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珍珠

在黑海阿尔卡季亚海岸，住着一条年轻的美人鱼，名叫卡罗丽娜。水下王国的所有居民都赞叹她的美貌。小时候，卡罗丽娜每天和小鱼小虾们在海岸附近游来游去。他们故意扑打海水形成泥沙旋（xuán）涡，吓唬胆小的寄居蟹。寄居蟹害怕了，匆匆蜷缩到自己那形似瓦罐的海螺屋里。小美人鱼卡罗丽娜凭借着自己开朗活泼的性格和美丽可人的外表吸引了很多鱼类的注意。的确，这是一个非常可爱迷人的孩子。

慢慢地，卡罗丽娜长大了，变得更加美丽。此时的她，尾巴金黄透明，鳍像珊瑚一样色彩斑斓，嘴唇小巧，一双大大的眼睛像绿宝石一样。她的一些朋友觉得她有些轻浮。不过，我想，他们是因为嫉妒卡罗丽娜才这么说的。

向卡罗丽娜求婚的男子络绎不绝。哪怕只是看她一眼，就会马上爱上她。

有两只刚从骑兵学校毕业的海马，差点在卡罗丽娜的窗外打起来。不过，卡罗丽娜很快让他们两个和好了，她说，她视他们如兄长，现在暂时谁也不嫁。

有一条叫利安德的虾虎鱼，是一名崭露头角的诗人，他以卓越的抒情才华在诗歌评价专家中广为人知。他在贝壳上写八行韵律诗，然后将贝壳邮寄给卡罗丽娜。过了一段时间，美人儿的首饰盒里就堆满了写满诗的贝壳。

有一条稍年长的电鳐（yáo）鱼叫安东尼奥，他是著名的牙医，同时也是很有经验的外科医生。当地所有的海豚都找他清洁牙齿、镶牙。每天安东尼奥都会给卡罗丽娜寄送丰厚的礼物；每到周末，安东尼奥就来到卡罗丽娜面前，向她求婚。

还有许多其他的求婚者，不过，他们都没什么出众之处，若一一列举出来，会耗时很久，很没意思。

面对每一位爱慕者，卡罗丽娜都报以微笑，说：“谢谢您带给我的殊荣。不过，我现在没有爱上任何人，也不打算嫁人。毫不避讳地说，我喜欢您，不过，我年纪还小，请给我一些自由。一年后再来吧，到那时候我会给您答案。”

爱慕者们一一离开了，他们对卡罗丽娜的美貌和柔情更加迷恋，同时，还有一丝丝忧伤。不过，他们并没有失去希望，一年后，他们还有可能获得卡罗丽娜肯定的答复。

一天，卡罗丽娜要去参加一场舞会。她正站在镜子前仔细打量着自己，突然，她在身体一侧的鳍下面发现了一颗小小的豆子，大概像一粒沙子那么大。卡罗丽娜没有放在心上，往上面涂了一些香粉，就出发去舞会了。

过了几天，卡罗丽娜发现，这颗豆已经变得像芥末籽那么大了。尽管这颗豆没有让她感到不舒服，但是，卡罗丽娜内心隐隐感到了不安。

她匆匆赶去自己远方的亲戚那里，那是一条叫费娜的老比目鱼。这个老太婆终日待在海底，用泥沙遮挡自己，不接待任何鱼。有传言说，她就是一个巫婆。

见到卡罗丽娜，费娜戴上乌龟壳做的老花镜，仔细查看卡罗丽娜鳍下面的这颗豆。

“我可爱的侄女啊，”她郑重地说，“你不用担心，这不是祸事，相反，会有福运降临到你身上。这颗豆是一粒形状特殊、质量上乘的珍珠。”

“什么？珍珠？！”卡罗丽娜无比惊讶地叫出来，“可是学校里的老师说过，珍珠产生在贝壳里面啊！”

“没错，”老比目鱼说，“珍珠通常产生在贝壳里。不过，也有例外。我的一本古老的魔法书里有记载，珍珠有时会产生在鱼鳍下面。这种珍珠生长的时间越长，就会越大、越圆润，变得无比漂亮。鱼身上的这种珍珠被珠宝商视作无价之宝。一粒这样的珍珠就是一笔巨大的财富。没错，鱼产生珍珠的情况非常罕见，一百年或两百年才会出现一次，只有集美貌和智慧于一身的鱼才会长出珍珠，而这样的鱼极少出现。”

