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的圣人

从佛陀其人转到佛教这个宗教，我们必须看到佛教是从印度教的背景成长并且分化出来的。与缓慢形成精神累积的印度教不同，佛教是在一夜之间就出现了。在很大程度上，佛教是随着印度教的堕落应运而生的。因此，要想理解佛教的教义，我们应该需要理解促其兴起的印度教，因为对宗教的某些观察是依次进行的。宗教的六个特征如此有规律地出现，表明它们的种子是在人类的构造中。其中之一是权威性。宗教与政府或者医学一样复杂，因此，天赋和集中在宗教问题上的注意力会使某些人在精神方面超越众人，这是合乎道理的。他们的建议会被采纳，他们的忠告都是很宝贵的。

宗教的第二个通常的特色是仪式。宗教产生于庆祝和它的反面——丧亡，两者都要求集体的表达。当我们遭遇悲剧来袭或者极度快乐的时候，我们想要的不只是和人们在一起；我们想要跟他们在一起加强之间的联系，缓解我们的孤独感，使我们比我们各部分之和还要强大。

宗教可能开始于仪式，但是很快就需要有解释，因此玄想就成为宗教的第三个特色。我们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我们为什么在这里？这些问题都需要答案，并且理论很快就进入了宗教领域。

宗教的第四个特点是传统。在人类社会，在保留祖先所学并流传到现在的过程中，传统取代了本能。

宗教的第五个特点是恩典——信仰与确保真理在我们一边并且可以依靠。

最后，宗教在奥秘中游走。人本身是有限的，人心不能测量包括它在内的无限的深度。

这六个特点对宗教都很重要，但是同时也有可能妨碍着宗教的运作。佛陀在世时的印度教就是如此。权威开始是世袭并且剥削，因为婆罗门掌管着他们宗教的秘密，并且收取高额的管理费用。仪式成为获得奇迹的机械化手段。阐释丧失了经验的基础，逐渐发展成为争论。传统变成了毫无生气的负担。神的恩典被错误地阐释为减少人的责任，让神秘与骗人的把戏混为一谈——堕落地执迷于奇迹、秘术和幻想中。

佛陀踏上了这一受到玷污的景观，决定清理场地，真理可能在这里重生。这一结果是令人吃惊的，因为兴起的这一宗教几乎完全没有上面所提到的组成部分，而我们之前假定没有那些部分宗教是无法生根的。

1．佛教宣扬的是一种没有权威的宗教。它一方面打破了婆罗门对宗教的垄断，同时，它挑战个人要他们承担对生活的责任。“不要接受你通过报告得到的东西，要做自己的指明灯。”

2．佛陀宣扬的是一种没有仪式的宗教。他一再嘲笑婆罗门仪式的无聊，认为那只是对不灵验神祇的迷信祈求。它们只是陷阱——与艰苦沉重的消解自我的工作毫不相干。

3．佛陀宣扬的是一种绕开玄思的宗教。他可能是世界上伟大的形而上学家之一，但是“理论化的丛林”不是为他准备的。不管这个世界是否永恒，有限或者无限，佛陀死后存在与否——“对这样的问题，佛陀保持高贵的沉默”，因为这里的观点答案“不利于启发”。为了说明这一点，他讲了一则有名的寓言：

“就像一个人被涂满毒液的箭所伤，有人要请外科医生来给他医治，他却说除非我知道谁射了这一箭，他的阶级、他的身高、他的肤色、他从哪里来；这种箭是从哪个方向射过来的，箭杆是由什么木头做成的，装饰这只箭的是什么鸟的羽毛，否则我不会把箭拔出来。在这些问题被解决之前，这个人就会死了。”

4．佛陀宣扬的是一种没有传统的宗教。他站在过去的顶端，这个巅峰大大拓展了他的视野，但是他却看到他同时代的人大多数还埋藏在那些巅峰之下。因此，他鼓励他的信徒们：“不要顺着前人的路走，也不要屈从于传统教义的权威。当你自己明白‘这些教义是好是坏’，只有那时再决定扬弃。”

5．佛陀宣扬的是一种高度自我努力的宗教。我们已经看到他那个时代的印度弥漫着沮丧和失败的情绪。很多人已经接受了出生、再生的轮回，就好像听任自己被判定了永世不得翻身的苦难轮回。对佛陀来说，没有什么比这种普遍的宿命论更有害了。他说，只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直截了当地否认那些傻子的行为，他们说除了命运之外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这里有一条结束苦难的道路。走吧！”每个人必须通过自我觉醒和奋发努力来走这条道路。“凡是只依赖自己的人，除了他们自己不寻找其他任何人的帮助，只有他们才会达到最高的巅峰。”

6．佛陀宣扬的是一种没有超自然的宗教。他谴责所有形式的占卜、预言、先知等低级的伎俩；虽然他从自己的经验下结论说，人心具有目前认为属于超自然的力量，但他拒绝他的僧人玩弄那些力量。“根据这一点可以知道那些试图创造奇迹的人不是我的门徒。”

西方的妇女在菩提树附近冥想，佛陀曾经在菩提树下开悟。佛陀反对印度种姓制度中的不平等以及对妇女的传统偏见。

在佛陀圆寂之后，他用来保护这个宗教而排除在外的所有伪装都统统出现了，但是只要佛陀活着，他就会让它们无处遁形。因此，原始佛教向我们展示的是一种独特的也是有指向性的宗教。

1．它是经验性的。没有哪种宗教如此坚定地诉诸直接验证而把它的情况展示出来。“不要诉诸推理，不要推论，不要辩论。一个真正的信徒必须自己知道。”

2．它是科学的。它把鲜活的经验特质作为它最后的检验，并且始终不渝地寻找那种经验的起因。“有彼则有此，无彼则无此。”

3．它是实用的。佛陀把他的教义比作那些有实用价值的工具；那些帮助人们过河的木筏，一旦到了彼岸，它们就变成负担了。

4．它是治疗性的。佛陀说过：“我只教一件事，受苦和结束苦难。也就是说，我只宣说疾病和终止疾病。”

5．它是心理的。这里使用的词与形而上学相对。不从宇宙入手，转而从生活其中的人入手，佛陀是从人的命运以及回应这些命运的解决办法入手开始宣教的。

6．它是平等的。他思想的宽广程度在当时是独一无二的，在任何时代也是稀罕少有的，他坚持妇女同男子一样能够悟道。他反对种姓制度，反对天赋遗传的假定。

7．它是直接针对个人的。佛陀并非对人性的社会方面视而不见——他不仅建立了一种宗教秩序，还坚持这种秩序在增强个人决心上的重要性。然而最终他依然诉诸个人内心秘密的运作。“不要找外在的避难所，努力实现你自己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