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战国史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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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文明六年(1474)

二月十六日 晴

今天大清早,就来了两个穿着华贵一看就是公卿的家伙,跑到酬恩庵门口,拼了命地敲门。

迎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自我介绍:我等从宫中而来。

紧接着是第二句话:恭喜大师,贺喜大师。

我一惊:老衲和小森同居的事儿都已经传宫里去了?

两人连忙摆手否认,表示自己来是有别的事儿。

“何事?”

“皇上有旨,请大师即刻入宫,有要事商议。”

“到底什么事?”

“去了您就知道了。”一个这么说。

而另一个则满脸堆笑:“是好事,是喜事。”

看着那诡异二人组,我实在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了,于是便示意他们在前带路。

因为事发突然而且确实是莫名其妙,所以不少徒弟对此都表示担心,觉得既然对方不肯说是什么事那就干脆不要去。

“怕什么,只是去皇宫而已,又不是没去过。”我这么安慰他们道。

现在想想似乎这话说得有些不妥,对于我而言,皇宫这地方,实在是谈不上去不去的,因为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话说在一百多年前的延元元年(1336),日本皇室被分裂成了两块,一方是执掌京都朝廷的光明天皇,而另一方则是退守吉野(奈良县南部)的后醍醐天皇,双方都自称正统,理应拥有天下,为此还进行了数度的战争,这一时期,被称之为日本的南北朝。

两年后,足利尊氏出任征夷大将军,建立室町幕府并辅佐北朝的光明天皇对抗南朝,经过足利家三代人五十多年的努力,终于在元中九年(1392)的时候逼得南方朝廷拱手让出宝座,完成了对日本的统一。此时的天皇称号后小松,将军则是足利义满。

在那后小松天皇的宫里,有一个叫做伊予局的妃子,由于长得漂亮而且性格温柔娴淑,所以深得皇上的宠幸,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女孩的父亲,曾经是南朝的重臣,只不过当时她和天皇之间爱意正浓,所以这种小事就根本不算个事儿。

然而,他们不在乎却有人在乎,深宫之中看似平和,实际上确实危机四伏,受着无尽宠爱的伊予局很快就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嫉妒,不知何时就有一个相当可怕的谣言开始流传了起来:伊予局是南朝出身的女儿,她心怀复兴南朝之志,并想伺机刺杀天皇。

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后小松天皇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里,认为只是单纯的谣言而已,可后来发现事情有点不对,似乎走哪儿哪儿都在说伊予局想杀天皇,时间一长,天皇心里就发了毛,觉得此事即便不是真的,可也未必是假的,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考虑,实在是不得不防,于是在明德四年(1393)某一天,他以有恢复南朝的想法为借口,下了一道圣旨将已经怀有数月身孕的伊予局赶出了皇宫。

面对诬陷,伊予局没有任何辩解,而是非常顺从天命地收拾起了东西,然后去了京都乡下的一个小村落住了下来。在那里,她于明德五年(1394)生下了腹中的孩子,取名为千菊丸。

这个千菊丸就是我。

老子的真实身份是皇子。

如果要掰扯得再具体些的话,那么就是皇长子。

从辈分上来看,如今的那位把我叫去商量事儿的后土御门天皇,该管我叫一声伯父。

我娘自从出宫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而我也在幕府的安排下当了和尚。

然而,即便是身在佛门,但因为身上流着南朝的血液的缘故,所以幕府那边一直对我的存在耿耿于怀。

特别是足利义满,这人与其说他看我不顺眼,不如说从一开始,他就抱定着要将我从人类社会之中彻底抹杀的念头。

当年的那起归还破碎茶碗的事件,其实是有后话的。

且说我在成功涮了将军之后,这家伙虽然是心有不甘,可也没辙,故而只得很和蔼地表示,此事就算了,同时,似乎是为了表扬一下我的机智勇敢临危不乱,他还表示要请我和我师傅外像大师留下来吃顿饭。

在将军家吃饭都是分食制,就是每个吃席的人跟前有单独的一份,自己吃自己的,你可以选择吃什么或者不吃什么。

这一天,在我跟前的碗碟里除了有各种时令鲜蔬外,还有鱼肉。

说真的我自从入了安国寺就没见过如此上等的食物,无论是外形颜色还是内在的口味,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于是我丝毫没有客气,来一样,吃一样,吃了这样,再等下一样,全然不顾自己出家人的形象以及一旁已然惊得脸色都变绿了的外像师傅。