“啊！看来这真的是一颗珍珠！”卡罗丽娜高兴地叫起来。

卡罗丽娜开始往家里游去，为了防止弄坏珍贵无比的珍珠，她一路上小心翼翼，用鳍紧贴着身体，以保护下面的珍珠。

从那以后，卡罗丽娜的性格变了。她不再去舞会，不再喜欢跳舞，曾经她每天和好朋友们一起游来游去，追逐打闹，如今她总是想尽办法躲避他们。她开始变得少言多思。

“你怎么了，卡罗丽娜？”朋友们很担心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卡罗丽娜很有教养，她知道如果告诉朋友们自己是命运的宠儿，获得了价值连城的珍珠，朋友们会很难过。

于是，她很有礼貌地回答：“没有不舒服，我一切都好，谢谢你们。”

她迷人的嘴角露出了神秘而又傲慢的微笑。

她爱上了孤独。

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从梳妆盒里拿出镜子，长时间打量着自己的珍珠，现在它已经和豌豆一样大了。

“唉，我的珍珠长得这么慢啊！”她自言自语地说，“不过，长得越慢，质量就越好，等它长得像榛子，或者像核桃一样大的时候就更好了，这样我就可以从珠宝商那里换取更多的钱。到那时我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鱼。长吧，长吧！我不着急，反正我这一辈子长着呢。”

一年后，两只海马来找她，希望得到她的答复。卡罗丽娜看着他们半新不旧的制服，大声笑了起来，说：“哼，不用了，亲爱的朋友们！不要再提起这个问题了。我不会嫁给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可是，美丽的卡罗丽娜，”其中的一只海马说，“告别的时候，您至少可以像以前那样，对我们说，您爱我们如兄长，这样多少能减轻一些我们的痛苦。”

“呵，”卡罗丽娜说，“这个我也做不到。”

“可这是为什么呢？”海马惊叫起来。

“因为，在我看来，你们太贫穷了。这很遗憾。不过，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不能改变什么。”

“可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做好让你过好日子的准备，我们一生都会为之努力的呀！”海马大声喊起来。

“很遗憾，我想要的财富很多，你们一生赚取的财富加起来也抵不上，不仅如此，就算你们整个骑兵学校里所有的海马都加起来，结果还是如此。”卡罗丽娜叹了一口气，嘴角又浮现出了神秘的微笑。

“好吧，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再见了，无情的卡罗丽娜！”两只海马说完就奔赴战场了。在第一场战役中，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勇气，在第二场战役中，他们双双阵亡。

而卡罗丽娜的其他爱慕者，无一例外地都得到了同样的答复。

虾虎鱼利安德痛哭起来，他说，自己的生命已经被摧毁，他要投岸自尽。不过，他并没有按照自己说的结束生命，而是毁掉了所有写着诗的贝壳，这些贝壳原本都是要送给卡罗丽娜的。后来，他以专栏作家的身份为报纸写稿，以尖刻辛辣的风格抨击了上层社会的道德风俗，还嘲讽了混乱的水下交通秩序。这很快为他带来了崇高的荣誉和巨大的财富。

再来说说电鳐鱼安东尼奥。他被拒绝后，冷冷地鞠了一躬，说：“您请自便，高贵的小姐。不想，就不必勉强。不过，请您记住，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您的。”

安东尼奥有尊严地离开了。他去参加了一个外科医学联合会的学术会议，在这个外科医学联合会里他担任名誉主席。

时光飞逝。卡罗丽娜的很多好朋友都嫁人了，甚至很多都有孩子了。而卡罗丽娜还是单身一人，像往常一样拒绝求婚者。她依然美丽动人，还是有人执著追求，不肯罢休。

“亲爱的，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她的朋友担心地说，“你这样很可能会成为一个老姑娘的！”

“我不怕，”卡罗丽娜说，“找到合适的我才嫁人。”

“说得没错！可是，时间不等人啊！你会慢慢老去。等到那时已经晚了。”

“对于我来说，任何时候都不晚。”卡罗丽娜说，她的嘴角又浮现出了熟悉的微笑。

和从前一样，每当她独处的时候，她就照镜子打量自己的珍珠，现在这颗珍珠已经长得像榛子一样大了，经常会妨碍鳍的摆动。卡罗丽娜游泳的时候不得不斜着身体，歪向左侧，这样看起来并不怎么优雅。

渐渐地，几乎所有的爱慕者都离她而去，偶尔会有几条来自遥远的多芬诺夫卡海域的鱼向她求婚。关于卡罗丽娜难以接近的说法还没有传到多芬诺夫卡海域。

当然，卡罗丽娜已经不如从前那般年轻美丽，不过，依然招人喜欢。她一直等啊等，感觉自己一天比一天富有，珍珠现在已经和核桃一样大了。她看着每天都在增大的珍珠，总觉得现在卖掉很可惜。

