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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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月下忆亲

伯母精心做的海鲜晚餐,被蛮汉子的到来弄得大家心情不爽,少了原来设想的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大家吃得没滋没味。

月亮升起来了,挂在黑得像用墨水浸过的天空中。月光如水,洒在蚝壳屋上,洒在院子里,也洒在龙眼树上,透过树叶间的缝渗漏下来。

月光下,伯母跟大伯在龙眼树下织渔网。白雪姐姐在房间里学习。她下个学期就读高二了,特意借了老乡李小英的高二课本来学习。

妈妈和妹妹在客厅里吹着风扇看电视。

天气很热,热得暖暖的心情烦躁。爸爸亲昵地抚摸他的头,问他想不想到外面吹吹海风。暖暖当然想,家里实在是太闷了。

爸爸回蚝壳屋拿一件长衣和手电筒。蹲在门口的黑狗也跟着他们出门。家里养了两条狗,一条白母狗,白雪姐姐给它起名“白雪公主”;另一条是黑公狗,叫它“黑脸王子”。

走出屋门就见到海。一条古老的青石板路横在蚝壳屋跟大海之间。一股股微凉的海风向暖暖扑来,海浪的轻吟声钻进他的耳朵。海涛一阵阵涌动,月光下泛着闪闪的银光。

月色朦胧,爸爸打着手电筒,拉着暖暖的手,从高高的海堤上下到海滩。海滩上只有他们,显得特别空旷。暖暖学着爸爸的样子,脱下木屐,赤脚走在沙滩上。海沙柔软,踩在上面,很舒服,就像有人做按摩一样舒服。

海风很大,吹得暖暖的头发有点乱。海浪似乎比刚才急了,从看不见的远方奔来,扑到海滩上,又退回去。另一股海浪跟着扑上来,又往后退。海浪前仆后继,反反复复。随着波涌浪退,海浪声忽大忽小。一会像大炮轰过,一会像慈爱的妈妈给婴儿唱的催眠曲。

暖暖第一次在夜晚看海。这么近距离看海,他有点害怕。他本来就有点胆小,看到黑夜中神秘莫测的海,更加害怕了,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扯着爸爸的衣角,跟在他背后。如果是独自一个人,他肯定不敢到海滩来。

“暖暖,别怕!有爸爸呢!”爸爸转过身,抱着身子有点发抖的儿子。暖暖趁势把自己的身子紧紧贴在爸爸的身上。好多年了,他跟爸爸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

父子俩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走在长长的海滩上,说着,笑着。

暖暖想起白雪姐姐在火车上说过,大海脾气很怪,温柔的时候,会给你送上很多好吃的海鲜;发脾气的时候,海浪掀起的浪花比天还高,还会把渔船吃进肚子里,也把渔民吃进肚子里。

他向爸爸求证是不是这样。

“不全对。大海是有脾气的,但是你摸透它的脾气,掌握它的规律,就不用害怕了。怎么掌握呢,你以后会慢慢了解的。我初来这里的时候,也有你这种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吗?”

爸爸怜爱地抚摸着暖暖的头,望望天说,“你今天赶了一天的路,累了吧?要不要回去睡觉?”

时间还早,妈妈肯定还在看电视。一想起回家就要面对妈妈,暖暖就不爽,就像眼前的海,波浪阵阵。他对大海好奇,又有点害怕,但是他情愿待在海边,也不想面对妈妈。

“爸爸,我不累。”

“好吧。我们在海边吹吹海风,聊聊天。暖暖,坐下来。”

爸爸拉暖暖坐在柔软的海沙上,把光着的双脚插进海沙里,双脚对搓。这个叫“沙疗”。暖暖学爸爸的样子,双脚互搓。好痒!暖暖再用手抓一把海沙在脚面上揉来揉去。

爸爸帮暖暖搓、揉双脚。暖暖也帮爸爸又搓又揉。

“真舒服!谢谢妈祖,我可以享儿子福了!”爸爸闭上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暖暖,想什么呢?”爸爸用月光洒过的手轻抚儿子的脸、儿子的头发。暖暖的头发有点长了,明天得带他去理发。

“想爷爷奶奶!”

