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灯火阑珊(儒家的故事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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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经学江湖

第一回 门派初立

惠帝四年(前192年), “三月甲子,除挟书律①”。秦始皇时“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汉朝建立后,这条律法并没有被废除,反而被刘邦继承下来。惠帝虽然执政只有七年,政权也都在吕雉掌握之中,却用“除挟书律”为汉朝的文化复兴开启大门。

“除挟书律”仿佛一声号角,撩拨起江湖各大门派的心弦,百家诸子蛰伏已近百年,其间只见孔武有力之士在沙场上大展拳脚,或见诡计多端之谋在朝廷上肆意纵横。饱读诗书之人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摸摸地讲授着师傅们传授的经典。现在,机会终于来临,号角之下,宛如开闸泄洪,又如万马奔腾,群英蜂拥而出。

随着皇权对儒家的逐步认可,儒家士人的政治地位开始提高,在“皇权指挥棒”下,“天下之学士靡然相风矣”,越来越多的知识分子投奔儒家。

更多高质量的人才加入儒家,会让儒家产生更多高质量的作品(作品是广义而言,不仅仅是著作,还包括巩固皇权的措施),和皇权形成良性互动,其间又有董仲舒等大儒涌现,让儒家思想熠熠生辉,终于形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格局,儒家在文化复兴运动中获得冠军,取得绝对领先优势。

这场运动的冠军授予者是皇权。儒家在运动中和执政者进行紧密互动,又一次获得皇权的认可,成为皇权执政的指导方略。此后,无论皇权如何更替,儒家和皇权一直伴随始终,直至皇权灭亡。

儒家内部冠军的争夺,同样无比激烈,争夺的焦点是“立于学官”。所谓“立于学官”,相当于确立为官学的学科,类似于今天被教育部设立的学科。比如2016年,教育部公布增补专业,其中包括“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引起社会广泛关注。这被一些人解读为“玩游戏也能上大学”,相当于“立于学官”。当然,现在的学科远较汉朝时更多且复杂,不可同日而语。

立于官学之后,学科就成为正宗。“学科带头人”会被皇帝任命为“博士”,带头人的学术解读则相当于这门学科的标准教材。

所以,学科能否被“立于学官”,学者能否拜为博士,决定着本派的江湖地位,决定着是否会有更多弟子愿意来投靠,竞争自然异常激烈。

我们且看儒家的内部“冠军”是如何产生的。

儒家的学术主要是经学,是指儒家经典《易》《书》《诗》《礼》《乐》《春秋》等。因《乐》早已失传,实际只有“五经”存世。

《诗》指现存的《诗经》,由《风》《雅》《颂》三部分组成。

其中,《风》有十五国风,共计160篇。《雅》分《大雅》和《小雅》两个部分。《小雅》80篇,其中6篇有目无文,实存74篇。《大雅》31篇。《颂》分为《周颂》《鲁颂》《商颂》,共计40篇。因此,《诗》现存305篇。

相传,《诗》由子夏从孔子处传承。从子夏到汉朝的传承,则众说纷纭。传说,曾参的儿子曾申跟从子夏学《诗》,再传魏人李克,李克三传赵人孙卿子。

汉初,《诗》的传习涌现出鲁、齐、韩、毛四家。

鲁诗是鲁人申公对《诗》的传承。据说申公曾和刘邦的弟弟刘交(后被封为楚元王)、鲁穆生、白生,共同向浮丘伯(孙卿子的学生)学习《诗》。文帝时,申公被立为博士。

申公的鲁诗是四家之中影响最大的一派,申公弟子众多,且大都成为大儒。

比如,孔子的后代孔安国曾向申公学《诗》。瑕丘江公(瑕丘人,姓江)曾跟随申公学《诗》和《春秋》,尽得精华。然而,江公不善言辞,曾与董仲舒在武帝面前辩论,结果败北,董仲舒成为博士。后来,江公以研究《春秋》为主,其孙成为博士。