此时的卡罗丽娜，已经完全和以前的朋友圈子脱离了。她要么独自坐在家里，打量自己的珍珠，要么去比目鱼费娜那里。在这里，有年老孤僻、全身长满海草的牡蛎，还有背着光秃秃的硬壳、被蛤蜊爬满全身的螃蟹老人，在这里他们是一个小圈子。在这个小圈子里虽然有些枯燥，但是，只要你钻进破罐头盒子——这些罐头盒都是多年前被人从岸上扔下来的——就可以尽情地享受沉默，没人会拉你出来追逐打闹，或者是跳舞。

就这样，几年又过去了，卡罗丽娜发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老妇人。

她的珍珠已经像一个小苹果那样大了，重量也增加了，这位上了年纪的美人变得行动困难。

不过，往日的微笑并没有因此而消失。

一天，卡罗丽娜从姑姑费娜那里往家游。途中，她坐到路边的长椅上，在浓密的海藻阴凉下休息。在她的面前，是一家本市最好的酒店，名叫“海洋之星”，酒店的门都是由大理石做成的。正在休息的卡罗丽娜突然看到一辆豪华小轿车停在了酒店门口，从里面跳下一条年轻英俊的海豚。瞬间，卡罗丽娜眼前一片眩晕。

海豚两排小而尖的牙齿，犹如最洁净透亮的珍珠，闪闪发光，圆圆的眼睛像茶水色的晶石一样，透露着青春和憨厚。他结实的身体闪耀着各种蓝色的色调：由无比刺眼的群青色到灰蓝色——三月份日落后一个小时的亚德利亚海岸，就会呈现出这种灰蓝色调。

“就是他！”卡罗丽娜大叫着跑向年轻海豚，此时海豚已经进到酒店里面了。

突然，她被看门人挡住了去路，看门人是一个全身长满刺的老海胆。

“这位女士，您有什么事？”

“我必须要见一下那位年轻的海豚先生！”卡罗丽娜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我觉得，海豚殿下不会接见您。”

“海豚殿下？”

“是的，女士，他是来自爱琴海的王子，在这里只停留几个小时的时间，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王子将要在这里举行婚礼，等婚礼一结束，他就要带着自己的妻子启程回国了。”

“哦，那我倒真的要瞧瞧了，”卡罗丽娜全身颤抖着说，“他娶了谁呢？”

“这位女士，您是不是来自遥远的多芬诺夫卡海，或者很久没有出来，不了解外面发生的事？现在海里所有的居民都在讨论这件事。殿下要娶的是克丽冉（rǎn）丽塔小姐，阿巴茹（rú）德太太的长女。”

“什么！”卡罗丽娜激动地大叫起来，“他要娶克丽冉丽塔？他要娶那个讨厌、冷酷的水母？”

“没错，女士。”

“不可能！我不明白，殿下怎么能看上她！她身上一无是处：没有朝气，没有美貌，没有感情，也没有思想。只需要阳光照一下她，你就会发现，她的身体和心灵像倒出酸牛奶的罐子一样空空荡荡。”

“您说得没错，女士。不过，事情是这样的，爱琴海王子虽然年轻英俊，可是，前不久他挥霍掉了全部家当，现在他要么去做一些苦力——这些工作对于高贵血统来说是不被允许的——要么就娶一个虽然有点糟糕但带有十万卢布嫁妆的富有水母。”

“什么！一共只有十万卢布？”

“这已经不少了，女士，”海胆认真地说，“您想想殿下当前是什么情况，他别无选择……”

卡罗丽娜没有继续听他絮叨，她一把将海胆推开，虽然海胆身上的刺刺伤了她，她也顾不得了。

在人们的观念中，鱼的血是冰冷的。其实，并非所有的鱼都这样。此时，卡罗丽娜的血液就像刚烧开的水一样滚烫。很快，她出现在了爱琴海王子的门外。王子正站在镜子前戴白色皮手套。王子英俊的外表比第一次见到时更加令她感到震撼。

看到自己门前有一个年老激动的美人鱼，年轻海豚的眼神里满是诧异。不过，没等海豚开口，卡罗丽娜就先说话了。

“尊敬的殿下！”她祈求着，微微抬起一片鳍，而另一片鳍因为珍珠的原因早已经麻痹，动弹不得了，“我一生都在等待您的出现。您终于来了。我知道，姑娘主动迈出第一步往往不被世俗接受。而我现在这样做，是因为，您那么英俊，是因为，我爱上了您。”

“可是，女士……”

