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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血症案

例27

潘某,女,2岁。1964年4月25日初诊。

患儿出生后不久,即经常大便溏泄。至去年8月间,不仅泄泻益甚,而且发热不退。曾在某地区医院长期住院,诊断为败血症,久用西药治疗无效。虽然该院一老中医用安宫牛黄丸后一度热退,但不久又复发热不退。近日身热高达39.5℃,四肢冷,先有汗而后无汗,腹泻,每日4~5次,溏粪色黄而臭甚带馊气,有时夹白冻,带泡沫,小便黄短而臊甚,渴不多饮,不思食,白天精神萎靡,入暮烦扰不宁,稍睡即醒,不愿盖被,盖被即掀去。昨在省中医院门诊,再投安宫牛黄丸而身热反甚(体温达40℃以上),舌苔黄而欠润,指纹紫红。投以补中益气汤方:黄芪15g,党参15g,白术15g,炙甘草15g,陈皮5g,升麻10g,柴胡10g,当归10g。

4月26日二诊:药后昨日身热38.7℃,便溏增至6次而多泡沫,频频矢气,四末仍冷。守上方去当归,加重陈皮为10g,更加炮干姜5g,寓理中汤于补中益气汤中。4月27日三诊:药后昨日便溏减为2次,但泡沫仍多,四

末仍冷,身热续减,昨晚为38.3℃,今早为38.6℃。守上方再进。

4月28日四诊:药后昨日仍便溏2次,四肢仍冷,身热续减,昨晚为38℃,今早为38.2℃,胃纳渐开,精神转佳,嬉笑如常。守上方加重干姜为10g。

4月29日五诊:药后昨日仍便溏2次,泡沫仍多,身热昨晚为38.5℃,今早为38.2℃,四肢渐温,其他情况良好。守上方去干姜、陈皮,加山药、白扁豆各15g。

4月30日六诊:药后昨日虽然大便2次,但稀粪转稠,泡沫减少,黄苔渐退,身热续降,昨晚为38.2℃,今早为37.5℃。守上方再进。

经过这一阶段的6天疗程,病情明显好转,进入坦途。这里应加说明的是:①本例久泻不止和久热不退的病机,关键在于脾胃气虚,是李杲《脾胃论》中宜用甘温除热的脾虚阴火病证。脾虚阴火证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脾脏气虚下陷的气短、神疲、嗜卧、大便泄泻等虚寒证,另一方面是心胃阴火上冲的身热、烦渴、头痛、面热、胃中灼热、脉虚大等虚热证。从本例临床表现来看,患儿出生后不久,即大便泄泻不已,甚至便下白冻,四肢常冷,不思食,白天精神萎靡,显属脾虚中气下陷的虚寒证;但因久泻不止,导致久热不退,烦渴,小便黄短,苔黄欠润,指纹紫红,则属心胃阴火炽盛的虚热证。②本例治法方药,始终坚持以甘温除热法的补中益气汤方为主,终使身热由40℃以上逐渐下降至37.5℃,腹泻由日行6次减为日行2次,稀粪转稠,并纳开神旺,嬉笑如常。③从本例一诊用了补中益气汤方的当归而便溏增至日行6次,二诊方去当归加干姜而便溏减为日行2次来看,当归不适宜于脾虚肠滑证,也可见在脾阳虚甚时,于补中益气汤中去当归加干姜,寓理中汤于补中益气汤中,全力温补脾脏阳气是很适宜的。