申公的弟子里做官的很多,著名的如郎中令王臧、御史大夫赵绾,申公弟子里担任博士的有十多人。

齐诗是齐人辕固对《诗》的传承。辕固在景帝时期担任博士,后担任清河国太傅。辕固弟子中最为著名的是曾任昌邑国太傅的夏侯始昌。

韩诗是燕人韩婴对《诗》的传承,韩诗有著作传世,据说有《内传》4卷,《外传》6卷。但现存只有《韩诗外传》10卷,应是后人修订合并,并非《外传》原书。

韩婴在文帝时任博士,后在景帝时任常山太傅,常在燕赵之地传授《诗》,也传授《易》。燕赵之人喜《诗》,不喜《易》,所以韩婴就以讲《诗》出名。

毛诗是战国时期毛亨(大毛公)、毛苌(小毛公)对《诗》的传承。毛诗和其他三家诗都不同,它出现得比较晚,是经过河间献王刘德(景帝第二子)在民间重金采购而得,经过整理后,才重见天日。

河间献王所收集的毛诗采用古文,被称为古文经学。鲁、齐、韩三家采用今文,被称为今文经学。今日所见的《诗经》即由毛诗流传而来。

毛诗虽然出现得较晚,在平帝时才被立为学官,但传播至今,远较鲁、齐、韩三家久远。

《书》即《尚书》,它在汉初主要靠伏生口传。

文帝时,寻求能解说《书》的人。文帝听说只有济南的伏生能讲,就想把他请到京城里去。结果,一打听才知道,伏生已经九十多岁,如果从济南去长安,恐怕半路就一命呜呼。文帝就派晁错去向伏生学习。

之所以全天下只有伏生能讲,是因为他在秦朝禁书时,把《书》偷偷藏到墙壁里,汉初,他从墙壁里挖出29篇,其他都已丢失。伏生就靠着这29篇在齐鲁大地讲授。

伏生底本原是用秦小篆抄写,在汉初改为隶书,被称为“今文尚书”。其后发展出欧阳(创始人欧阳高,伏生弟子欧阳生的曾孙)、大夏侯(创始人夏侯胜)、小夏侯(创始人夏侯建,夏侯胜的侄子、欧阳高的学生)等三家,皆被“立于学官”。

景帝有个儿子叫刘余,被封在曲阜,史称鲁恭王,他觉得宫殿不够气派,就想重新装修扩建,还把孔子故居拆除了,划入王宫的范围。

这本是一件令儒家极为愤慨的事,却拆得惊天动地,拆得让儒家“感激不已”,且影响至今。

鲁恭王拆房后,从孔子故居的墙里发现《书》《礼》《论语》《孝经》等一系列古书,共几十篇。这些书籍都是用古代蝌蚪文写成,没人看得懂,被人称为“古文”。

其中,古文《书》经孔安国整理后,翻译成今文,献给皇帝,比伏生口传的“今文尚书”多出16篇。而孔安国的版本到东汉末年就已失传。

东晋梅赜①给朝廷献上一部《古文尚书》,包括今文《尚书》33篇(梅赜从原先的二十八篇中析出五篇)、古文《尚书》25篇。但从宋朝以来,很多学者都考证说,梅赜的版本是伪造的。

清代孙星衍编定《尚书今古文注疏》,将篇目重新定为29卷,大抵恢复了汉朝《尚书》传本的面貌。

2008年,清华大学收藏了一批战国竹简,其中关于《书》的部分正逐步在研究。

《书》是记录中华上古文献的资料,在五经中历史最为久远,但也最扑朔迷离,它的本来面目还有待通过更多的考古证据去还原。

《礼》包括《仪礼》《礼记》和《周礼》,被称为“三礼”。《仪礼》的传承主要是鲁人高堂生传下的17篇,由高堂生传授给萧奋,萧奋传给孟卿,孟卿传给后苍,后苍传给戴德、戴圣、庆普。戴德、戴圣、庆普,三家皆被“立于学官”。

戴德、戴圣是一对叔侄,他们觉得流传的《礼记》太过庞杂,就将其删选成两本书,叔叔戴德选编的85篇叫《大戴礼记》,后有散佚,到唐代只剩下39篇。侄子戴圣选编的49篇叫《小戴礼记》,即今日所见《礼记》。

