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将军之死

1940年2月22日，伪濛江县警署，西谷警佐接到了策反班工作员李正新的密报，说在濛江西山里发现了杨靖宇的踪迹。西谷脑袋立刻就大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为抓杨靖宇伤脑筋。自从1月21日通化省警察大队抓住了杨靖宇的警卫旅一团参谋丁守龙，得到了杨靖宇的确切消息后，通化警务厅长岸谷隆一郎立刻命令“程斌挺进队”和“崔胄峰挺进队”的600人扑上去做“最后的围剿”。岸谷还怕地面难以奏效，专门调来侦察机，从天上盯住杨靖宇，为地面上的讨伐队指示目标。然而打了几次小仗，也抓住了几个抗联，但杨靖宇总是像沙子从他们的手缝间溜走。有一次崔胄峰感觉似乎要抓住杨靖宇了，他的副队长、日本人伊藤向被他们包围的几个人喊话劝降，对面传过来的声音很熟悉，“好吧，条件是马上停止射击，你一个人上来吧。”崔胄峰知道，就是“老杨”的声音没错。崔胄峰想拉住伊藤，可伊藤已经站起身。对面啪啪啪三枪，伊藤栽倒在地。崔胄峰下令还击，自己也一猫腰窜了出去，对面啪又是一枪，崔胄峰感觉腿一麻，摔倒在地。

杨靖宇领导的抗联一路军警卫旅的战士

对抗联伤害最大的是叛徒，打×者为叛变的南满省委宣传部长全光

这一个来月的围剿，讨伐队被杨靖宇牵着鼻子在大雪覆盖、北风呼号的大山里转猫猫。2月的长白山，寒冷像把看不见的刀子，很快让那600人的讨伐队损兵折将，就剩下50个能打仗的人了，在2月16日还失去了杨靖宇的踪迹。

接到密报的西谷抓耳挠腮，濛江城里没几个可派的兵了。他向上司岸谷隆一郎请示，岸谷指示：程斌挺进队不是有几十名被冻伤的士兵在城里治疗嘛，你带队，让他们跟你出去，兵贵神速。这其中就有曾经是抗联一军一师有名的机枪射手张奚若，他1938年6月随程斌叛变，曾在伪通化省举办的集中培训中获得特等射手称号。

2月23日下午4时左右，在濛江三道崴子一处山林边缘的高地上，西谷发现了杨靖宇。

西谷深知杨靖宇的厉害，没敢贸然冲上去，而是把人分成两队包抄上去。枪声很有节奏地响了，不时有身边的人倒下。西谷下令活捉杨靖宇。

当他们把杨靖宇包围在三四十米远处一个突出的石头后面时，西谷下令停止射击，高声劝降。

日本公开出版的《满洲国警察外史》中记载了这段过程。

西谷：君是杨司令吗？

杨靖宇：是的，我就是杨司令。

西谷：我们是通化的警察队。在我们的部队里面，曾经是君之同志的程（斌）、崔（胄峰），都担任着警察队的指挥。安参谋（指叛变的原抗联第一路军参谋长安光勋，此时在伪通化警务厅讨伐队总部下属政治工作班担任班长）也在总部工作。若是君能归顺，岸谷厅长必会热切相迎。现在这个地方，要逃脱是不可能的了，何必急着去死呢？考虑一下归顺可好？

安静了片刻。

杨靖宇：我珍惜自己的生命，但不可能如你所愿。很多（我的）部下都牺牲了，我如今只剩了自己一个人。虽临难，但我的同志们在各地转战，帝国主义灭亡之日必将到来。我将抵抗到底。无须多说，开枪吧。

说完，杨靖宇双手持枪开始射击。

西谷：好吧，没有办法了。这是你死我活，射击！

张奚若看见杨靖宇正要闪到一棵树后，便抬手一个点射——1940年2月23日下午4点30分左右，一个伟岸的身躯轰然倒地。

西谷等围拢过去，发现一堆纸灰，原来杨靖宇利用与西谷对话的空档，把携带的秘密文件烧毁了。他的一双鞋已经破得掉了底、散了帮，用一根绳子捆在脚上。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被敌人砍下头颅巡展，解剖发现胃里只有树皮和棉絮，等等。其实关于解剖杨靖宇的原因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因为敌人发现了杨靖宇销毁文件，怕他有吞到胃里的可能，所以才有了剖腹探查的事情，但结果是一无所获。

杨靖宇的遗物

十几天后，杨靖宇牺牲的消息传到了抗联。第一路军六师政治部主任伊俊山写下了这样的悼词：

——冰雪覆盖着濛江大地，我们焦急的心情等待您的来临。然而那雪花带来了极大的不幸，雪花传来了噩耗——敌人把您被割断的头颅照片印成传单，散布在每个森林、山谷和村庄。

——从此，我失去了一位最敬爱的领导者和亲密的战友；全军失去了一位坚毅、忠勇、明智的抗日指挥者；中华民族失去了一位卓越的人民英雄、优秀的儿子；党失去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为党的事业艰苦奋斗的模范共产党员。

——我们没有被悲痛所征服，而是化悲痛为力量，继续英勇地战斗着。

2月23日下午杨靖宇在三道崴子牺牲，东北抗联第一路军第一方面军指挥曹亚范率部于24日下午赶来营救。得知杨靖宇牺牲的消息，曹亚范痛不欲生，放了好一顿排子枪，试图诱敌出城，为杨靖宇报仇。只是天黑透了也没见讨伐队的动静，方才撤走。曹亚范深为自己未能救出杨靖宇而自责，率先向日伪发起复仇行动。据满铁《协和》杂志《杨靖宇讨伐座谈会实记》记载：“2月21日与日军在濛江城北大沙河激战，双方持续战斗达1个小时；2月22日，在濛江大牛沟再次与日军激战，日军出动了飞机才取得优势。”战场和杨靖宇当时所在的三道崴子直线距离不过7公里。从那以后， 打疯了的曹亚范在临江、濛江、金川、辉南、柳河、抚松等广大地区，完全不顾章法、不管伤亡地去袭击敌人，以致引起手下人的仇恨。1940年4月8日，曹亚范在一株写着抗战标语的白桦树下熟睡的时候，被他手下一个叫老全的用机枪射杀。

被砍下头颅的英雄依然是英雄，他让敌人胆战心惊，寝食难安。

曹亚范牺牲地（照片出自日本关东军《独立守备第八大队战史》，照片中人物是关东军独立守备第八大队绪方中队世田小队士兵）

杨靖宇牺牲后，日军为他举行慰灵式

杨靖宇的“头七”，阴云笼罩濛江。伪濛江县警务科长王士洪和伪警察大队长桑文海，突然接到省城打来的电话。岸谷隆一郎在电话里问：杨司令的尸体在何处？当听说被他们丢到保安村荒冢间雪堆里时，大骂：巴嘎！快快地挖出来，找人做个假头安上，买口好棺材厚葬。

“二七”，岸谷隆一郎召集濛江全县村长以上官吏到将军殉难地参加“慰灵”仪式，并亲自致祭，令在场的所有人疑惑不解。

后来还是岸谷隆一郎道出了秘密，原来就是那个野副昌德，在杨靖宇战死后，噩梦连连，寝食不安，总是梦见杨司令伸出大手跟他要头，醒来总是头痛，于是，才有了此事。

这些人是杀害杨靖宇的刽子手

这个阴影一直笼罩在那些杀害杨靖宇的刽子手头上。1945年日本投降，岸谷隆一郎深感愧疚和畏惧，给全家喂食了氰化钾，自杀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