犯在黑夜中走了两千多米的山路。案子作得相当干净,三名女性的衣服、手提包、手机等物品,犯罪嫌疑人全都接触过,可现勘人员既没有提取到DNA,也没有提取到指纹。更让人吃惊的是,每起案件发生后,夜里都会下雨,所有案件没有留下一枚清晰的足迹。
三晋省云成市祥县“4·19”三名女童被杀案:三个分别为九岁、十岁、十一岁的女孩被人杀死在废弃的窑洞里。当时勘查这起案件的民警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精斑,确定了嫌疑人的血,做出了DNA数据,然后又做出了DNA细分数据。按照很多人的想象,DNA是当今的证据之王,有了它就肯定能抓到人。可是,六年过去了,民警除了港、澳、台没去,其他省份都去比对过了,愣是零比中。
广粤省深惠市代号为“ZJ”的案件:“ZJ”是“肢解”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1998年至1999年,三名女性先后被杀,相同点是她们全部被肢解,甚至连脸部的皮肤都被一点儿一点儿地剥了下去,直到面目全非。法医尽了最大努力进行修复,但也很难完全呈现本来面目。三起案件一共提取到了十四枚犯罪嫌疑人的指纹。这些指纹竟然没有重复,其中一枚不知道是犯罪嫌疑人的掌纹还是脚纹。不管是什么纹,反正经济发达、科技手段高明的深惠市已无能为力。
江南省安平“12·28”石灰厂八人被杀案:2005年底,一家小型石灰厂的厂长夫妇、五名工人以及一名男童被残忍杀害。现场被大面积翻动,可犯罪嫌疑人没有留下指纹。除了提取到成趟的血足迹以外,现勘人员什么也没有提取到。水池里有一只白瓷饭碗被薄冰冻住了,技侦人员从这只碗上提取到了一个仅有九个位点的DNA,却始终对不上人。也有人提出,这只碗的污染十分严重,所以这个DNA疑点很多,有可能根本不是一个实际存在的人的DNA。
龙江省“呼河血案”:三十年前,犯罪嫌疑人一共作案五起,造成十一人死亡、一人重伤。现勘人员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足迹。车把手上有一枚指纹,但不能确定是否为犯罪嫌疑人所留。目击证人很多,但由于犯罪嫌疑人戴着面罩,没人说得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儿。这个人会熟练使用枪支,身手敏捷。他来无影,去无踪,反侦查能力很强。因此,有想象力丰富的码字人,为博眼球,给他取名“呼河大侠”,说他每作完一起案件都往墙上写几个血红的大字——“替天行道”。到现在,这个案子都没有确定过一名重点嫌疑人。
辽阜省海阳市“9·30”案:十三年前,一家七口人被杀死在住所内,现场被刻意地擦洗过。现勘人员只提取到一枚指纹、一滴血、半枚足迹。至于共有几名犯罪嫌疑人,至今不明。
跨三省四市的“小超市”系列抢劫杀人案:涉及吉宁、苏北、黑沙,1988年至1998年,犯罪嫌疑人流窜作案四起,杀害十三人。被害人均在农村经营超市生意,家庭较为富裕。这个系列案件,为多人交叉结伙作案。四个现场均提取到了成趟清晰足迹,室内被翻得乱七八糟,可是指纹、DNA之类的生物信息一概没有。
郑达看完这九起案件的基本情况,禁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
事实上,郑达现在面临的确实是明晃晃的“压力山大”。他上面还有社长,如果最后真的一起未破,还真没法儿收场。关鹤鸣啊关鹤鸣,都说你本事大,这回真要看你的了!