《周礼》又名《周官》,据说在河间献王所献的书中,但当时人并不知情。后由刘向、刘歆父子校理秘府文献才被发现,并加以著录。王莽时,刘歆奏请,《周官》被“立于学官”。

《周礼》的发现过程令人疑窦丛生,又由于是王莽所立,《周礼》并不被人信服。

《易》是儒家唯一躲过浩劫的经典,原因在于它是一本用来卜筮的书。因此,它的传承一直没有中断。

相传,鲁商瞿子木受《易》于孔子。子木传给鲁桥庇子庸。子庸传给江东馯臂子弓①。子弓传给燕周丑子家。子家传给东武孙虞子乘。子乘传给齐田何子庄。

这是汉以前的传承。

汉初,《易》的传承是从田何开始。田何是齐国王族之后,号杜田生。其后,传有杨何、施雠、孟喜、梁丘贺、京房,都先后被“立于学官”。武帝最初只立杨何为《易》博士。宣帝时,调整为施雠、孟喜、梁丘贺等三家《易》博士,杨何传习的《易》就不再见到。元帝时立京房为《易》博士。

相传,田何将《易》传给王同子仲,王同子仲传给杨何。

相传,田何将《易》传给丁宽,丁宽传给田王孙,田王孙传给施雠、孟喜、梁丘贺。其中,梁丘贺特殊一些,他先向京房学习,此京房是一位,受学于杨何,曾任太中大夫、齐郡太守,西汉的两位京房,他们都对《易》有深入研究。在京房出任齐郡太守后,梁丘贺转投到田王孙门下。

相传,另一位京房受学于焦延寿,焦延寿自称学《易》于孟喜,但是孟喜的弟子白生、翟牧又都不承认。

民间流传有费直、高相两家《易》学说,刘向整理古文《易》的时候,认为费直《易》和古文相同。

至汉代时,阐释《春秋》有《左氏传》《公羊传》《榖梁传》《邹氏传》《夹氏传》等五种之多。

相传,左丘明读《春秋》后担心“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就作《左氏传》。

《春秋》所贬损的那些君臣有权力,因而内容隐而不宣,通过口头传授。由此形成《公羊传》《榖梁传》《邹氏传》《夹氏传》。《公羊传》《榖梁传》被立于官学,《邹氏传》无师,《夹氏传》无书。

相传,《公羊传》由战国时齐人公羊高口授,到景帝时代,由其玄孙公羊寿与胡母生(也作胡毋生)一起将《公羊传》录成文字。其后有公羊大师董仲舒,再传严彭祖、颜安乐,有严氏、颜氏学派。

《榖梁传》由战国时鲁人谷梁赤口授,西汉时成书。

以上即是儒家五经的门派。

第二回 牺牲本是平常事

门派初定,是儒家几代人不懈努力的结果。其间的辛苦,冷暖自知。儒生埋头学问之时,头上却悬着暴秦的屠刀,并承受着刘邦的蔑视。即使“除挟书律”后,屠刀也时不时会划过他们的头颈,牺牲是平常事。

齐诗的宗师辕固曾经和黄生在景帝面前争论。

黄生气势汹汹地说:“商汤和周武王不是受命于天的,而是弑君篡位。”

“汤武革命”事关儒家理论的根基,如果汤武是弑君篡位,所有儒家理论都会土崩瓦解。此言论明显是在攻击儒家。

辕固断然反驳:“不是这样。夏桀、殷纣淫乱,天下之心皆归顺汤武,汤武顺应天下之心而诛桀纣,桀纣的百姓不肯为之效命而归顺汤武,汤武不得已而立,不是受命于天又是什么?”

黄生反驳:“帽子虽破也是戴在头上,鞋子虽新也是穿在脚上。为什么?这里有上下的区别。桀纣虽失道,也是君主;汤武虽圣,却是臣下。君主行为不当,臣子不直言劝谏纠正它来保持天子之尊,反而因其有过错而诛杀他,取代他自登南面称王之位,这不是弑君篡位又是什么?”

