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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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福达旧货市场的旧书店很有特点。

密密麻麻的书堆在一间屋子里,有一条n形小道进出,淘书人在小道里翻找。打开一本,读上几页,喜欢夹在腋下,不喜欢放回,往前挪挪步子,继续寻找。有的书被压在最底下,看不到书名,却不想错过,只好从书堆最高处一本本移下来,最后不管是不是中意的书,倒也满足了淘书人的心情,一个新的书堆重新形成,又仿佛压住一些秘密。旧书屋里光线昏暗,每天只有十多个淘书人,大多五十岁以上,看样子很爱书,也是店里常客,每次来都希望淘到好书。或者像我一样,对书有一种癖好,倒不在意能否找到好书,在昏暗安静的书堆里翻找时间总是过的很快,而淘书人是慢悠悠的,不慌不忙的,像白色书虫一样蠕动,带着简单纯真的味道,模样都很可爱。这味道和旧书屋里每本书的气息、墨味、霉味,腐烂味、被蛀虫啃过的白灰味混合在一起,使人上瘾。

同样几个星期天我从官南大道电表厂走到这家旧书屋呆着,一呆大半天,下午回去,从昏暗出来刺到外面阳光,恍惚起来,犹如乘电梯加速往下带来失重。以前我喜欢这种感觉,初中时还跑到人民医院去坐电梯玩。现在这种感觉却没有一点欢乐,倒是神经衰弱,贫血等引起,很害怕猛然栽倒在地上,雨后飞蚁不停地转圈,慢慢死去。还好这种恐惧很快散了,汽车带来晚风,我恢复成路人模样。

在旧书屋淘到了海子的诗,关于海子的报道很久以前就听过,记忆最深的是海子最后卧轨自杀。所以抱着海子的诗书仿佛抱着一份悲伤。

我在星期六晚上读海子的诗也是颇具伤感。回来昆明经历了一段沧桑重读《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九月》,《日记》,《村庄》,《在家乡》……躺在床上读,被子盖在胸膛,因为星期六晚上白人不在宿舍,宿舍里的灯完全属于我,眼泪也完全属于我。

无聊的工作,难于度过的夜晚,读诗,做梦。后来不小心读到《麦子熟了》,不禁深刻注意到白人。那位兰州一带的父亲,黄土地的脸盘,沉默寡言,嘴里叼着旱烟斗,一定是白人的父亲,或者白人不曾离开故乡也是这样的父亲了。现实是白人生活在昆明,在这家电表厂喷漆队里工作,至今未婚,厂里没有合适的女孩相配,唯一的星期天休息不知从那个时候起也被他浪费了,却把微弱的希望完全寄托在星期六晚上。

白人星期六晚上不光去酒吧、夜场、娱乐会所玩耍。最后总要找个小姐过夜。从她们身上了解女人,每个星期一晚,已经持续很久,碰过不同的女人,口味难闻的、腋臭的、内裤很脏的,这些女人的质量在下降,使付出去的钱越来越不值得。白人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星期六晚上真难度过,尤其想到星期天又无事可干,这种煎熬更无法忍受。

不同女人怎样脱去衣服,爬上床来,她们反映平淡,没有一个女人让他看到希望。那时候白人异想天开,打算和这样的某个女人谈场恋爱,带她离开这种痛苦的境地回到他的故乡。在故乡他们重新生活,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过去,他也不必在为星期六晚上买单。可惜没有一个这样的女人想要理解他,或许她们见惯了不同的男人,容易敷衍了事。

白人面对她们逐渐像面对冰冷的电表箱铁柜一样,机械地给她们喷漆,把他的寂寞、汗水、气息、味道全喷在她们身上。白人每喷好一个电表箱大约能挣到五元,他每天要喷很多个电表箱,把一个个黑黑的铁柜喷成银灰色,才能在星期六晚上喷她一晚,真是无法自拔的生活。

白人对我说:“我不对生活抱有什么希望了。你不一样,你显然还有,却让我担心,因为从你身上看到了我刚进来那会,倒有一点不同的是你比我滑稽,会在枕头下放本书,准是星期六晚上趁我不在读的死去活来。说实话,我在女人身上劳动的时候会想到你,你还天真,应该还没有怎么碰过女人吧,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这里面每个人都让人失望。”(我告诉白人我们队里情况并不是这样)白人笑笑说:“你完全错了,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比如你们队长,表面嬉皮笑脸的,背后却不是这样,他不是有辆夏利车嘛,就经常拉你们队上那个胖女人出去兜风,你明天注意看看那小汽车的后排可是越来越塌了,就是被他们压的。那胖女人也不简单,不光和你们队长,还和别的队长一起打通宵麻将,晚上只要看见楼上办公室亮着灯那准是她们几个在玩,这个时候也说不好她那可怜的老公正在她的宿舍里给她洗几天换下来的衣服。”(我摇摇头却不知道说什么)白人继续说:“至于说到那个叫梅子的女孩,她实在普通,这样的女孩遍大街都是,我注意到你提她的时候小心谨慎,生怕给我透露太多信息,或者你根本没有她什么信息,你说你们在队里感觉和别人不同,说不定正是你俩之间彼此陌生,我敢打赌,你根本不知道她星期天在干什么,对吧,也许你说你没有必要也不想知道,但我可要告诉你,我以前也碰到过这样的女孩,像你现在一样对她们不理不采,但有时候倒也感觉这样的女孩和自己很配,好比另一半,只是当时出于自命不凡种种原因,没有和这样的女孩交往,因为在我们眼里她们看上去真是普通,普通到连看她的头发、脸、身体每个部分都不想看上两眼,又没法看到内部,这样的女孩心脏、胃、肠一定很健康,问题就出在这,年少时我们追逐外表美丽,对像母亲一样内在的女孩视而不见,我就是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如果当时我选择了一个普通女孩,我和她肯定生活在别处,那么去他妈的电表厂,我们也不会在这间宿舍碰上,你可能碰上一个和我相似的人,一个没有星期六监狱的人。”(我表示同情认为他完全有能力改变)他叹息说,“未来不是没有改变的可能,但目前是错过的便错过了,好比普通女孩再也不看自己一眼,深陷的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