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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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证灵活 斫轮老手

先生对中医理论学得扎实、灵活,故临床处方也有其独特的风格。善用经方,但不限经方,且常以己意自制新方。处方多轻巧而灵活,药简而效速。曾自拟治肾炎方、迁肝方、鼻渊方、肺气肿方等,药味不多,而效果却很好。尝以五苓散、瓜蒌瞿麦丸、补中益气汤分别治愈经过西医久治不愈之尿崩症;一味大黄治愈西医怀疑为肠癌、久治无效之下利便脓血症;以生脉散加味、导痰汤、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分别治愈曾被西医诊断为癫痫的患者多例。此外,还常治愈一些疑难怪症,如以通幽汤加味,治愈一例每日下午六七点钟按时嗜睡症,一剂效,四剂愈。如此等等,难以悉举。先生常说,不治之症,临床不多,久治不愈者,有不少是由于医生技术不精造成的。

先生对于患者极度负责。对一些重病,往往食不甘,寝不安,直至患者脱离险境,才心安理得,表现出喜悦之情。对于求诊者,无论贫富,一视同仁;对于贫苦之人,尤多关照,常免费施诊舍药。

先生初学中医时,有一个想法,就是不全面掌握中医,绝不临床看病。这个想法经过实践检验,才觉得真是太幼稚了。内外妇儿,伤寒杂病,头绪纷繁,千变万化,要全面掌握,非倾注毕生精力不可。而且要学,就要结合临床,如果脱离临床,又想学得全面,岂非纸上谈兵?可是先生是在没有老师指导的情况下自学中医的,无师指导搞临床,比无师指导啃书本难度更大。因为啃书本,先生有旧文学基础,而搞临床却没有基础。因此,对于行医来说,先生走弯路更多。弯路多,失败的教训自然也就多了。但是这些经验教训正好可以作为后学者的借鉴。

先生之学医是自背书起始的。先生接诊的第一个患者,为所在村中一个年约四旬的男性,患者自诉气短,别无他症,经过别人治疗多次无效。先生想起《金匮要略》曰:“夫短气有微饮,当从小便去之,苓桂术甘汤主之,肾气丸亦主之。”于是采取第一方:茯苓12克,桂枝9克,白术9克,甘草6克。原方与服,不想只服下一剂,症状竟完全消失。

此后,求诊的人就逐渐多起来了。先生原先设想的全面掌握中医之后再行医,实际也不可能了。在这期间,有一少妇,时而少腹攻冲作痛,先生就想到“妇人少腹所攻冲,肋腹刺痛当归芎……”有突然一时失去知觉者,又想到“乌药顺气芎芷姜,橘红枳桔及麻黄……”总之,每遇一病,都有一成方,而且不加不减,照抄应用,竟也取得了一些效果。

然而,总是不效者多。也有一些病是先生在书上所没有见到过的。于是,先生开始感觉到所记得的方太少了。“医之所病,病方少”,这正是先生那时的心理写照。他说:“我记得的方子少,这是不错的。但也全部背诵了汪昂的《汤头歌诀》,《医宗金鉴》方,陈修园的《长沙方歌括》《时方歌括》,陈无犀的《金匮方歌括》,还有选择地记诵了一些《温病条辨》方,《医林改错》方,等等。如果这些还不够,难道说非要把历代方书,如《太平圣惠方》《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等,统统背下来不成?那是不大可能的。这时我对于能否学好中医,自己打了个问号。”

他又说“医之所病,病方少”,这证明在每次临证,都必须有一个成方可用。为了避免临时手足无措,在每次临证之前,胸中总得先储存一些成方。因此每遇病家约诊时,必先问问患者哪里不痛快?如说头痛,就把有关治疗头痛的方子默想一遍,记不清的再查一查书,务必在复诊之前胸有成竹。及至临证,又往往把所见的症状硬往所记的方子上套。就连诊脉,也往往是这方子需要什么脉,而患者的脉搏仿佛也正好是这样的脉。总之常把患者的脉症,强纳入想用的方剂范围之中。这样,方既不灵,对中医能不能治病自然产生了怀疑。还有先生所不能治愈的病,经过别人治疗,或病家自找偏方治疗,却竟然好起来了。这个“别人”,往往又是看书不多的人。这时先生逐渐认识到,过去之所谓“学”,只是皮毛,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学进去。不是中医不能治病,而是没有把中医真正学到手。有了这一番认识之后,先生的学习和临证有了新的飞跃。

先生认为,所谓飞跃指的是不再临证之前准备成方了。而是迫使自己独出心裁地去观察、研究患者各个方面,并从此开始真正注意了脉诊。患者主诉略同,但必有不同者在“独处藏奸”,这是他深刻的体会。就在这之后,他可以在无成方可用时,自制对证之方,而这些自制之方也确实取得了不少优异效果,也就在这时,他才真正尝到了中医的甜头。

柯韵伯谓:“胸中有万卷书,笔底无半点尘者,始可著书;胸中无半点尘,目中无半点尘者,才许作古书注疏。”这是说,无论著书,还是为古书作注,都必须摆脱一切先入为主的框框。先生经过死套成方失败之后,也深深感到临床的“尘”太多了,只有胸中无半点尘者,才许临床行医。从此以后,他从套用成方转变为从认证上下工夫。认清了证之后,不再胸中有成方,而是胸中有定法,按法考虑有无成方可用。如果找不到成方,就随手拈药组方,常取得满意的效果。现举几个简单的实例如下:

1.一个10余岁患儿,经过西医诊断为癫痫,中西医久治不愈。问病知是在夏月烈日当空的野外割草时晕倒后成癫痫的。先生认为这等于暑厥,便撇开一切治癫痫的成方不用,予以生脉散加蜈蚣、僵蚕、全蝎等入络行痰镇静药,10余剂治愈,永未再发。

2.一癫痫频繁发作的中年妇女,也是中西医久治不愈,先生诊视后,认为心下有痰饮,予以桂枝去桂加茯苓白术汤略为加减,不但癫痫治好了,就连多年的胃脘痞满也治好了。

3.一青年患中耳炎,历时半年,服药近百剂,始终无效。先生诊视,脉迟舌淡,耳流清水,不浓不臭,便排除一切治耳消炎方,予以四君子汤加炮姜、白芷,一剂效,三剂愈。

以上三案都不是什么难治之病,为什么久治不愈?因这些医生胸中只有成方,而且不善于用成方,“尘”太多了,才使患者久病不愈,处于痛苦之中。

先生自从摆脱教条,注重辨证之后,不但对于临床治病比从前有了把握,而且对于阅读医书,也觉得和从前不一样。从前他只喜欢看有方有药的著作和开门见山的医案,而对于理论性的著作和像《临证指南医案》那样需要自己加以分析的医案,就看不进去。可是对辨证有了理论之后,感情就转过来了,不但喜欢看理论性的著作,而且看医案也有了自己的鉴赏与批评能力。从此以后,他还觉得现行的各科临床讲义对于辨证的基本功,讲得不深不透,而强调分型,分型又分得太死,在一定程度上,接近于教条。

据上所述,他提请热爱中医的青年同志们从中汲取两点教训:一是读书不在多而在精。学,就要学深学透,不要哗众取宠,华而不实。二是只要扎扎实实地学,人人可以学好,不要自暴自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