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镇祈梦①

【原文】

万历壬子，余年十六，祈梦于南镇梦神之前，因作疏曰：

“爰自混沌谱中②，别开天地；华胥国里③，早见春秋。梦两楹，梦赤舄④，至人不无；梦蕉鹿，梦轩冕，痴人敢说。惟其无想无因，未尝梦乘车入鼠穴，捣齑啖铁杵⑤；非其先知先觉，何以将得位梦棺器，得财梦秽矢，正在恍惚之交，俨若神明之赐。某也躨跜偃潴⑥，轩翥樊笼⑦，顾影自怜，将谁以告？为人所玩，吾何以堪！一鸣惊人，赤壁鹤耶？局促辕下，南柯蚁耶？得时则驾，渭水熊耶⑧？半榻蘧除⑨，漆园蝶耶？神其诏我，或寝或吪⑩；我得先知，何从何去。择此一阳之始，以祈六梦之正。功名志急，欲搔首而问天；祈祷心坚，故举头以抢地。

轩辕氏圆梦鼎湖，已知一字而有一验；李卫公上书西岳⑪，可云三问而三不灵。肃此以闻，惟神垂鉴。”

【注释】

①南镇祈梦：绍兴的习俗，除夕之夜，百姓到南镇殿内夜宿，梦中所占凶吉，据说很灵验。南镇：是会稽山的古称。②爰（yuán）：助词，放在句首或句尾。③华胥国：传说中虚拟的理想国度，最早见于《列子·黄帝》。此处借指梦境。④赤舄（xì）：古代君王贵族祭祀时所穿的鞋子。⑤齑（jī）：本意是指捣碎的姜、蒜、韭菜等，也指混杂，调和。啖（dàn）：吃。⑥躨跜（kuí ní）：盘曲蠕动的样子。偃潴（zhū）：泥潭，水洼。⑦轩翥（zhù）：乘风高举。樊笼：本意是关鸟兽的笼子，这里比喻受束缚而不自由的境地。⑧渭水熊：此处借指姜太公吕尚。⑨蘧（qú）除：用苇或竹编成的粗席。⑩寝：通假字“祲（jìn）”，不祥之气，妖氛。吪（é）：教化；感化的意思。⑪李卫公：即李靖，字药师，雍州三原（今陕西三原县东北）人。唐朝杰出的军事家，世称李卫公，为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译文】

万历壬子那一年，我年方十六岁，去南镇梦神那里求梦之前，我因此写了这篇祝文说：

“想从混沌中改变，才得以有盘古开天辟地；生活在华胥国一样的幻梦之中，很想早一天预见人生春秋。梦见两根楹柱，又梦见帝王祭祀时所穿的鞋子，这预示着人之将死，圣人也不能逃脱；梦见蕉鹿和轩冕，预示得到财富和官运，愚笨痴傻之人也会斗胆到处宣扬。只有无欲无求的人，才不会梦到诸如乘车入鼠穴，捣齑吃铁杵这样本就不可能的事情；如果不是人有先知先觉，那为什么能在将要升官时就会事先梦见棺材这样的器物，而在将要发财时就会预先梦见粪便污物呢？人正处于神情恍惚交错的时候梦见这些，俨然就像是有神明的恩赐。我此时就像蛟龙困于浅滩，想要挣脱束缚，如此孤独失意只能自我怜惜，这又将向谁去述说呢？为人所掌控，我又怎么甘心忍受呢！我到底是一只一飞冲天的赤壁鹤，还是庸庸碌碌的蚂蚁呢？是那吉运天相之时就幸遇圣驾的渭水熊姜尚，还是只有半榻粗苇席，生不逢时的庄周漆园蝶？神明快快告诉我吧，这是不祥之气还是感化后的吉兆；让我得以预先知道吧，我该何去何从。我挑选冬至这一天，以此来祈求六梦之首的吉梦。因为我急于建功立业，只好叩首求问神灵；因为我祈祷神灵的心意无比坚定，所以我用头撞地来显示我的诚心。黄帝轩辕氏在鼎湖乘龙升天，早就已经知道了神明的启示而得到了一个验证；李卫公上书西岳，但听说他曾三问三不灵，因而没有得到神灵的启示。此时我恭恭敬敬地写了这篇祝文，希望神明知道，同时惟愿能够得到神明的垂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