“不，不，”卡罗丽娜全身炽热，无法停下来，“什么也不要说，请听我说完。我什么都知道。我很富有，不是一般的富有，我的财富多得无法想象。我拥有一座宝藏，世上无人能比。为了获得我的宝藏，任何一个珠宝商人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我的财富相比，卑微、稚嫩的克丽冉丽塔的嫁妆就一文不值。我的宝藏会让我们变成全天下最富有、最幸福的一对儿。好，现在您可以说话了。”

“呃……”年轻海豚本来就很俗气，他眼睛里透着贪婪，“不过，我想看一下你的宝藏……”

“它就在您的面前，殿下。”卡罗丽娜说着，取下盖在珍珠上面的纱巾，给爱琴海王子看自己的珍珠。自从珍珠大得无法被鳍遮挡住后，卡罗丽娜就一直用纱巾盖着它。

海豚很不屑地看了看这颗珍珠，说：“女士，您看，我也不是珠宝专家。我住的那片海里根本就没有珍珠。所以，我希望看到一些我更熟悉的东西。嗯……比如说，钱。”

“啊！那太简单了！”卡罗丽娜高兴地说，“我现在就去找珠宝商，马上就会给您带来一筐子钱，三筐子也有，要多少有多少。”

“我觉得，四筐子就足够了，”海豚说，“不过，我担心，您会拖得太久。一个小时后我就得去教堂了。”

“一个小时后，我一定会出现在您面前。”

“很好，”海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金色的怀表，“现在是两点四十五，到三点四十五，如果您没有来，无论我多么不情愿，都必须去教堂成婚了。”

为爱着迷的卡罗丽娜冲向珠宝商那里，想象一下吧，她的速度得有多快！

她时不时地会绊一跤，跌倒，然后爬起来休息。她衰老的心脏怦怦地敲打着虚弱的胸口。她呼吸困难，就像是被人从水里拎出来扔到了岸上。不过，她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插上了翅膀在飞翔。

“我给您带来了一件稀世珍宝，”她边走向珠宝商店的柜台边说，“它很值钱，我担心您没有足够的现金购买它。不过不要紧。我需要的不多，四筐子现金就够了。剩下的钱，不管有多少，我都不要了，您留着。我只求您，要快，越快越好！”

珠宝商是一只有经验的老螃蟹，见多识广，对什么事情都见怪不怪了。他戴上眼镜，说：“女士，请先坐下。四筐子钱，我随时都能拿得出。不过，在谈钱之前，请允许我先看看东西。”

卡罗丽娜把自己的珍珠给他看。

老螃蟹上下左右打量了好长时间，一会儿摘下眼镜，一会儿又戴上。终于，他验好了，说：“您说得没错，女士。它确实非常罕见。不过，您来错地方了。您应该去博物馆或者稀有物品展览馆。这是一个奇大无比的瘤（liú）子。很遗憾，我们店从来不收瘤子。”

“不可能！”卡罗丽娜大叫起来，几乎要昏厥（jué）过去，“这是珍珠，您没看出来吗？这是世界上最大的珍珠！”

“哎！女士，您搞错了。这不是珍珠，就是一个瘤子。不好意思，关于瘤子我知道得不能再清楚了。”

“我那已逝的妻子右钳上也长过这样的瘤子，只是比这个要小很多。她的瘤子是因为钳子里进了沙子引起的。可我的妻子完全没有当回事。如果她没有被捉虾的小男孩儿捕去，她的那个瘤子还是会继续长的。还有啊，女士，您应该也知道，珍珠生长于一些很特别的贝壳内壁中，这种特别的贝壳叫‘珍珠贝’。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鱼的鳍下面会生长珍珠，即使是一条像您这样美丽的鱼……”

“可是，我的姑姑告诉我，她在古老的魔法书上亲眼看到过！”悲伤、绝望、嫉妒的情感充斥着卡罗丽娜的内心，她的声音像琴弦一样颤抖着。

“唉，女士，古老的书并不全都可信，尤其是魔法书。如果凡事都写在古老的魔法书上，那生活就会更容易、更快活了。可是，现在的您，是在哭吗？”

当英俊的海豚和自己年轻的妻子——水母克丽冉丽塔，从教堂里走出来的时候，卡罗丽娜和其他许许多多的贫寒百姓一起站在教堂的台阶上观看。现在的她已经年老、驼背，她那不再美丽的眼睛里正噙满泪水。

克丽冉丽塔认出了她，悄悄地对丈夫说：“殿下，看到那个可怜的妇女了吗？以前的她非常漂亮。我们还在同一所学校上学，她当时可属于社会名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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