以上为本例第一阶段的诊疗情况。此后由于先后2次感冒并出麻疹而使症情反复。

第一次感冒从5月1日开始。证见鼻流清涕,咳嗽痰多,不思食,舌苔薄白,身热复升至39℃,便溏又增至3次,精神不振。初用补中益气汤去当归,加防风、桂枝、前胡、杏仁、生谷麦芽,连服6剂,身热降至37.9℃,鼻涕渐止,咳嗽见减而痰仍多,仍不思食,便仍稀溏。至5月7日改用补中益气汤去当归,加干姜、防风,服后便溏有增无减。5月8日出现便溏5次,完谷不化,不臭,不渴。因而改投附子理中汤加姜枣(熟附子10g,炮干姜10g,白术15g,党参15g,炙甘草15g,生姜10g,红枣3枚),服后便溏即减为日行1次,咳痰亦减,稍思饮食,精神转佳。但因药后晚上烦躁不安,未敢续投,而于5月9日改用黄芪、党参、炙甘草各30g,白术15g,升麻、柴胡各10g,服后虽然食增神旺,但便溏又增至日行3次。于是5月10日又投附子理中汤方并倍党参,服后当晚不但未再烦躁,反得安睡,大便溏泄减少。5月11日再服1剂,便溏减为日1次,而且稀粪转稠。5月12日守方去姜枣,加升麻、柴胡各10g,服后大便仍日行1次而粪便更稠。5月13日仍用补中益气汤去当归,加附子、干姜各10g,服后大便日行1次,粪色淡黄而成条,精神眠食均好。由此调治到5月21日,身热降至37.2℃~37.5℃,精神眠食均佳,基本恢复常态。

第二次感冒从5月22日开始。这次感冒病情反复不大,除咳嗽、喷嚏、鼻流清涕、身热一般在38.6℃左右外,其他情况基本良好。经用补中益气汤加防风、荆芥或合桂枝汤等调治,病情得以很快控制,尤其是这次感冒后的大便情况基本良好。调治到5月28日,感冒基本解除,身热降至37.9℃,其他情况良好。家属要求回家继续服药,因而给予两方,嘱先后服用。第一方为补中益气汤去当归,加葛根、防风(黄芪、党参、白术、炙甘草、葛根各15g,升麻、柴胡、陈皮、防风各10g);第二方为理中汤加黄芪、红枣(党参、白术、炙甘草、黄芪、红枣各15g,干姜6g)。

患儿回家后,据其父于7月15日来面述:自5月28日服第一方后,病情继续好转,基本恢复常态。虽然出了麻疹,但经过顺利,在当地医院住院治疗10多天就痊愈了。出院后,继续服第二方,情况一直良好。然7月2日又突发高热,体温高达40℃以上,大渴喜饮,泄泻日6~7次,所下如蛋花样,但小便畅利,精神眠食尚好。我根据其父面述以甘温除热法为主,投以黄芪、党参、白术、生甘草、生地黄各30g,柴胡、地骨皮各15g,朝白参6g。此方服至7月23日,身热降至39℃,渴虽减而泻不止,但精神眠食仍佳。守上方去党参,加朝红参10g、白薇15g,继续服至7月30日,身热降至38℃,腹泻渐止,其他情况均好。嘱仍守上方再进以靖其余波。时隔8年,于1972年9月间闻及由患儿家乡来的中医王某,得知患儿自服上方后,病即痊愈,从未复发。

从上述3次反复的病情来看,前2次都是由于感冒而使病情反复。第一次反复虽较严重,但第二次反复则很轻微,这显然是因经过长期补中益气的治疗,脾胃元气逐渐充实,抵抗不断增强的结果。最后一次严重反复是在出麻疹后,这是因为麻疹为小儿大病,最能耗伤气液,故在麻疹新病愈后,旧病又严重发作,其所以能够顺利通过,也显然与长期补脾而抵抗力增强有关。在上述3次反复中值得指出的是,第一次反复的关键治疗,是用附子理中汤温补阳气。由于本例大便溏甚,经用补中益气汤加减无效,且见便溏完谷不化、不臭、也不渴,表明脾阳衰微已极。根据《伤寒论》“自利不渴者,属太阴,以其脏有寒故也。当温之,宜服四逆辈”的精神,大胆采用附子理中汤,冶理中、四逆于一炉。初服1剂,便溏即减为日行1次,而且纳开神旺,本应再接再厉,乘胜前进;惟因药后晚上烦躁不安,未敢再投,而仍用补中益气汤法以期稳安,不料服后便溏又增至日行3次,足见人参、黄芪、白术的补脾气作用不能代替干姜、附子的补脾阳功效。因此,又下决心再投附子理中汤,并连服4剂,不但便溏迅速好转以至成条,而且夜能安寐,身热亦渐降至接近常温,患儿基本恢复常态。