“我也想他们!”爸爸搂搂暖暖的身子。

暖暖说的是真心话。这个时候,他特想东北老家年迈的爷爷奶奶。想着想着,他的眼眶就湿了。在老家的时候,他也常想爸爸。想着想着,也是眼眶就湿了。一想起爸爸,他就想,如果在爸爸身边生活,该有多好啊!现在这个梦想实现了,可是他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甚至有点想回老家。

暖暖是爷爷奶奶一手带大的,他对他们的感情很深。一年到头,爸爸妈妈过年时才回家。也只有那么几天,暖暖才见到他们。

爸爸很疼爱暖暖。到了读书的年龄,爸爸想把暖暖带到南方读书,但妈妈不同意。暖暖的班里也有同学跟他一样,父母到外地务工,留下他们在老家读书,成了留守儿童。

爷爷奶奶虽然很疼爱暖暖,但他们都不认识字,暖暖不会做的作业,他们辅导不了。他们的话很少,对暖暖的要求也不高,只要他吃饱、穿暖,不出事就行。暖暖个子不高,可老师安排他坐在最后,前面个子高的同学挡住他。他想坐在前面一点,但不敢跟老师说。他回家跟爷爷奶奶说,想让他们去学校跟老师讲换换位置。

爷爷奶奶说,不要给老师添麻烦,看不清黑板就站起来看。见暖暖很不开心,他们显得很无助,觉得很对不起他。后来,暖暖有什么事就很少跟他们讲了,免得他们担心,惭愧。跟暖暖比较要好的几个留守儿童,陆续到外出务工的父母身边读书了。他很羡慕他们,也感觉更孤独。平时陪伴他的是那条小狗阿花。

暖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随爸爸妈妈到南方。当白雪姐姐暑假回老家,说暖暖的爸爸叫她带他到南方,跟随他们读书时,暖暖高兴得跳起来。他对着高山喊:“我要去南方读书啰!我可以跟爸爸在一起啰!”

风把暖暖的喜悦传得满山都是,满山回荡着他的笑声,满树都沾着他的喜悦,连树上的鸟儿跳跃的音符也有他快乐的因子。阿花也整天张着狗嘴笑。

暖暖要到南方读书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传得全村人都知道。奶奶问暖暖是不是真的?暖暖说是真的。他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睛。他的眼睛本来就小,单眼皮,白皮肤,高鼻梁。个子比较小,是东北小汉,还没长成东北大汉。

奶奶哭了。暖暖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半步,都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她怎么舍得暖暖离开她到几千公里远的南方啊!奶奶生了两男三女,最疼爱暖暖的爸爸。她把对小儿子的爱转移到孙子暖暖的身上。暖暖走了,天天见不到他,这叫她怎么不难过呢!

爷爷坐在矮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闷声不响。他心里也难过,只是不像奶奶那样哭,那样表现出来。

暖暖也哭。他也舍不得他们。他没想到自己梦想要实现了,却是这种情形。

暖暖问白雪姐姐去还是不去南方?白雪姐姐要他自己拿定主意。这真是两难的选择。暖暖第一次遇到这么艰难的选择。他问阿花去不去南方,阿花不说话,只是汪汪叫,还流出几行泪。暖暖知道阿花像奶奶一样舍不得他离开。

娓姑做奶奶的思想工作。她是奶奶最小的女儿,30多岁了还不嫁人。

奶奶还是哭,不同意暖暖去南方。

爷爷吧嗒吧嗒猛抽两口旱烟,嘴巴离开烟嘴儿,用旱烟在地上磕两下:“哭啥咧!哭啥咧!暖娃去跟他爸妈读书是好事。咱们老了,管不了他!”

爷爷故意带上奶奶和阿花去赶集。白雪姐姐按爷爷的吩咐趁机把暖暖带走,还哄暖暖说奶奶同意他离开。

暖暖坐上南下的列车后,白雪姐姐才告诉他真相。他趴在窗口哭喊着“我要奶奶!”平时胆小的暖暖居然要跳下火车。他相信,奶奶一旦知道他走了,肯定会哭得很厉害。奶奶眼睛不好,怕她哭得多,哭瞎眼睛。

列车缓缓开动了,暖暖发现阿花跟着车追。阿花是怎么跑到火车站的?真是奇了!

“阿花!”暖暖向它挥手,拼命喊。

“爷爷!奶奶!”

暖暖要跳车。列车员抱腰拦住他。白雪姐姐说真后悔告诉他真相。白雪姐姐一路拿好话哄他,说奶奶过几天就习惯了,有爷爷照顾她,奶奶会没事的。阿花有爷爷奶奶照顾,也会没事的。

“你爸爸整天想你,精神恍惚差点掉进海里。你在爸爸身边,他就不会牵肠挂肚。你是去救爸爸,他需要你的帮助!”

