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归还
“您喝什么？”她笑了笑。
“跟你一样吧！”
“还是算了吧，这黑咖啡苦得很，不适合您，给您香草拿铁可以吗？孙玉凤点点头，正想道谢，电话响了。
她抱歉地笑笑，接了电话。
“小雨，什么事？”
“这才月中，怎么又没生活费了？”
“买多少衣服啊穿得完吗？好了好了，我等下就转给你。”
“记得好好吃饭啊，过些天妈妈来看你。”
李笑听着孙玉凤轻言软语地跟那头对话，那眼角眉梢的柔意藏都藏不住，叹道：原来，她能做个好妈妈啊，只是不能做她的好妈妈而已。她讥诮一笑，突然兴趣大减。
“不好意思，我女儿来电话了，找我要生活费呢！”孙玉凤收起手机，冲她道歉。
她礼貌地笑笑，“你们感情很好。”
“我就这么一个女儿，任性惯了，不对她好对谁好呢？”她喝了口香草拿铁，果然很香甜。
“是吗？那您，还记得孙小菲吗？”一个女儿？她瞬间没有了试探的耐心。
孙玉凤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得纳闷，不是来谈暖暖的医药费吗？什么孙小菲？她默念了两遍这名字，眼睛瞬间瞪大。
“她是您女儿吗？”她嘲弄地看着她。
突如其来的问她让她心脏紧缩，她结结巴巴地盯着她道：“她……你是……”
“看来您还是有点印象的。”
她仔细打量，辨认她的轮廓，奈何年幼的孙小菲，她早已忘记她的样貌，而面前的年轻女人温婉动人，她无从辨别，只一个劲儿惊愕道：“不可能，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你是觉得一个四岁的孩子应该记不得吗？”这样想，是不是罪恶感就少一些了？
孙玉凤有些词穷，她确实没想到，那孩子能记得被抛弃，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坐在对面。她如坐针毡，慌乱瞬间占领了她。
“我总在给您机会，我一直一直都在孤儿院等你来接我，可是啊……”她聪明乖巧，是有许多机会被领养的，可她不愿意，非要等妈妈来接，后来，渐渐大了，也没有人愿意领养她了。
她离开孤儿院去读书，也留了联系方式，生怕她找不到她。也许是因为成长，也许是累积了太多失望，她才终于懂得，她就是遗弃了她，才不是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否则，只要她想，她会来接她，只要她想，回头就可以看到她。
她不想赘述身为一个孤儿的生存有多艰难，也不想再问为什么，天底下有各色人等，每天都在做选择，权衡利弊，放弃不太重要的人和事。
她不过就倒霉在，是不太重要的人罢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孙玉凤掩着面，羞愧得不敢再看她。
“我曾经想要理解你，放过自己。我们小区有个母亲，她的女儿有个很美的名字，叫知沐。从生下来就是痴呆，不过，他们家从来没有放弃过她，给她无微不至的照顾和教育。我那时不太理解，不过当我有了暖暖，才发现，你这样的母亲，确实少之又少。”
她可以，为了女儿付出所有，可以变得强大。
“所以，我永远不能理解你。”
孙玉凤呆呆地看着她。
“我不欠你，因为我的出生，你不欢喜，我不自主。”她抛弃孩子后，欢欢喜喜地迎接新生活，一次也没去看过，结婚生女，对她好，冲她笑，牵紧她的手，给她全世界。被抛弃的小女孩呢，她从来没有一天不在自我怀疑，活在这世上，从没觉得幸运。
她所有的幸运，是直到遇到她先生。
想到方舟，她释然地笑了笑。
“小菲，我……”孙玉凤想说些什么，又实在找不到话，她想找任何借口，却发现找不到。这二十几年，她有意淡忘”甚至会忘了还有个女儿。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李笑。”
“说了这么多，我也该走了。我们家暖暖，但凡在我这儿受了一丁点儿委屈，我都会道歉。倒是您，一次都没有对孙小菲道过歉。”
孙玉凤把头低低地垂下去，小声道：“对不起。”
李笑眯起眼睛笑了笑，她终于还是等到这句话了。
“收到，我们互不相欠，以后，也不要再见了。”她站起来，从包里掏出把雨伞。
“孙女士，”她望了望窗外，“你看这天色，像不像你遗弃我的那天？”说完，打着伞走进细雨中，再不管那人是何表情。
她脚步轻松地接了暖暖回家，发现一向七点才到家的丈夫正站在阳台抽烟，她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果断地把暖暖送去了楼下朋友家。
“方舟，你怎么了？”
李笑看见满地烟头，有些心慌，她老公很克制，实在心烦时才抽一根，像这种程度从来没有过。
“他们又来找我了！又来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为什么？”
他转过身咬牙切齿地看着李笑，猩红的目光没有焦距，面容隐在傍晚阴暗的色彩中，显得阴森可怖。
李笑被他满身戾气吓到本能退了几步，抖着身子一点点的靠近他，“老公，你别吓我，我害怕。”
她试探性地握住他冰凉的大手，安抚地靠近他的怀里轻声细语，“你绝对猜不到我今天见了谁。”
“我去见她了，她过得，嗯，不好不坏。我直截了当地说我是孙小菲，真该让你看看她的表情，怎么说呢？我觉得她的惊愕大过愧疚。她可能对我有记忆这事儿感到震惊吧！有人念着她恨着她，她却无知无觉，心安理得地忘却。如果没有记忆，两个人生活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多好！”
她见他没有反应，不过也没有阻止她继续絮絮叨叨。
“老公，我觉得好神奇，当她站在我面前，当我回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当她说只有一个女儿时，我突然就明白了，我实在不必钻牛角尖探究她当年为什么那么做了。”
“从她决定抛弃我那刻她就不再是我妈妈了，一路走来，没有妈妈我也能过得很好，从前纠结的点不外乎就是她为什么不爱我，见了她才知道，不是我不够好，是她不够好。感情消散后连怨恨也不见了。所以，你看，错的不是我们，你说对吗老公？”
她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她轻轻拍拍他的背，“如果他们再来找你，我们可以拿起法律武器，你不要再见他们了好不好？我们都很好，从没有伤害过别人。你有我，有暖暖，我们才是一个家。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犯错，好吗？”
他沉默了良久，有些佩服妻子的豁达和勇气。他心里总归是委屈的，可笑笑说得对，既然母亲不爱他，他又为何因为得不到爱而痛苦，还差点被那黑雾蛊惑，做出难以挽回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