罗牧青坐在报社的咖啡厅里,颇不气顺。她想不通,一向精打细算的郑达怎么突然晕了头。
她心情郁闷,拿起手机,不知怎么,点中了“乘风”的头像,发了条微信:“我回北京了。”
对方很快回信:“明天见。”
她只知道他的微信名叫“乘风”。
偶遇“乘风”,是在3月15日,也就是跟着九案侦办组出发采访的那天。她想乘地铁去机场,公交卡却突然出了问题。地铁站售票员说他们处理不了,只能去管理中心处理。可是,不管是买票还是办卡,都要现金。她这才发现,身上没有一分钱现金。
售票员看她急得团团转,就帮她出主意:“等有人来办卡,你就找他借钱,然后微信转给他。”可是,来办卡的人不多,都用怀疑的眼光看她,问了两个人都没理她。
终于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个子很高,宽宽的肩膀,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上身穿深蓝色运动衣,下面是一条黑色的运动裤。他急匆匆地朝办卡窗口奔来。
再不上地铁,就要迟到了。情急之下,罗牧青决心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您好,拜托帮我换三十块钱,我微信转给您。”她盯着他的眼睛请求道。
“帽子男”正在低头掏零钱,没想到有人挡在售票窗口前,吓了一跳,对着罗牧青相了几秒钟的面,摆了一下手,说:“不好意思,我赶时间。”声音低沉而富于磁性。然后,他试图绕过罗牧青,挤到售票窗口去。
“我叫罗牧青,是报社记者,要赶时间去采访。麻烦你了,时间来不及了!真的谢谢你,帮个忙吧!”罗牧青依然挡在他前面,他没法儿把钱递进窗口。
见她态度坚决,他皱着眉头,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吧,好吧,这都什么情况?”他边说边从裤兜里摸出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五十元的钞票,说:“只有五十的。”
罗牧青就像怕他中途后悔一样,迅速接过钱,划亮手机屏,打开自己的微信二维码图片,说:“麻烦您扫我一下。”
就这样,两个人互加了微信。“帽子男”办完充值手续后匆匆走了。罗牧青的手指又细又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为了赶时间,罗牧青先办了卡,然后快速进了地铁站。等上了车,她才开始转钱。
总以为在不同城市、不同领域生活的两个人,就像两条永不交叉的平行线,但当几十年过去,突然在某一个点相遇,才蓦然发现,原来以前所有的努力和失误,都是为了不可错过的相遇。
二、超级奇葩组合
3月14日上午。公安部,通往分管刑侦工作的副部长办公室的楼道里。
向国明瞟了一眼关鹤鸣,问道:“决心已定?”
“定了!”关鹤鸣的回答十分坚定。
“现在再加上一起还来得及。”向国明还是希望加入一张“保底牌”。
关鹤鸣面无表情,竟没有理他。
在向国明眼里,关鹤鸣身上始终藏着一股闷着头往前冲、无所畏惧的坚毅劲儿。
向国明转过头来,眼光里既有钦佩也有担忧。关鹤鸣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九起疑难案件,还有在这些案子面前一筹莫展的刑警队伍。
事实上,这两个硬汉都是中国刑侦战线上举足轻重的人物。局长向国明是名副其实的全国刑侦队伍的掌门人,而副局长关鹤鸣分管侦破杀人、放火、爆炸、投毒案件,可谓中流砥柱,面对的都是最恶劣、最复杂的案情和最狡猾、最凶残的犯罪嫌疑人。
他们都是警龄超过三十年的“老刑侦”,久经沙场。然而,他们毕竟是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处世方式明显不同。
向国明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公安部工作,他面对的,上面是高级领导,下面是全国民警,所以养成了言行谨慎、前思后想的习惯。
可关鹤鸣不一样,他一出警校大门,就直接面对犯罪嫌疑人,既要靠脑力,又要拼体力,工作中如果不机警果断,要么错失良机,要么身陷险境,甚至流血牺牲。因此,关鹤鸣做事从不拖沓,态度坚决,凡是认准的事,谁也拦不住。
有道是英雄相惜,虽然个性不同、经历不同,但是关鹤鸣调入公安部刑侦局后的这五年里,两个人总是十分默契地相互配合、相互支撑。
开展疑难命案积案攻坚行动的提出,是在一个月前。春节刚过,关鹤鸣一大早就跑到向国明的办公室,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
“你要直接去基层办案?”向国明怀疑自己听错了。
“是,我想带两个人直接去基层,就挑各地认为最难的案子办,带动全国把积案彻底清一清。”关鹤鸣坐在向国明对面,一副决心已定的神情。
“你现在是公安部刑侦局的副局长,下去破案,分管的那一摊工作怎么办?要想搞积案也行,就搞个积分评比,让各地都动起来。亲自下去搞案子没必要,再说那么多积案,你一个人能破几起?”向国明态度很明确。
要是一般人,局长不同意也就算了,可关鹤鸣不,他固执己见,说:“这几年现案侦破率很高,正是咱们抽出手脚搞积案的难得机会。咱们常说传承、讲责任,老一代的精神和经验传下来了,责任和担子也传下来了。那些还没破的疑难案件,既是历史的欠账,也是我们这一代刑侦人必须承担的责任。要是再拖下去,恐怕有相当一部分失去破案条件。如果死者不得安息,生者不得安宁,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说守住了初心、尽到了职责?”
