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秋江
【原文】
乾隆十年，镇江程姓者，抱布为业①，夜从象山归，过山脚，荒冢累累，有小儿从草中出，牵其衣。程知为鬼，呵之不去。未几，又一小儿出，执其手。前小儿牵往西，西皆墙也，墙上簇簇然黑影成群，以泥掷之②。后小儿牵往东，东亦墙也，墙上啾啾然鬼声成群③，以沙撒之。程无可奈何，听其牵曳。东鬼西鬼，始而嘲笑，继而喧争。程不胜其苦，仆于泥中，自分必死。
忽群鬼呼曰：“冷相公至矣！此人读书，迂腐可憎，须避之。”果见一丈夫魋肩昂背④，高步阔视，持大扇击手作拍板，口唱《大江东》，于于然来。群鬼尽散。其人俯视程，笑曰：“汝为邪鬼弄耶？吾救汝，汝可随吾而行。”程起从之。其人高唱不绝，行数里，天渐明，谓程曰：“近汝家矣，吾去矣。”程叩谢，问姓名，曰：“吾冷秋江也。住东门十字街。”程还家，口鼻窍青泥俱满，家人为薰沐毕，即往东门谢冷姓者，杳无其人。至十字街，问左右邻，曰：“冷姓有祠堂，其中供一木主，名嵋，乃顺治初年秀才。秋江者，其号也。”
【注释】
【译文】
乾隆十年（1745年），镇江有个姓程的人，以做布匹生意为生计。一天夜里，从象山回家。在经过象山脚下一片荒坟地段时，忽然有个小儿从草丛里出来，扯住他的衣裳。程某知道碰上鬼了，大声呵斥，但小鬼就是不离开。一会儿，又出来一个小儿，拉着他的手。前一个小儿扯着他往西走，西边都是墙，墙上成群的黑影摇摇晃晃，同时用泥块投向程某。后一小儿牵住他手向东走，东边也是高墙，墙上是成群结队的鬼，啾啾叫着，用沙子撒向程某。程某没办法，听任两个小鬼牵来牵去。东西两边墙上的鬼，开始是嘲笑程某，接着又相互喧闹、争论起来。程某受尽折磨之苦，倒在泥中，心想必死无疑了。
忽然程某听见群鬼大声喊道：“冷相公来了！他是个读书人，迂腐而又可恶，不好惹，必须躲避他。”这时，果然出现了一个阔肩厚背的高大男子，昂着头，迈着大步。他用一把大扇子，击着掌心打拍子，口中吟唱着苏轼的《大江东去》，悠悠荡荡地走来。群鬼看到冷相公走近，全都逃散了。冷相公俯身看着程某，笑着说：“你被恶鬼捉弄了吗？我来救你，你可跟着我走。”程某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紧随着冷相公的后面。冷相公一路上不停地高声唱着，走了几里路，天色渐渐亮了。冷相公对程某说：“快到你家了，我走了。”程某叩谢冷相公，并问他姓名，冷相公说：“我叫冷秋江。住在东门十字街。”程某回到家里，嘴巴和鼻孔里全被青泥塞满了，家里人为他熏香清洗。然后程某去往东门拜谢冷秋江，结果根本没有这个人。走到十字街，向左邻右舍打听，邻舍告诉他说：“冷家有个祠堂，其中供着一个牌位，叫冷嵋，是顺治初年的秀才。秋江，是他的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