脸色变绿是因为他在这场宴会中意外地发现了我的一个优良品质:不挑食。既吃素菜,也吃荤菜,虽然我是和尚。

其实师傅从第一盘荤菜被端到我跟前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这是足利义满挖的陷阱,但他却并没有提醒我,首先是大庭广众之下不方便说这种话,其次是他觉得我做和尚好多年,理所当然地应该明白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

结果我什么都吃了。

当我吃完了眼前的烤鱼,正待着下一道佳肴来临的时候,足利义满站起了身子,走到了我的跟前:“周建,你是和尚吧?”

我点点头。

“你身为出家之人,居然连鱼肉都吃,成何体统!”

那时候年纪小,嘴上不肯饶人:“我并没有吃他们啊,我只是让他们从我的嘴巴进入我的身体,然后路过而已。”

事实上恰恰就是这句话惹了祸。

足利义满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了一丝让人琢磨不透的笑容,但顷刻间却变成了一副狰狞:“很好,来人,把他拖下去,让武士的钢刀也从他身体里路过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果然是杀气啊。

眼看着就要被拉出去砍头了,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智慧和勇气,那会儿年仅9岁的我从位子上跳起来就喊道:“不可!”

“有何不可?”

“我的身体确实什么都能通过,可是,因为我一心向佛的缘故,所以是不会让钢刀这么危险的东西进入我的体内的。”

“哦?你是说你一生向佛?”足利义满的脸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是的。”

“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好吧,那就放过你了,你可以回去了。”

足利义满似乎是真的相信了我的梦想只是要做一个好和尚,于是奇迹般地放过了我,而且从那之后便再也不曾来找过我什么麻烦。

至于我,则确实是一个特别不爱搀和政治的一个人,所以在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和朝廷,幕府之间,都非常相安无事,他们治家平天下,我则念经做和尚。

直到正长元年(1428)的夏天,大概是在七月末的时候吧,突然来了位公卿找到了还在琵琶湖边一个叫禅兴庵的小寺院李修行的我,说是奉上谕。

那时候我也就三十五岁光景,身份是一个普通的和尚,所以我根本就搞不明白,为何皇上会来找我。

那个公卿告诉我说,不是皇上找你,皇上现在病危,根本找不动你,我是上皇派来的。

上皇就是我爹后小松,他在应永十九年(1412)的时候宣布退位,居于二线,把皇位传给了我弟弟称光天皇。

结果称光那小子身体不好,当时不过才27岁,就已经病的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眼瞅着就要去了。

我看着来人,沉默了良久:“我不会去宫里的,永远都不会去。”

称光虽然老婆有好几个,但任谁也没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我怕他们是来找我去当天皇的。

那人连忙摆手表示大师您误会了,这次上皇让我来,只是问您一个问题,问完了就走。

“什么问题?”

“如今从皇上的健康状况来看,驾崩不过就在这几天,上皇想问您,这下一任的天皇,该由谁来担任?”

我一听这话就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回答说我就是一敲木鱼的,你这种事情也敢来问我?你们朝堂之上有公卿,幕府里面有将军,哪个不是安邦定国的忠臣良将,跑来问我?问的着嘛?

“上皇说了,此事一定要问您。”来者非常诚恳,“要不您还是随我进宫一趟?”

“不,我不进宫。”我的态度非常毅然决然,“但既然上皇一定要问我,那我回答你便是。”

当时有资格成为天皇的其实也就两个,都是伏见宫亲王的血脉,一个是彦仁亲王,还有一个是贞常亲王,前者10岁,后者3岁,都是小屁孩儿。

我非常敷衍地表示,自古立长不立幼,彦仁亲王比较大,就让他来干好了。

那位公卿听完之后恭恭敬敬地冲我行了个大礼,随即表示自己这就回宫,把我的意见转达给后小松上皇。

接着就在第二天,上皇向天下宣布,他将收彦仁亲王为养子,并亲自指明其为皇位的继承人。这家伙也就是现在的那个后土御门天皇的老爹,后花园天皇。

说老实话我当时非常不明白,这事儿干嘛一定要跑来问我,我完全就是个局外人,这天皇谁当谁不当其实都跟我没有一文钱的瓜葛。

但偏偏他们就来找我问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在那之后整整过了五年,我都不曾和宫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发生过任何关系。

就这样一直到了长享五年(1439)深秋,某天夜里三更时分,我都已经睡着了,突然就来一个宫里打扮的人破门而入,一副非常心急火燎仿佛我欠了他好几年债的模样出现在了我的跟前,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奉上谕。”

我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又要换皇上了?

