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正坊与大黑
一
从前有个马戏团，经常在村子间做巡回演出。马戏团规模不大，仅有十位演员、一只上了年纪的黑熊、两匹马。马不但要上台表演，每当马戏团前往新的表演场所时，它们还要披上红呢毛毯，拉着行李车上路。
某次，马戏团来到一个小村庄。成员们分头宣传，在烟店、澡堂的墙上贴满了红色、黄色等色彩鲜艳的海报。村里的老老少少，高兴地围观着发出墨香的海报，就像过新年一般。
戏棚搭好三天了，这天下午又在表演节目。观众席上掌声雷动、欢呼阵阵，千代舞蹈完毕，轻敛粉裙，致谢后退回舞台幕后。接下来的节目，是由老黑熊大黑表演。训熊师五郎穿着褪色的浅紫金丝绒上衣，脚蹬长靴，手中啪啪地挥舞着鞭子，走到铁笼旁。
“来，大黑君，轮到你上场了，不要让我失望哦。”
五郎微笑着，打开铁笼笼门。但不知何故，大黑并不像平时那样，立即起身。五郎愣了愣，急忙俯身查看，只见大黑全身大汗淋漓，紧闭双眼，全身直打冷战，且气喘吁吁。
“不妙啊，团长！大黑生病了。”
马戏团团长和其他成员赶忙围过来。五郎和团长要给大黑吃用竹叶包裹的黑药丸，但大黑牙关紧闭，嘴里流出白沫，摇头不肯吃药。片刻后，大黑的肚子变得鼓胀起来，接着瘫倒在地，然后又像陀螺一样，在铁笼中四处乱转。转了一阵，扑通一声倒在稻草堆上，大口喘着粗气，眨着双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啪啪啪”的鼓掌声，这是观众们在催促下一个节目快登场。没法子，只能先让扮演小丑的佐吉顶替大黑上台。
“如果正坊在这儿，大黑一定会吃药的。”不知是哪位叹了口气，说道。
团长听了，急忙用粗嗓门下令说：“说的是！千代，你赶紧去接正坊回来。”
千代牵出一匹马，连戏服都顾不得换，立即翻身上马，沿着白色的田野小径，向邻村飞奔。
二
正坊在首日表演爬天梯时，不慎把脚扭伤了，此刻正在邻村的医院里养伤。
一棵梧桐树栽在正坊所住病房的窗前，绿叶舒展，将青翠的浓荫投进房内。正坊身穿白色衣裳，坐在病床上眺望着玻璃窗外，心想：“梧桐树的树干真粗啊，看上去和大象的腿差不多。”这时，从门外传来马蹄声。紧接着，脚步声响起，有人正通过走廊向病房快步走来。很快，千代的脸出现在门口，正坊兴奋得直蹦起来：“姐姐，瞧，我的伤已经不碍事了，刚刚还在床上翻筋斗呢！”
千代疼惜正坊就像疼爱亲弟弟一样。
“呵，好的真快啊！真棒！正坊，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大黑病了，而且无论如何都不肯吃药。大家全都束手无策，只好让我来找你了。”
“大黑病了？走，咱们立刻就回去。我已经可以出院了。”
他们征得院长允许后，立即上马飞奔离去。
三
“大黑，我回来了，大黑！”
正坊将药丸放在左手，伸出右手轻抚大黑的鼻尖。大黑较之前安静了不少，但双眼依旧浑浊，毫无生气。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吹得沾在鼻尖上的稻壳一直抖动。
正坊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立刻“呜呜、呜呜、呜”地哼起《勇敢的水兵》的曲调。
这首欢快的乐曲是正坊与大黑登场表演时的背景音乐。大黑一听见正坊哼的歌，顿时有了反应，轻轻耸了耸耳朵，随后站起身来。正坊眼疾手快，马上将左手的药丸塞入大黑口中，大黑咕嘟一下，咽下了药丸。
这一事件结束后，正坊与大黑更加要好了。而且，他们也成为马戏团中人气最高的演员。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也是在马戏团在某个小村庄演出时。由于配合正坊与大黑表演的喜剧小丑佐吉辞职不干，只好由胖团长顶替他上场。
“大黑，来吧，咱们该登场了！”
正坊打开铁笼，放出大黑。接着和往常一样，一边轻抚大黑的鼻尖，一边往大黑口中塞入它最爱吃的饼干。