看着关鹤鸣激动的样子,向国明的脸阴沉着。
作为刑侦局局长,向国明恨不得把所有的案子全破了。可是,凡事要有轻重缓急,要讲究时机。现在突然提出搞积案,向国明心里没有底啊!
但他不动声色,问道:“你打算怎么搞?”
关鹤鸣心里早就有了初步的计划,他说:“让各省把他们认为最难的案子报上来,然后咱们从中挑出社会影响最大、最难的案子来办。”
“那就先让各地报吧,咱们摸摸情况再说。”此事太突然,向国明一时不好决断。
一个星期后,关鹤鸣拿着一份汇总报告,走进向国明的办公室,说:“根据各地上报的案件,命案处选了九起,都是在当地甚至全国影响比较大的。”
向国明接过关鹤鸣递过来的报告,快速翻阅了一遍,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眼前这九起案件,公安部已组织专家搞过几次了,可是都久攻不破。各地民警情绪低落,士气受挫,虽说都想破案,但真愿意再趟这“浑水”的恐怕不多。再说,好多案件的证据缺失严重,嫌疑人也可能死的死,跑的跑,就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后闹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向国明边看边想:“你真是哪儿硬往哪儿撞,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他思索了良久,然后对关鹤鸣说:“这几起案子,社会关注度太高了。这几年好不容易消停下来,你又要翻出来把它炒热,就不怕惹出负面舆情吗?”
“破案是咱们刑警的职责,再没有比这个更正面的了。”关鹤鸣不以为然地说。
“案子不破,肯定有它的复杂性在里面,有些案子涉及的人比较特殊。现在的媒体不比当年,新媒体时代,追求的就是抢新闻、博眼球,就他们那穷追不舍的劲儿,还真是跟侦查员有一拼。”在这些方面,向国明显然比关鹤鸣考虑得更加周全。
关鹤鸣毫不相让:“有些案子,恰恰因为当时的条件不允许。现在有些束缚没有了,变不利为有利,我们反而更容易开展工作。”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气氛不由得紧张起来。
向国明见关鹤鸣态度坚决,坐在椅子上抽闷烟,不说话。关鹤鸣不抽烟,可也不走,就定定地坐在他对面。
一支烟抽完,向国明一边捻着烟头,一边说:“你想干的事儿,我哪件没支持?积案的事肯定要干。可是破案,一要有条件,二要有运气。这九起案件条件都不太好,咱们再加一起条件好点儿的,凑十起。先保个底,省得万一一起不破,弄个灰头土脸,不好收场。”
想到有些案子确实到了最后关头,再不试一试就真的错过了机会,向国明也怕日后留下弥补不了的遗憾。再加上一起,也是对关鹤鸣的保护,纯属善意。
可是关鹤鸣却不领情,说:“咱们公安部刑侦局代表的是国家层面的办案能力,要办就得办最难的案件。”
向国明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关鹤鸣,说道:“这几个案子,都是疯狂作案后突然停手。好多年没再作案,要真是死了呢?那不是白忙活?”
“要是没死呢?”关鹤鸣反问道,“这回一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个结果绝不放手。”
看他如此决绝强硬,向国明无奈地连连摆手:“还是老模式,你往前冲,我在后边兜底。”
关鹤鸣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憨厚的笑。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向国明会同意,而且会鼎力帮他——这就是默契。
经过一个多星期的准备,报告打上去了。部领导要求他们当面汇报。过一会儿向部领导汇报完,这件事就算板上钉钉,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向国明真的是捏了一把汗。
副部长的秘书已等在办公室门口,轻轻推开门,报告说:“向局和关局到了。”两个人走了进去。
“部党委研究通过了你们的报告,给予一定的财力支持。这几年你们干得不错,现发命案侦破率能超过百分之九十八,这可是个不小的成果啊!”副部长先是一通表扬,然后接着说,“有一些陈年旧案,当时在社会上影响很大,现在还有影响,是时候把它们理清楚了。这回拿上来的九起案件到年底能破几起,心里有没有个底?”