没想到他全然没有宫里人的那种从容不迫的气度,一把抓住我的手就忘门外拖:“大师赶紧随我进宫。”

我说你先让我换一件衣服呗。

“袈裟早已准备停当,不劳大师您费心!”

当我再问到底何事如此急促的时候,他已经不说话了,只是拉着我上了车,在夜深人静的路上一阵狂奔,停在了宫门口,然后再牵着我的袖子一路小碎步,直冲寝宫。

当我们来到一座宫殿前后,他向我行了一个礼:“大师,您一个人进去吧。”

此时的我被夜风这么一吹早已完全清醒了过来,只是反复琢磨了好一会儿都没想明白到底为何要在这大半夜地把我弄皇宫里来,但那两位又在后面用手势催着,实在是退后不得,无奈之下,只得踏进了宫门。

接着,我看到了已经处于病危状态的后小松上皇,也就是我爹。

确切地说,那不是病危,而是临死。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我爹,同样的,也是我爹第一次见我。

我们知道,这亦是最后一次相见。

我在他躺着的榻榻米前坐下,直视着他的眼睛,他的脸庞,而他的眼光也一直在我的脸上扫来扫去,最终盯住了我的双眼。

我想叫他,但却不知道怎么叫。

他的嘴唇似乎一直在微微地动着,仿佛也想说点什么。

“皇上……”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虽然我明白我并不想这么叫他。

他先是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眼中微微闪烁着些许光芒,接着慢慢地张了口:“大师……”

就在这一天,后小松上皇辞世。

其实,那次我是想叫他一声父皇的。

或许,他也想叫我一声儿子吧。

回顾我这一辈子,活到现在,跟朝廷的接触也就不过两次,而且偏偏两次都没甚好事,所以今天这回去的时候,我在路上便数次问那两个带路的:“到底是什么事?是不是又有谁快死了要我去选天皇?”

“不不不,大师,这话可说不得,不吉利。”他们只是这么敷衍着。

就这样,我再度进入了这大概或许可能应该属于我但实际上却根本就跟我没关系的地方,并且见到了后土御门天皇。

天皇很干练,说话非常简洁,打过招呼之后就颁了圣旨,任命我为大德寺住持,并赐紫衣袈裟。

大德寺,是五山十刹中的十刹之一,排名第九,比当年我入的安国寺还差些。

这是因为当年这座寺庙和南朝的后醍醐天皇关系非同一般,然后深受足利幕府排挤忌恨的缘故。

实际上大德寺影响极广,即便是在这战乱时候,也和各地的大名,豪商以及京城的公卿保持着相当密切的往来,说起来我和那儿也算是颇有渊源,我在禅兴庵修行的时候,我那坑爹师傅华叟,就是大德寺里出来的。

这也是土御门天皇想让我去那里做住持的原因之一。

至于原因之二,天皇没说,因为不好意思说,我想我反正来都来了,站也站着了,不吭声总不太好,干脆替他说了吧:“皇上,您其实是还想让我这个住持帮您把大德寺里的伽蓝给修一修吧?”

大德寺里的伽蓝在细川胜元山名宗全那帮孙子闹腾的时候被战火给烧毁了,这年头幕府穷,朝廷更穷,自然也就没钱去修缮了,而天皇知道跟跟我一起玩得好的人里面有不少都是有钱的商人,所以特地让我来干这差事。

当然,找一个和尚来拉赞助毕竟有点说不过去,所以后土御门的脸色略微有一丝尴尬,但倒也很坦然地认了:“朕确有此意,还望大师万勿推辞。”

“就算为了先师华叟,老衲也义不容辞,只不过,还请皇上答应我一件事。”

“大师请讲。”

“上任之后,老衲依然还是得住在原来的酬恩庵,不去那大德寺。”

“为何?大师嫌大德寺不好?”

