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祭旗坡
天正在下雨,得到的命令是去领装备和补充兵源。
虽是南方,这里的雨,下起来冷死人。
一支十几人的队伍冒雨前进。
死啦死啦在侧前吆喝着:“挺直啦挺直啦!今天师座要看你们,养养他的眼,让他觉得对得住派下来的好枪!”
其实,从死啦死啦回来后,所有人都明白,他的那颗脑袋是虞啸卿故意留下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下南天门。
而自从打过南天门那样一仗后,南天门上埋着一千多个兄弟,他们心里都明白,死啦死啦不会拒绝。
可他们想不明白的是,炼狱早已趟过,最惨的仗早已打过,凭什么又是他们。
他们就这么好用?
说白了,他们依旧是炮灰。
川军团充当的角色,依旧是炮灰团。
这就是他们根本不愿意集合前来领装备的原因。
死啦死啦带着他们走的是一条上山的路。
他们踢着水洼子,沉默地离开禅达城。
山峰苍茫,让这片空地成为炮火打击的死角,一票人早在这里等着了。
山坡上摆着一个列出的方阵,方阵的主体是挨淋的兵,方阵的前排分出一些人来,拿伞遮护着他们的长官。
方阵前有两个故意不肯打伞的家伙,戳着,淋着。
正是轻不言坐的虞啸卿和只好陪绑的唐基。
陈主任被几层的雨伞遮护着,他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了。
雨比方才小了些,但淋久了照样能把人的衣服浸透。
一些雨布盖着一些什么,那就是川军团要接收的装备。
雨滴落在雨布上,又滴进土里。
唐基轻声地掩了嘴,咳嗽一声,似乎感冒了。
虞啸卿摆手示意,张立宪立即拿着伞过来,遮护住了副师座。
虞啸卿对唐基说:“你保重。”
唐基便轻声地苦笑:“还是你多保重。”
“他们来得有点儿晚了。陈大人已经到了五分钟了。”唐基说。
“没晚。是我早到啦。”陈主任有些不太满意。
“军队要打仗。我的人只守一种规矩——我的规矩。”虞啸毅不容置疑地说。
唐基看着走向旁边,一脸不乐意的陈主任,便苦笑道:“虞侄,让我该说你什么好呢?”
“没说也都知道。世故圆滑,拿根手指头也学得会。可从此就成了一个拖三绊四的庸才。我活不到需要油滑的那天,不学也罢。”
唐基开始抱怨:“就是这种话,搅得我只好发配充军到这种地方。”
虞啸卿微笑哄着:“唐叔在最好。唐叔在,芝麻绿豆的小事,终于有人可以替我劳烦啦。”
“越说我越觉得你父亲的老谋与良苦。你升了师长,你父亲跟我第一句话是什么?不得了,唐老弟,啸卿要吃苦头了。”
虞啸卿做了个古怪的表情,上面总喜欢搞窝里斗,派系林立,各有各的想法,想多了脑袋疼,倒真不如上战场真刀真枪的干。
“来了。”虞啸卿用肉眼看到。
唐基要用望远镜才能找的到,雨霭里一支小得寒碜的队伍终于出现。
这群人在泥里踹着,身上没有穿雨衣,只有一件单薄的军衣,有的甚至已经破了。
因为下雨,山上淌水,混合成泥浆,好些人膝弯以下全是泥浆。
“是打仗的兵,还是要回圈的羊啊!这边!”死啦死啦不住的吆喝,寻找最容易往上走的路。
他们在爬的祭旗坡是一座土拉吧叽的穷山,在这样一个生机旺盛的南方,这里的植被居然是一副先天营养不良、永远长不大的德行。
它与它的邻居横澜山相比,根本是两个造化。
横澜山和南天门一样,是重兵守护的东岸咽喉之地。
当然,横澜山不会由他们这样爬的像蜗牛一样的士兵来防守。
死啦死啦攀着一棵营养不良的小树,一脸画饼充饥的表情和热情:“别哭丧个脸啦!上去难,下来就容易啦!”
郝兽医为他剩下的半条命喘着气:“下来……就滚成汤圆咯。”
死啦死啦总算拉了他一把:“登了顶,就有你们一直想看见的东西啦!”
孟烦了拒绝了他伸过来地手,说了一句自创的语录:“想看见是失望他妈。比如,前不久我还想看见您嘞,结果现在很失望。”
“这回绝不会让你失望的。”死啦死啊向他保证。
张阳心中想着,等会儿看见那些破破烂烂的武器装备,很快就要被打脸了。
死啦死啦像一只热带雨林里的鳄鱼,在泥土、石头和灌木**动,并且让一群人保持同样的攀爬姿势,跟着他拱向一大丛足以遮蔽全体的树丛。
他边拱边提醒大家:“小心点儿,对岸几千个枪炮瞄着,谁露出了头,今天就再也不用下山啦。”
即使雨没停,仍能听到远处熟悉的巨大水声,那是来自怒江。
爬了一阵,那家伙突然毫无先兆地站了起来。
在这灌木甬道中,他一个急刹车,造成后方连环撞人,最后撞成了一团。
孟烦了愠怒地瞪着他:“你至少先给个口令啊!”
“别看我。看南天门。”他说。
他站了起来,是因为这里的枝丛,茂盛的已经足以遮掩站立的人群了。
爬着并不舒服,所以,大家也跟着站起来。
扒开拦在眼前的枝叶,就能看见,南天门就在远方的对岸。
南天门很大,几乎有横澜山和祭旗坡加起来那么大。
整条的怒江一点儿没减下它横山断云的气势。
从这个角度上,看它像是洪荒混沌里冒出来的怪物。
惊着死啦死啦的,不是南天门上忙碌的小点点。
那些小点点正在把挖掘出来的东西往山下绝壁里丢弃。
落下的东西不是树木和石头,而是一具具尸体——他们丢弃的是南天门上兄弟们的遗体!
死啦死啦的声音有些阴寒:“修工事呢,日本人战线拉太长啦。现在要据险为守了。”
张阳说:“小日本两线作战,顾头不顾尾,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死啦死啦掏出以一个望远镜来,他细细地看。
“每人看十秒钟,祭奠你们曾经的兄弟!”死啦死啦说。
一撮人沉默地看着,看着对岸的日军把尸体和土石、树木一起卷起来,抛下陡坡,滚进怒江。
死啦死啦机械地重复:“每个人看十秒钟!”
几分钟后,死啦死啦打了个响指,催促道:“走啦,走啦,别看啦。”
于是,一撮人趴在密林的甬道里爬着离开。
最难过的似乎挨过去了,他们很想听见东岸的炮声,但虞师的全部炮弹只够打半小时的集群,肯定也不会为了那些死人而打。
所以,日军堂而皇之践踏和挖掘烈士的尸骨,便于修筑他们的工事。
甚至有些人还会因此感到窃喜,因为日军终于甘居守势。
经过艰难跋涉,一群人终于爬到山顶。
虞啸卿面无表情,不断睥睨着连汤带水的一群人。
气氛异常沉闷。
空地上的装备被油布遮着,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要补充的兵员也被雨伞遮挡着。
虞啸卿很不高兴,原因很简单,没有哪个上司,尤其是像他这样雷厉风行的上司,会高兴下属的迟到。
死啦死啦准时到达,按照约定的时间并没有迟到,但是,上司却是提前到达了。下属没有比上司提前到,那就相当于迟到。
这是一个根本不符合逻辑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