例28

邹某,女,59岁。1985年3月16日下午初诊。

病起恶寒发热,头昏痛,全身关节酸痛,继以呕吐泄泻。西医初按感冒治以“感冒灵”和肌注“庆大霉素”等,仍高热不退。乃于1985年3月2日下午住入某医院,诊断为:败血症、中毒性心肌炎、糖尿病、高脂血症、左上慢性纤维空洞型肺结核、右侧渗出性胸膜炎。给予青霉素、异烟肼、格列本脲等治疗,症状不减,反而加重。3月4日血培养报告生长产气杆菌。根据药敏改用抗生素(先锋Ⅵ号及氯霉素等),病情仍未见好转,且于血培养中发现霉菌。从3月8日起,改用头孢哌酮静滴,仍无效验,病情日趋严重,医院乃下病危通知,并请我会诊。当时患者高热不退,有时寒战,全身酸痛,头昏,神疲肢倦,少气懒言,声低息短,胃脘痞硬,按之微痛,不饥不欲食,口干不欲饮,时有恶心,大便不成形,舌淡红少苔而前部稍见干红,脉滑数、重按无力。显然属于气虚发热,法当甘温除热。投以补中益气汤加减:黄芪60g,党参、金银花各30g,升麻、柴胡、鸡内金各15g,白术、甘草、西洋参各10g,生谷麦芽各60g。3剂。

3月18日下午二诊:病情明显改善,体温曾一度降至正常,现为37.7℃,身痛全除,口已不干,大便仍软烂不成形。但从昨晚起,胸闷气逼,至今未已。守上方加入瓜蒌皮、薤白、桔梗、枳壳各15g,冰片2g(分3次研末吞)。再进2剂。

3月21日下午三诊:体温已接近正常,但仍胸闷气逼,时时恶心,脘腹胀满,大便仍溏。守上方加减:黄芪60g,党参30g,白术、陈皮、茯苓、枳实各15g,升麻、柴胡、半夏、厚朴、砂仁、白豆蔻各15g,甘草5g,冰片2g(分3次研末吞),生姜5片。另用西洋参10g,煎汤代茶。再进2剂。

3月23日下午四诊:体温正常1天余,胸闷稍减,恶心渐止,大便溏而数量减少,舌前部干红已回润,但仍胃脘痞硬,不知饥,不思食,食亦无味,自觉气不够用,说话、喝水都感吃力。守上方加减:黄芪60g,党参、陈皮、麦芽各30g,白术、厚朴、枳实、枳壳、半夏、茯苓、生姜、鸡内金、山楂各15g,砂仁、白豆蔻、六曲各10g,冰片2g(分3次研末吞)。另用白参15g,西洋参10g,煎汤代茶。再进3剂。

3月27日上午五诊:胸闷大减,胃脘痞硬消失,腹胀亦除,但仍有恶心、口淡,不欲食,大便常随尿时自出,粪软烂而色渐转黄,说话声音渐扬,体温一直正常。守上方加减:黄芪60g,红参、白术、茯苓、山楂、鸡内金、生姜、枳实、枳壳各15g,陈皮、麦芽各30g,半夏、六曲、砂仁、白豆蔻各10g,甘草5g。另用党参60g,麦冬10g,五味子10g,煎汤代茶。再进3剂。