黄生的反驳在逻辑上是有漏洞的,他把君与臣的关系看得一成不变,这就被辕固揪住。

辕固答道“:照你的说法,那么高皇帝取代秦朝即天子之位,也不对吗?”

景帝一听,已经讨论到自己爷爷头上,生怕坏事,赶紧打圆场道:“吃肉不吃马肝,不算不知味道好坏;谈学问的人不谈汤武受命,不算愚笨。”于是两人不再争论。

这次争论,看似辕固占上风,其实不过是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平分秋色。

等到辕固再和人辩论时,就充满了惊险和血腥,因为他辩论的对手换成景帝的母亲窦太后了。

窦太后喜欢《老子》这本书,召问辕固他读此书的体会。问一位大儒,道家的经典著作如何?这显然是惹是生非的举动。

辕固说:“这不过是普通人的话罢了。”

窦太后大怒:“安得司空城旦书乎!”

到底是太后,骂人的话也相当高级,不好理解。司空是古代掌管刑法的官,城旦是秦汉时针对男犯人的刑罚,意思是“筑城”。秦始皇曾规定:“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

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你说《老子》是普通人言,你们儒家的书不过是囚徒看的书罢了。骂完,窦太后还觉得不解气,下令让辕固进猪圈和猪打架。

景帝知道,太后发怒但辕固直言无罪。于是赐给辕固锋利武器,以作防卫。谁知,辕固下到猪圈后,直刺猪心,猪应手而倒。窦太后未料老家伙居然有这一手,默然无语,不再加罪。

不知辕固身手伶俐因其本就是练家子,还是侥幸,如果他刺偏,后果可想而知。

申公的弟子王臧和赵绾,就没有辕固幸运。他们在武帝时,是万人之上的高官,王臧官拜郎中令,是九卿之一,赵绾官拜御史大夫,仅次于丞相。

两人的对手也是窦太后,只是在武帝时,窦太后已成窦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看到两人在任职之后,积极议立明堂、封禅等事,都是儒家的主张,便觉厌烦。

所谓明堂,是古代帝王祭祀活动的重要场所。明堂上通天象、下统万物,天子在明堂听察天下,宣明政教。

对明堂的具体功能、构造,学术界颇多争议。在《礼记》中有《明堂位》一章,记载“周公朝诸侯于明堂之位”,北京天坛祈年殿是古代明堂式建筑仅存的一例。

所谓封禅,“封”是祭天,“禅”是祭地,是古代帝王的最高大典,向天地报告自己的伟大功业。

后来,王臧和赵绾建议武帝不再向窦太皇太后奏事,把老妇人惹火了。她让人暗中收集两人的过错,然后向武帝实名举报。武帝不能像景帝一样庇护二人,只能将王臧、赵绾下狱,后赐自杀。明堂、封禅诸事自然作罢。

两位儒家高官的鲜血成为儒家发展历史上的印记。经历抛头颅、洒热血,儒家经学终于独占官学。

秦朝的博士不单有儒家,但在历史上留名的十多人都是儒生。刘邦未设立博士制度,文景时期,开始恢复博士制度,但当时都属于经学博士,且都是一经博士,还没有形成规定模式,比如张生、晁错是《书》博士,辕固、韩婴是《诗》博士,胡母生、董仲舒是《春秋》博士等。当时的博士可能还包括百家诸子、其他典籍。

建元五年(前136年),武帝置五经博士,诸子百家被排除于官学之外,儒家的五经成为独占官学的权威。

五经博士设置之初,并不清楚具体人数。宣帝末年,增至十二人。东汉初年,博士有十四人。分别是:

《诗》三:鲁(申公)、齐(辕固)、韩(韩婴);

《书》三:欧阳高、夏侯胜、夏侯建;

《礼》二:戴德、戴圣;

《易》四:施雠、孟喜、梁丘贺、房京;