向国明看着关鹤鸣,这是他一直想问又不好问的问题。
“没底。”关鹤鸣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着地面,不敢跟副部长对视。
副部长也不怪罪,笑着说:“全国的积案这么多,部党委对你们寄予了厚望,希望你们开个好头,打个样板儿出来。”
从副部长办公室出来,向国明和关鹤鸣对视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向国明知道,这时的关鹤鸣,脑子里已经在盘算着出发的时间了。
果然,没走几步,关鹤鸣就说:“局里边,我想调走一个人。另外,再从基层调一个年轻人过来。”
向国明问:“谁?”
关鹤鸣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邱博士。”
意料之中,向国明点了点头。
“邱博士”本名邱实,现任刑侦局侵犯人身案件侦查处(俗称“命案处”)处长,业务能力和协调能力都很强。
邱实有一张非常漂亮的履历表:六岁上学,十二岁被免考保送市重点中学,十八岁考入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刑事侦查系,二十二岁考取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硕士研究生,二十五岁毕业后直接被公安部录取,第一年在三晋省吕梁市公安局锻炼。到公安部后,一直在命案处工作。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二十七岁的邱实考取了心理学在职博士研究生。三十岁时,他拿到了博士学位。工作十一年来,他参与侦破过近千起命案,其中有上百起特大疑难案件。其超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丰富的专业知识被全国刑侦专家认同和点赞。邱实敏而好学,不仅是侦查破案的一把尖刀,而且有各种生活“小发明”,包括简易制氧机、综合运动仪,还会修电脑、做动画,等等,简直无所不能。由于他学识渊博,局里的人都管他叫“邱博士”。
被关鹤鸣看中的基层民警叫朱会磊,是江苏省北湖市公安局的一名法医。
法医在中国是一个很大的概念,不仅要进行伤情鉴定、分析成因,而且要能从现场提取到对破案有用的生物检材。此外,还要懂得一些排查方法。但凡当了法医,哪怕是县局的,都是三头六臂的人物。
朱会磊,三十一岁,毕业于国内最权威的医科大学法医专业,又考取了国内最著名的法医专家闵建国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后,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看中了他,可是他却不愿意,硬是跑到北湖市公安局安营扎寨。他说不喜欢关在屋子里做实验,想多跑跑现场,多接触真实的案例。的确,毕业六年来,他大小现场都抢着出,积累了丰富的实战经验,在工作中可谓如鱼得水,屡立战功。特别是破获了1999年的抢劫金店案件,一鸣惊人。
2014年,一个犯罪嫌疑人使用过的敲柜台用的铁锤“传”到了朱会磊的手上。
此案发生于1999年。根据侦查民警的走访与分析,劫匪在用铁锤砸银行柜台玻璃时,手被碎玻璃扎破了。当年出现场的技术民警从锤子的木把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微量血斑,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迅速检验出了犯罪嫌疑人的DNA信息,可在全国数据库中一直没有比中。十五年来,经过多次擦拭提取检验,以及长时间的降解,血斑已损耗殆尽,无法进行进一步的检验。
朱会磊由于入职后表现出色,得到了复检这个锤柄的“待遇”。去物证室办手续的时候,管理员小张说:“这个锤柄在我手里进进出出就好几回了。这匹死马又传到你手里,就看你能不能医活了。”
因时间跨度大,朱会磊调取1999年至2003年的DNA检验卷宗,对照查找当时的血迹提取部位,查询当年的血迹检验情况,确定了检验部位。他聚精会神地盯着锤柄,重新对检材相应部位小心地提取,进行血迹预实验检验、确证实验检验,结果呈阴性。这意味着没有提取到血液检材,自然不能检出基因信息。
时逢三九寒冬,朱会磊却汗湿衣衫。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检材居然在自己手里消失了!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了出去。镇静,你能行!他给自己鼓劲。他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不觉得饿,更不觉得困。同事们来了又走,好像说过些什么,但他没听清。
他尝试采用粘取器粘取和棉签两步擦拭法,在锤柄上提取犯罪嫌疑人脱落的细胞,两种方法也均未检出基因信息。
朱会磊重重地坐在椅子里,脑子里闪过了一幕一幕。想着想着,他竟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身上多了一件衣服。同事们知道朱会磊的性格,都在默默地关注着他,关心着他。
他不想说话,依然不想说话,好像是在一场拳击比赛中,被一记重拳无情地击倒了,耳边响起“十、九、八、七……”。迷迷糊糊的,他梦到了侦办此案的刑侦大队大队长的临终遗言:“在此案破获的那天,勿忘告知。”
朱会磊决定从头开始。
实验室里,不仅有他,还有那个犯罪嫌疑人躲在某个角落里狡黠地笑着。
他重新翻看记录着此案所有信息的笔记本,那个锤子放在视线以内。由于反复多次擦拭进行血型和基因检验,表层血迹已被擦拭殆尽,加之检材存放时间久远,表面血迹已经降解,原来留有血迹的部位表面已经失去了提取价值。
他大胆地设想,木制锤柄具有渗透性,表面血迹会不会有些细胞已经渗透到锤柄里了呢?