3月29日下午六诊:病情日益好转,知饥思食,胸部白天已无憋闷感,仅在凌晨2~4时稍感胸闷。仍守上方加减以竟全功。

守上方调治至4月29日,复查一切正常而出院。

本例起于感冒,证本单纯,但因素多痼疾,正气内虚,于是内伤招致外感,外感复加重内伤,而形成内外合邪的复杂局面。前期外感邪实为主,本可用攻中兼补之法早日治愈,乃因治不得法,病邪内陷;后期正虚日甚,则应以内伤正虚为主,改行补中兼攻之治。奈何证变而药不变,日事攻邪,不思补正,以致邪既难除,正且更虚,濒于危殆,几至不救。本例一、二诊进补中益气汤热退后,从三诊起,即消补并重以调理脾胃,并坚持到病愈出院为止,可见其病机关键在于脾胃。而这是由于患者脾胃素虚,招致外邪,以致内外合邪,而酿成脾虚阴火证的根源所在。当时我从其症、舌、脉全面仔细分析,认为高热、口干、舌前部干红、脉滑数,是属阴火上冲之候,故虽高热而有低时,口干而不欲饮,舌前部干红而后部淡红,脉滑数而重按无力,加之大便溏泄,神疲肢倦,少气懒言,声低息短,显属脾气下陷之证。且因脾胃升降失调,清浊混乱,以致上焦清阳失宣而胸闷气逼,中焦浊阴填塞而脘腹痞硬胀痛。由于辨证不误,故仅服大剂补中益气汤2剂,即获得甘温除热的显著疗效。其所以在服补中益气汤后,而胸闷气逼者,是因此前早已伏有心肺胃气壅实之机,当服升清有余而降浊不足(本来原方只有一味陈皮,降浊已嫌不足,且一诊方弃而未用,虽然加入谷麦芽和鸡内金,也只能消食,而难以降浊)的补中益气汤后,虚者虽得补,实者则更壅的缘故。所以当二诊出现胸闷气逼,经加入宣心阳、开肺气的瓜蒌皮、薤白、桔梗、枳壳、冰片无效,且见脘腹胀满时,就想到这主要不在于心肺气失宣开,而在于胃气不能主降。故在三诊时,即加入枳实、厚朴等以降胃气。四诊时加大其用量,才使胸闷气逼大减,而脘腹痞硬胀痛亦随之消失。当时如果不敢针对其虚中之实(心肺胃气壅实),大胆在重用参、芪等补虚的同时,重用枳、朴等以攻(消)其实,可以预言,必难全治。

例29

王某,女,15岁。1992年12月8日初诊。

患亚败血症,1年来发热时作无规律,低热为主,38℃以上较少。极易感冒,感则低热不退,服西药解热镇痛剂则热虽可退,但大汗淋漓,精神疲惫。近又感冒,低热不退,伴恶寒,头痛,鼻塞,纳差,口干不欲饮,大便素结,有时带血,舌有齿痕,苔薄白,脉浮数。证属气虚发热,法当甘温除热。投以补中益气汤加味:黄芪30g,党参30g,白术15g,甘草10g,升麻10g,柴胡15g,青蒿10g,陈皮15g,当归15g,防风15g,荆芥10g,葛根30g,薄荷5g,连翘15g,桔梗10g,生谷麦芽各30g。

12月19日二诊:服上方9剂,11日热退后,未再发热,但胃纳仍差,不知饥。守上方加山楂30g、六曲10g、鸡内金15g,再进3剂。

12月22日三诊:昨晨复发热恶寒,下午汗出热退,口干渴喜热饮,鼻仍塞,苔薄白,脉浮数。守上方加生姜3片、红枣5枚,再进7剂。另给乌梅150g,日用50g煎汤冲入适量白糖,代茶饮。

12月29日四诊:1周来未再发热,近日时有头痛,守上方加减:黄芪30g,党参30g,白术15g,甘草10g,升麻10g,柴胡10g,陈皮15g,当归10g,川芎10g,白芷15g,赤白芍各15g,生谷麦芽各30g,鸡内金15g。另用乌梅肉30g,白糖30g,如前煎汤代茶饮。再服7剂。

1993年1月5日五诊:低热未再发生,头痛好转,仍食欲不振。改用参苓白术散方善后:党参30g,茯苓30g,白术15g,白扁豆15g,陈皮15g,山药30g,莲子30g,甘草10g,砂仁10g,生薏苡仁30g,桔梗10g,山楂30g,六曲10g,生谷麦芽各30g,鸡内金15g。

本例与上例同属气虚发热证,只是病情较轻,故所投甘温除热的补中益气汤方用量亦较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