《公羊传》二:严彭祖、颜安乐。

皆是今文经学,直到东汉末年,博士人数无所增损。

博士的弟子们,在武帝时是五十人。昭帝时,增弟子满百人。宣帝时增倍。成帝末年,增弟子至三千人。汉末,太学盛,诸生至三万余人。

自此之后,师生之间的传承关系不再像秦汉之际那么模糊,儒生之间要恪守门户,守师法和守家法,先有师法,再有家法。

所谓师法,就是门派宗师的说经。所谓家法,就是继承人的说经。

恪守师法和家法的是今文经学,古文经学不受此限制。

比如董仲舒说《公羊传》,开宗立派,他的说经就是师法,其后繁衍出严氏公羊、颜氏公羊,就是家法。

门户之见由此产生,如果不守师法、家法,不能成为博士。即使成为博士,一经发现,也要被赶出太学。

比如,孟卿让儿子孟喜向田王孙学《易》。但是孟喜自吹自擂,说田王孙死时枕在自己膝上,单独传给自己。其实,他并不恪守家法,得到易家候阴阳灾变书,以阴阳灾异解说《周易》,这和田王孙的学术是冲突的。结果被同门梁丘贺揭穿,田王孙是和施雠一起离世的,当时孟喜不在,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四川人赵宾胡乱解释《易》,说自己的师傅是孟喜,孟喜也为他站台。后来赵宾死了,孟喜又不肯为他站台了。

孟喜因为被认为改了师法,就没有被任命为博士。

儒家门派确立之后,门派之间内耗开始,儒家的对手不再是法家、道家的学者,而是同为儒家的学者。一片腥风血雨又在江湖上席卷而来。

第三回 今古之争

儒家的内耗,最典型的是今文经和古文经之争。

现在,我们一听到“今”,就会认为是先进。一听到“古”,便会认为是因循守旧,实则不然。

今文经和古文经的差异,最初只是体现在书写字体的早晚上。

今文经是用汉朝流行的隶字书写,出现于西汉初年。

古文经是用先秦六国时流行的字体书写。

在出现时间上,古文经要较今文经晚。

两者在学术上有文字内容、篇章多寡之争,在政治上更有学风、态度之争。

发展到后来,今文经和古文经的区别脱离字体的不同,俨然成为两个相互对立的学术派别。他们由于理念不同,在史料诠释、解读经文的方法上产生了许多分歧。

古文经的出现有几个源头:

其一,景帝的儿子河间献王刘德在民间重金征集的古文经书,主要有《诗》《左传》《周官》《尚书》《礼》《礼记》《孟子》《老子》等书。

河间献王刘德,被人誉为“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对文化复兴的贡献非常大。他献书的目的很单纯,就是希望保存文化,真正大公无私。

其二,武帝时,鲁恭王装修宫殿,从孔子故居墙壁里发现古文经籍。鲁恭王喜欢造宫殿、养狗玩马。他是无心插柳,得到古文经。

其三,哀帝时,刘歆随父亲刘向领校“中秘书”(内秘府藏书),协助校理图书,在河间献王和鲁恭王所献之书的基础上,对古文典籍分类整理作出重要贡献,主要表现在:

一、刘歆父子发现战国遗存的《易》古文本,用其来校对流行的隶书本,结果只有费氏《易》与古文本相同,于是确认费氏《易》为古文经。

二、首次披露了古文《书》和《逸礼》的来历。前文所述,孔安国整理出的古文《书》,被藏于秘府。刘歆将其整理出来,将其与伏生传授的今文《书》进行对校,发现一些脱简和文字相异之处,刘歆做《移让太常博士书》记录此事。

三、把《毛诗》归于古文经。

四、坚持古文经《左传》“立于官学”。

刘歆对文化的贡献很大,争议也很大,由于他在政治上和王莽同生共死,为儒生们唾弃。这也影响人们对其学术水平的评价,甚至有古文经都是刘歆伪造的说法。

刘歆之所以要高举古文经的大旗,主要有两方面的原因:

其一,作为学者,总有求真务实的追求。选择更接近源头的古文经,是一种求真。

其二,刘歆曾批评,今文经学者满足于简陋苟且、不求改进,埋头于支离破碎的文字分析中,语言烦琐零乱,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学者们皓首穷经,却对实际的国家大事无所裨益。

今文经学者们在汉初“除挟书律”后,是何等朝气蓬勃,何等生机盎然,何等坚贞不屈。然而,当他们登上盟主大位、号令天下时,又是何等门派森严,何等党同伐异,何等故步自封?