“和大德寺无关,老衲只是有一定要住酬恩庵的理由罢了。”

“因为那里有我的女人。”不等后土御门问是什么理由,我便提前说出了口。

这其实是小事,在那位天皇看来,只要能把大德寺给修了,别说住酬恩庵,就是住大街上,他也懒得管我,因此这个条件后土御门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结果传了出去又是一场满城的风雨,说一休和尚为了一个盲女人,宁可住酬恩庵的小破屋也不肯上大德寺。

就连小森也很忐忑不安地问我说,这样真的好吗?

我并不回答,只是默默地写了一首诗,念给了她听:

鸾舆盲女共春游,郁郁胸襟好慰愁,

放眼众生皆轻贱,爱看森也美风流。

当人沉浸在爱河之中时,果真是除了对方之外,什么东西都不会入眼的呢。

我知道,我娘当年被赶出宫的时候,虽然表面上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淡定和矜持,但心中却是充满着深深的怨恨。

她恨宫廷,恨幕府,最恨的,则莫过于那位当年爱过的后小松天皇。

我是绝对不会让我的女人这么恨我的。

七月二十九日 阴

估计是天皇觉得比起我的私生活来果然还是重修大德寺更重要些,所以他最终还是同意了我住回酬恩庵的条件。

于是我就过上了白天去大德寺上班,晚上四处跟那些有钱人吃饭喝酒顺便筹钱,深夜回到酬恩庵睡觉的日子。

其实这种生活倒也不错,很平和,很快乐,而且手里的钱也一天天地多了起来,大德寺的伽蓝工程也随之开工了。

只是没想到这平静还没熬到半年就又被打破了。

今天传来了一个消息——7月26日的时候,富樫政亲被一群农民给打了城池,险些死于乱军之中。

富樫政亲是加贺国(石川县南)的守护大名,说真的,自应仁元年(1467)畠山家那俩活宝闹事以来,虽然走卒百姓跟着遭殃死伤无数,可上头那些个大人物,却仍旧安然无恙,这回居然直接就差点死了一个诸侯,而且还是被一帮泥腿子给闹腾的,这一时间真是举国震撼,全民热议。

我是一早去大德寺听到的消息,本来也没觉得在意,反正天天死人,诸侯的命和老百姓的命没甚区别,打仗打得太激烈没抗住被打死了而已,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便随口问了一句,是被谁给逼成这副要寻死的德性的?

结果答案让我虎躯一震:“幸千代。”

此人我见过,他是本愿寺莲如的高足。

在我多方询问之下,这才明白了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

话说莲如自从在吉崎开了道场之后,本来是想给他外甥报那夺地之仇的,只因为那朝仓家势大,无法在越前很理想地发展,所以就留了一部分弟子下来稳固根据地,自己则带着更多的徒子徒孙跑去了加贺开辟新市场。因为加贺管得比较松,再加上那地方穷人也多,所以很快就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虽然一向宗在加贺国的道场一般都是位于深山老林里面,但每每开讲,都是人山人海座无虚席,去晚了连屁股都没地方放。

这种近乎爆炸性的人气,终于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注意,统治加贺的富樫家生怕本愿寺的一向众教徒每天又是集会又是游行的闹出什么乱子来,所以亲自派人找到了莲如,说要求他别这么折腾,做人安分一点好,你给我安心,我让你太平。

莲如满口答应,真心表示自己愿意太平度日。

其实我很明白,那家伙是个本分人,尽管腹黑,但还不至于到杀人放火的地步,更何况出身又这么高贵,而且还淡泊名利,怎么可能有非分之想?

同时,他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和其他佛教门派相比,一向宗最大的不同点就是拥有着为数众多的底层信徒,这些人名义上说是老百姓,但真的闹将起来,那就是洪水猛兽。所以莲如曾三令五声要求信徒们要好好做人,并且还制定出了相关条文来约束他们,大致有五条,分别是不要违抗地方政府;要按时交纳公粮;不要诋毁其他佛教门派;要恪守仁义礼信;在宣教的过程中一旦听者表现出不想听的表情那就赶紧停止,不要强行。

问题在于,说是这么说没错,但真做起来确实有难度,毕竟人多嘴杂想法也多,指不定出一两个异类,再加上那帮北方农民本身就好煽动,所以在北陆地区经常发生一向宗教徒和当地领主相抗衡的武力冲突。尽管莲如一再强调“不要与王法作对,不要抵抗政治权力,无时无刻不将佛法放于心中”等言论,但根本就没用,一向宗的信徒们不但继续和领主对抗,到最后还发展成了有组织有分工的团体,纷纷展开抗税,反徭役等一系列农民运动。

这些事儿都让莲如感到非常奇怪,因为在他印象里,自己的那帮农民徒儿们虽然勇猛善战破坏力极强,可普遍都没什么脑子,给根杆子就能上树,怎么就会发展到这等有组织有纪律的田地?