想到这里,他决定尝试一下。
鉴于这个推断,朱会磊将锤柄表面的木屑采取分区域多点刮取、切片及粉碎、提取、纯化。经检验,仍没有结果。虽然失败了,但图谱上还是出现了几个令人兴奋的小高峰,与1999年公安部物证鉴定中心的检验结果相像。
这次失败中的小小“兴奋”,给了朱会磊极大的信心。他加大提取面积,再检验。反反复复,失败,重检!失败,重检!失败,重检……
整整一百二十次,整个锤柄被分割成“银环蛇”状。连续一个多月,他像是注入了超能力,在失败中一次次地爬起。最终,他从木芯里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DNA细分数据,完成了他人生中最漂亮的一次绝地反击。
在这之后,他又将DNA深化运用,把河南省在“家系排查”方面取得的成果应用于本案,很快比中了一个家系,继而锁定了犯罪嫌疑人。
案子一举侦破,三名犯罪嫌疑人逃匿十五年后悉数被擒。
很显然,关鹤鸣看中朱会磊,让他参加疑难九案的侦破,就是看中了他绝不言败的内在精神气质。当然,还包含另外三重意思:一是看他是否德才兼备;二是让他在更艰难的实战中得到历练;三是把他培养成中国法医界的接班人。
回到办公室,关鹤鸣开始打电话给邱实。
他轻描淡写地说:“我考虑,你跟着我到各地走走,把没破的案子捋一捋。”
“您计划什么时候出发?”邱实问。他说话不紧不慢,温文尔雅。
“明天下午吧。上午我有个会,下午就出发。”
“九案攻坚开始了?”邱实问。他意识到,一场硬仗即将打响。
“你马上联系一下北湖的朱会磊,上回咱们一起搞‘8·21’抢劫珠宝店的案子,我看他不错,这回带上他。你协调一下,让他明天上午赶到部里,下午一起走。另外,还有个《公安时报》的记者一起去。”关鹤鸣说。
“记者?”邱实重复了一遍,紧接着“哦”了一声。
邱实着实吃了一惊,搞案子还带个记者,这可不是关鹤鸣的风格。
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看来这回还真是一次不寻常的“旅行”。但是,他这个人不轻易发问。他相信,只要愿意想,愿意等,就一定会找到答案。
三、初见如水火
整个下午,关鹤鸣满脑子都是如何开展九案侦查的事情,竟忘了通知郑达。等想起来的时候,都晚上十点多了。他想,总比第二天再跟他说强吧。于是,他拨通了郑达的电话。
刚刚从长春出差回来的罗牧青已早早地上床睡觉了。突然,一串急促的手机铃声叫醒了她。
她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一看屏幕——“郑达”,脑子立即清醒了一半。
“明天下午六点多的飞机,在机场跟刑侦局的人会合。我给你个电话号码,你马上把身份证号发过去,他们帮你订票。”
“哦,是去采访还是开会?”
“采访,九起大案。具体什么案子,别问我,注意保密。”郑达说完,挂了电话。
保密?保什么密?真是晕,您什么也没说清楚呀!