白雪姐姐这话真灵,暖暖不吵闹了。

爸爸没想到,暖暖来南方之前发生这么多事。如果不是暖暖说出来,他还蒙在鼓里。

“白雪姐姐说得对,我是很爱你!”

爸爸觉得很内疚,这么多年亏欠儿子。暖暖今年11岁了,有些事情是应该告诉他了。

爸爸来到雷州半岛,最初在海上珍珠养殖场做工,吕美容当时在珍珠场当“珍珠妹”,专门插珍珠。他很喜欢这个长得像珍珠一样漂亮的老乡,吕美容也不讨厌他。但是两个人都太穷了。吕美容后来到国外务工,也是当“珍珠妹”。起初她还跟他有联系,后来就没有联系了。据从国外回来的“珍珠妹”说,吕美容跟一个有钱人好了。他很伤心,神情恍惚走到海里,海水淹到脖子了,是哥哥冷大山把他拉回去。

几年后,失意的吕美容两手空空回国,特意找他。他没有嫌弃她的过去,不顾家人反对,娶了她。

“这个吕美容就是我妈吗?”暖暖问。

“是的!”爸爸又用手抚摸暖暖的头发。他有一头浓密的黑头发,爸爸特别爱摸暖暖丝绸一般的浓发。

“后来呢?”暖暖追问。

吕美容生下暖暖,坚持把他留在老家,冷二山心里很不愿意,但又不想惹她不高兴,只好同意了。第二年,女儿冷冰冰来到人间。吕美容对这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漂亮女儿,爱到肠肚里,把她留在身边养。

这些往事,爸爸有些敢讲给暖暖听,有些是不能说的。他只能蜻蜓点水地说:“后来,有了你,再后来有了妹妹。”

暖暖对爸爸这个回答不满意。他想知道妈妈为什么不喜欢他。老家的人多数喜欢儿子,把儿子宠上天。没有儿子的人家,就是倾家荡产也要生儿子。可是妈妈偏偏喜欢妹妹。暖暖搞不懂妈妈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不是亲生的,是捡来的?

“妈妈总是不喜欢我。爸爸,你快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儿子当然没有错,错的是他妈妈。爸爸想方设法说服妈妈,叫她对儿子好些,可她听不进。当然这样的话不能跟儿子讲。

见爸爸不说话,暖暖追问:“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我?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爸爸当然知道原因,但这样的原因,怎么能告诉儿子呢?他只能加倍疼爱儿子,以弥补缺席的母爱。

“暖暖,妈妈也是爱你的,只是爱的方式跟别人不同。她表面上对你不好,内心也是爱你的。你不要怪她,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你妈妈,你要对她好,要爱她。”爸爸只能这样安慰暖暖,实际上也是安慰自己。

月光还是如水一样,洒在海面上,洒在沙滩上,也洒在暖暖和爸爸的身上。暖暖就在这如银的月色里,听爸爸讲过去的故事。他心里舒坦一些。白天发生的不愉快的事,也渐渐消散了。

爸爸把暖暖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肩膀上。两人默不作声,沐着海风,听着涛声,想着心事。

暖暖在老家读书的村小,只有小学一到四年级,五年级要到镇里的小学读书。那里离家有十多公里远,要翻过几座山,涉过几条河,路途遥远。下个学期暖暖就要读五年级了,爸爸想把他带到身边读书,跟妈妈商量。她反对,说现在地方太小,他来没地方住。

爸爸跟妈妈讲了很多理由,讲儿子当留守儿童不利于他成长,还故意讲儿子来到海边,可以早点跟他学做海,将来赚钱给她花。吕美容有果然有点心动。她提了很多过分的条件。比如,她想去做工就做,不能逼她;不能干涉她的自由等。为了儿子,爸爸都答应了。

妈妈的过分,让爸爸觉得很委屈自己,但为了儿子,再大的委屈,他也要忍受。就像大海,胸怀博大,接纳绢绢细流的小流小溪,也接受猛兽似的山洪暴雨。

爸爸跟妈妈之间的约定,是不能跟暖暖讲的。

有人在海滩走动了。有船在海里,从远处向近处划来。在月光下,船上的人影影影绰绰。爸爸告诉暖暖,他们是在夜间照鱼。暖暖觉得这些渔民真勇敢,黑夜里也敢抓鱼。

“他们不一定是当地渔民,有些人是外来民工,白天干其他活,夜里出来捉些鱼,多赚点钱养家。”爸爸把暖暖从沙滩拉起来说,“海风越来越大了,回去吧,别着凉。爸爸以后再带你来这里看海。”

“好!”暖暖也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