天下事大概如此,刘歆在批判今文经,推崇古文经之时,是否料到,当古文经推翻今文经,夺得大位后,是否一样会抱残守缺?

自刘歆树起挑战今文经的大旗后,王莽在政治上也给予了他很大支持。平帝时,立古文经《左传》《毛诗》《逸礼》《古文尚书》为博士。新莽时,复立《周礼》为博士。

刘歆在王莽时期是非常得势的,王莽需要汉家皇室宗亲的支持,刘歆和父亲刘向既是宗室,又是大儒。而刘歆也愿意通过政治势力,获得学术地位。两人合作,可谓互补双赢。王莽封刘歆“嘉新公”、国师。

后来,刘歆才觉大事不好,终于明白王莽极力扶持古文经,是想为自己创立新朝寻找理论依据。他极力想摆脱,于是谋诛王莽,结果事泄自杀,真是可怜、可叹。

刘歆虽死,王莽覆灭,但他们掀起的古文经浪潮却并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其后,光武帝以符瑞图谶起兵,即位后崇信谶纬。所谓“谶纬”,即谶与纬,“谶”是用诡秘的隐语、预言作为上天的启示,向人们昭示未来的吉凶福祸、治乱兴衰。谶有谶言、图谶等形式。

“纬”即纬书,和经相配合,是儒生假托古代圣人制造的依附于“经”的各种著作。东汉时流行有“七纬”,即《易纬》《书纬》《诗纬》《礼纬》《乐纬》《孝经纬》和《春秋纬》。

东汉初年,光武帝“宣布图谶于天下”,对古文经采取打压之势,自然是为了去除王莽的影响。可是,已精通古文经的儒生们并不买账,一旦古文经失势,他们也就会失去政治和学术地位。

东汉中后期,古文经学有大批学者涌现,如郑兴、郑众、贾逵、马融、郑玄等人,他们反对图谶,学术上不拘泥于古文经,甚至跨越儒家,如马融注有《老子》《淮南子》《离骚》,学术视野开阔,不再拘泥今古之争。

东汉末年,郑玄以古文经为宗,兼采今文经之说,综合两派,遍注群经,成为汉朝经学的集大成者。在一批大学者的努力下,古文经学终于夺得盟主之位,东汉到唐朝时,古文经占据绝对主流。一直到宋朝,理学兴起,古文经和今文经才一起没落。

东汉,某一学者如果研究《左传》《毛诗》《古文尚书》《周礼》,我们就可以认为他是古文学者,但他也会研究《公羊传》等今文经。同时,还会研究非儒家的著作。

古文学者认为,五经只是古代史料,孔子对其进行了整理。他们以周公旦为“先圣”,孔子是“述而不作”的“先师”、历史学家,是古代文化的保存者。所以,古文学者对六经都会有所涉及,并不拘泥于一家,在研究中更注重名物制度和文字训诂。

今文学者则不然,他们只研究今文经,根本不碰古文经,更不用谈非儒家的著作。在研究中,他们恪守家法,家法不可逾越,具有很强的排他性。他们认为五经都是孔子所作的,以孔子为政治家,尊孔子为有帝王之德而无帝王之位的“素王”,所以今文学者偏爱经文中的微言大义,注重从中寻求和阐发治国安邦的大道理。喜欢讲阴阳五行、天人合一、灾异谶纬。

如此故步自封,对今文学派来说,衰弱是必然之事。今文学派从东汉开始一蹶不振,跨越千年,直到清末才有所恢复,龚自珍、魏源等公羊学大师,高举《公羊传》,借经学讽时政。康有为也大力提倡经学,为变法维新提供理论依据。

① 挟(音jiā)书律,秦始皇在进行焚书时实行的一项法令:“敢有挟书者族”,即对收藏违禁书籍的人处以灭族的酷刑。

① 梅赜(音zé),字仲真。东晋汝南人,曾任豫章内史。

① 馯(音hàn),姓。馯臂子马,楚人,姓馯,名臂,字子厷,又作子弓,衍作子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