渐渐地他才发现了这其中的奥妙:出去斗殴的是农民不假,可带领这帮农民搞暴动的,却居然都是自己的正规弟子,也就是正儿八经的净土真宗和尚。

这群人在长年累月和农民的接触中,认识到了农民阶级的纯朴性,并且非常聪明地想到了利用农民来达到自己的某种私欲,比如先让农民搞一揆,然后装作调停人和领主去谈判,在谈判中收取一些好处;或者干脆就不用谈判了,直接让暴动起来的农民把领主给赶走,然后自己成为新领主;等等等等。

比如那位幸千代同学,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这人不是和尚,算是莲如的俗家弟子,他的全名叫富樫幸千代。

具体说来,是富樫政亲的弟弟,亲弟弟。

和畠山兄弟一样,这哥俩的关系也不怎么好,应仁之乱的时候,哥哥参加了东军,弟弟则跟了西军。然后哥哥势大,把弟弟给完全压制了,并且还占了整个加贺国。

如此一来弟弟当然会不爽,当然会想反咬哥哥一口,怎奈何手头上要人没人要家伙没家伙。

于是这加贺的十几万一向宗门徒就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他的利用对象。

要说富樫幸千代虽然算不得莲如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可他真的是胜似弟子,做事风格跟其师傅几乎一模一样。

他也是端着一个破碗,装了一堆稗子,然后挤在农民中间跟大伙儿一块儿会餐。

莲如这么说,好歹多少还说得过去——你丫一出家人,多吃苦少享乐那是应该的。可幸千代就不同了,他可是富樫家的二少爷,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这些农民们都看在眼里,现如今这么一个少爷竟然会跑来和自己吃同一碗饭,你说农民们会怎么想?

他们被感动了,感动得无以复加,几乎就把幸千代当成了莲如的代理人,见他如见莲如。

在这种情况下,幸千代告诉农民们,你们现在吃稗子饭,是不是感觉很苦啊,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你们每年都要交很多年贡,知道为什么要交那么多年贡而不能少交一点么?那全都是因为我哥,他这个人最恨佛祖,看你们信了一向宗就故意来刁难你们,专门多抽税。

于是农民们就愤怒了,首先怒的是被多抽了税以至于吃稗子饭,其次则是由于富樫亲政居然敢恨佛祖。

他们决定要给这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一点颜色瞧瞧,而幸千代则自告奋勇地表示,自己会打仗,懂排兵布阵,愿意带着大家一起去讨伐那该死的哥哥。

事情发展到这般地步,纵然是莲如本人也无法掌控局面了,到了7月26日,一向宗的教徒们终于把暴乱演绎到了一个高潮——有大概一万多的信徒全副武装,以“与佛为敌”为由,浩浩荡荡地向富樫亲政的居城高尾城发起了进攻,好在人家城墙又高又厚,这才没被攻下,但亲政本人也被吓得不亲,最后和一向宗达成了和议,表示你们爱传教也好,爱少缴税也罢,都可以,只要别再隔三差五地攻城略地就行,自己身体不好,尤其是心脏,很弱,经不起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惊吓。

因为幸千代一时半会也攻不下他哥的城池,所以只得装出一副很大度的样子表示同意,随后也不回去了,直接就跟那些一向信徒们混在了一起,估计是在等着下一个时机的到来。

就这样,加贺继越前之后,成为了一向宗的又一个主要据点。

只是这次本愿寺莲如不再写信给我来晒成就了,想必他自己也明白,近日来所发生的那一切,并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好事。

既然他不来,那就由我去,在中午吃过饭后,我写了一封寄往加贺的短信,在信里我告诉莲如,趁着还没被火完全烧的连灰都看不到的份儿之前,赶紧想办法灭火或是干脆退身吧,不然到时候就算你没被烧死,你的子孙后代也很多半要在这事儿上倒霉。

这封信寄出去后,不曾收到过回函。

我知道这厮肯定是无言以对,或者根本是无暇应对,现在的他忙着收各种烂摊子都来不及,哪还有空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