罗牧青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把在长春采访的稿件抓紧写了出来。她是个心里压不住活儿的人。眼看着有新任务,必须要把手边的事干利索。写完稿子,也快天亮了。她决定睡个回笼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3月15日上午11点,罗牧青接到电话,是用前一天郑达发给她的那个号码打来的。
“罗记者,我是关鹤鸣。多带点儿衣服,出去的时间有点儿长。”对方声音不大,但很有厚度,有些像配音演员童自荣的声音。
“好的,谢谢您。”罗牧青刚要问“大概要去多长时间”,电话就挂了。
下午5点,九案侦办组的三名成员已到达首都机场。
最年轻的那个戴着耳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他身高一米八五,穿着一件灰色毛呢外套,双排扣;长圆脸,自来卷头发,单眼皮,眼睛细长,嘴唇微厚,神情里带着些许傲气。他是朱会磊。
邱实站在朱会磊身旁,比他略矮一些,皮肤白净,五官匀称,一脸的平和。他里面穿了件黑蓝相间的格子衬衫,外面套了件黑色皮夹克,俊朗中带着些许书生气。
关鹤鸣站在他们俩对面。他中等身材,深蓝色的翻领外套熨烫得十分平整,但衣服看上去略显单薄。他身姿挺拔,脸部线条清晰,下巴微尖,眉毛浓黑,一双大眼睛炯炯有神,鼻梁又直又挺,双唇紧闭。
这么多年来,关鹤鸣只做不说,拒绝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采访。给记者讲案子?这不等于浪费时间吗?再说,他压根儿就不想被人关注,只想踏踏实实地研究案子,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所以,带个女记者出门,他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罗牧青随着人流走进了机场候机大厅。她穿着件黑色立领羊毛短大衣,腰身修饰得十分完美,系了一条浅紫色主基调的方格子围巾。她脚下踩着一双四厘米的黑色高跟中筒磨砂皮靴,黑色的铅笔牛仔裤将一双腿衬托得笔直而修长。她头发及肩,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希望靠自己的直觉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辨认出九案侦办组的三名成员。
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您是罗记者吧?”
他比罗牧青高出半头多。她愣愣地问:“您是……”
“我是邱实,部刑侦局命案处的。关局让我来接您,他在那边等您。”邱实讲话彬彬有礼,面带微笑,给人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您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我了?”罗牧青微红着脸兴奋地问。阳光、健康,是一个女人最让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邱实笑而不语,头向侧边歪了一下,示意罗牧青跟他走。
来到关鹤鸣近前,罗牧青尴尬了。
关鹤鸣似乎没有看她,但她分明又感觉有一道目光将她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她突然觉得后背有点儿发凉。关鹤鸣的眼睛太敏锐,似乎瞥那么一下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
该伸手过去,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抑或是站在原地等着他先开口?罗牧青的脑子里在快速地转圈圈。
可以说,如果要找一个思维速度飞快的人,罗牧青就是典型中的典型。从小她的记忆力和想象力超群,语言表达能力强,鬼主意特别多,是校园里的优秀班干部、工作单位的重点培养对象。
等了那么两秒钟,看起来关鹤鸣没打算先开口。罗牧青见机行事,伸出手,轻轻地说了句:“关局,您好。”
关鹤鸣只是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仿佛没有看到她伸出的那只手。冷,这绝对就是传说中的高冷!
她只好悻悻地转过身,伸出手讨好地对朱会磊说:“你好,以后有不懂的,请多指教啊!”