舞台上，阿留爷爷用喇叭吹起《勇敢的水兵》：
啦噜啦啦、啦啦啦，
啦噜、啦噜、啦，
啦噜啦啦、啦噜啦，
啦噜、啦噜啦，
啦噜、啦噜、啦噜啦，
啦噜、啦噜、啦。
正坊头戴斜插白羽毛的军帽，腰悬闪烁金光的玩具宝剑，扮演一位将军，骑在大黑背上。大黑踩着喇叭的拍子，精神十足地走上舞台。
“大家现在看到的，是懒散将军和他的爱马大黑！”
等阿留爷爷一介绍完，正坊便立即从大黑背上滑落到地上，摆了个亮相的姿势。观众们哈哈大笑，纷纷鼓掌。
“将军就要出发，前往征讨盗贼！”
大黑张开猩红大口，一声熊嚎。将军正坊骑在它背上，从口袋中掏出一把饼干，往大黑嘴里送。大黑轻轻地将正坊的手臂和饼干一道，含在嘴里。正坊故作惊慌，眨着两眼，再次从大黑背上滚落到地，观众们又一次笑了。
打扮成盗贼的胖团长，紧跟着登场。他手握玩具大刀，刀身贴着锡纸，看上去明亮晃眼。懒散将军一见，吓得不轻，畏畏缩缩地将手中宝剑抛弃，同时紧紧搂住大黑的脖子。观众席上，孩子们见到这有趣的一幕，再度喜笑颜开。
“站住！”
团长阴沉着粘满假胡须的脸，三角眼凶狠地瞪着，摆出气汹汹的模样。由于他平常呵斥正坊时，就是这副表情，所以大黑见他怒容满面，以为他又要责骂正坊，并且要用竹刀砍正坊了。
“站住！”
团长舞动大刀，向正坊扑来。大黑“嗷”地熊嚎一声，用嘴叼起正坊，迅速穿过观众席，奔到戏棚外。
观众、团长以及阿留爷爷，都被大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呆了。
正坊也吓得不轻。
野外的草坪上，大黑将正坊轻轻放下。正坊温柔地安抚着大黑，从头部轻抚到后背，终于使大黑平静下来。随后，他们一起返回到舞台上，先朝观众鞠躬致歉，接着向装扮成盗贼的团长赔罪。出人意料的是，观众们见到刚才的一幕，反而愈发兴奋，纷纷大声喝彩。团长也唯有报以苦笑。
四
规模这样小的一个马戏团，即使努力地在每个村庄间来回演出，收入也不会太多，只能让大家勉强糊口。
不久后，一匹马得病死去。
“可惜啊！”胖团长、阿留爷爷、千代、正坊、五郎等人，围在死马旁，不断叹息。
一个月后，当马戏团团员在清晨睁眼醒来时，彼此看看，竟然只剩下了团长、千代以及正坊三人。其他演员都离开了戏棚。如此一来，马戏团当然无法再进行演出了。没办法，团长打算解散马戏团。
大黑被关在铁笼中，用车拉到镇里，卖给了动物园。
正坊与千代则得到了卖掉马、幕布、桌椅后的钱。
“团长，你现在一无所有了，往后打算怎么办啊？”正坊问。
“我一无所有地从家乡出来，现在也不过是一无所有地回去而已。”团长惨笑着答道。
之后，团长拜托镇上的警察帮忙，安排正坊与千代到一家纺织工厂上班。
五
大黑自从被卖到动物园后，就每天垂头丧气地抬眼呆望着蓝天，似乎在想：正坊与千代现在如何了呢？要是能见到他们就好了。真想再听一听《勇敢的水兵》的旋律啊！
每天，铁笼前都围满参观的孩子，穿着的衣衫也款式各样。大黑琢磨着，正坊与千代说不定也在人群中呢。于是便从笼中向外头四面张望。正坊要是来了，一定是穿着红白相间的横条服，一眼就能认出来。就在它痴痴地幻想着时，脑袋上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呼喊：“大黑！”
大黑用哀怨的目光，循声望去。
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
是正坊。他口中哼的正是《勇敢的水兵》。大黑热血沸腾，“呼”地直立起来，如同往日在马戏团一般，踩着音乐的节拍在笼中来回走动。接着，它从铁笼的空隙中探出嘴，友好地望着正坊。正坊身上虽然没有穿横条服，但它仍然一眼就认出了好朋友。“嗷嗷”的熊嚎声，交织着它惊喜的心情。
正坊乐呵呵地从口袋中掏出饼干，塞入大黑口中，然后不断地轻抚着它的鼻尖。
正坊身后，站着千代，她正泪流满面地望着这一幕。今天是他俩的首个休息日，他们是专程来探望大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