朱会磊嘴角斜了一下,撇向邱实,用软软的“苏普”说:“以后多向邱处长请教好了。”
罗牧青尴尬地把手缩回来,邱实连忙打着圆场:“这是朱会磊,江苏省北湖市的著名法医。”
她心里暗叫一声“不好”,预感到这一路会状况不断。
朱会磊对记者没什么好感。当邱实告诉他要有一个女记者同行时,他就浑身不自在。有个女人跟着,言行坐卧都不方便。有个女记者跟着,简直就是身边带了颗定时炸弹。在他看来,现在已经鲜有“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新闻记者了。更多的所谓记者,是为了提高点击量,编造新闻、诋毁他人、颠倒黑白……他有个朋友,是派出所的民警,遇到了一个老上访户。上访户把房子租给别人开小卖店,小卖店主在房子到期前一个月转租给别人之后,拿着租金消失了。上访户报警,派出所只能找拿走租金的小卖店主。人过了一年才找到,可钱已经花光了。上访户不依不饶,非让派出所解决。派出所提出的解决方案,上访户全都不同意。上访户打了《都市报》的新闻热线,说派出所的人跟拿走租金的小卖店主认识,偏袒店主。记者来了,事件正在处理中。派出所按照有关规定,没有接受采访,结果记者不仅偏听偏信,还添油加醋,把上访户描写成一个生活窘迫的老实汉子,代表普通群众问责派出所。所长因为没有处理好这件事,让公安机关被动了,还受了处分。这样的事太多了!不知道从何时起,记者揭露真相、抨击丑恶的光辉形象暗淡下来。一些不择手段追求名利的记者,严重败坏了这个职业群体的形象。
“到了地方,不要说是记者。”关鹤鸣的眼睛根本没有看着罗牧青,只是自顾自地低声说道。候机大厅里十分喧闹,也就是记者出身的罗牧青能迅速地捕捉到,一般人恐怕都听不清。
“噢,”她把这个字拖了很长的尾音,然后语气里带有一点儿不情愿,蒙蒙地问:“那我……说我是从哪儿来的?”
“就说是局里借调的吧。”关鹤鸣依然不看她,声音低沉地说。
“要是有人问我从哪儿借调的,我怎么回答?”
这时,关鹤鸣抬起头,眼神像一道寒光甩过。罗牧青感觉自己被抽了一鞭子,脸上有点儿发热。
的确,话有点儿多,这也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不受欢迎的存在,这将是史上最尴尬的采访。
她红着脸把头扭向一边,正碰上朱会磊的目光。于是,她向他微笑着耸了耸肩膀。
朱会磊根本无心理会她,扭过头望向登机口,低头看了一眼黑色的运动腕表,说:“关局,时间到了,咱们过去吧。”
罗牧青心里嘀咕着:“刑警都这么没有人情味儿吗?”
关鹤鸣坐在十八排,罗牧青、邱实和朱会磊坐在后面一排。刚坐下,朱会磊就戴上眼罩开始睡觉了。
邱实说:“罗记者,您可能还不是特别了解这次行动,我先给您简单介绍一下。”
“感谢,感谢!”罗牧青连声说。她想,这三个人里,只有邱实还算正常。社会上有个说法,说做记者的百无禁忌,不管遇上什么人都能说得上话,聊得了天。这话说得虽然难听了点儿,但好像不无道理。罗牧青天生就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越是难以搞定的采访对象,就越要冲上前去试一试。
“咱们这次行动的攻坚目标,是改革开放以来的九起疑难命案积案。之所以能腾出手来搞这些积案,就是因为近两年咱们的现案侦破率已经达到百分之九十八,有些省份达到了百分之百。我们先期是让各省刑侦部门把疑难命案汇总上来,然后挑最有影响、最难的干。噢,就是白金的案子,一开始省里没报,是我们做了工作以后才报上来的。”邱实耐心地介绍着。
“预计能破几起?”罗牧青单刀直入。
邱实皱了一下眉,心想:“你以为这些都是普通案子吗?刚才都说了,这些都是最疑难的案件,听话没听到重点,还当什么记者?”
可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微笑,礼貌地说:“这个您问关局吧,他是攻坚行动的一线指挥长。”然后,他从双肩背包里拿出一本书,把书里夹着的一张对折的A4纸递给罗牧青,说:“这是九起案件的名称,要是有兴趣,可以在网上查一下。当然,网上的信息肯定不准确,有的编得还挺离奇。”
然后,他翻开书,专注地看起来。
罗牧青想,这真是一个很有心的人。
罗牧青用身体挡住手机屏幕,趁着还没有起飞,偷偷地上网,把九案侦办组这三人的名字输入了搜索引擎。遗憾的是,没有得到有价值的信息,都是名片式的介绍而已。
一切皆有因果。人们常以为先有因,后有果,或许逻辑上是这样的。但是,事实上,常常是人们看到果之后,才会想起因在哪里。
刑警就是最先看到结果,然后去寻找原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