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担负着家族使命的孩子
双胞胎离开了熙厅。
姑姑坐下来。一个年轻的女仆匆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花篮，花篮盛满了深红色和白色的玫瑰花。
“楠小姐，要不要我来插花瓶？”
“不用，我自己来。”
“是。”
女仆恭敬地把花篮摆在姑姑的面前。
“小寻，再送一些玫瑰花到老爷的书房，还有多美、多熙小姐的房间，以及多叶小姐那儿。”
“是，楠小姐。”
叫小寻的女仆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漂亮，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神飞，她身材苗条，脑后扎了一条高高的马尾辫，格外精神。
见楠小姐不再有吩咐，小寻迅速退下，她走路快而无声，跟阿塔一个式样。
姑姑——楠小姐把花篮里的玫瑰取出来，一枝一枝地修剪后，插进花瓶中，她做这些事的时候，脸色平静，神态安然。
小姑娘森多叶坐在沙发上看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几次，终于鼓足了勇气：“姑姑，雨轩的玫瑰都要拔掉吗？那些玫瑰是爷爷从国外给你带回来的品种——”
“嗯，都拔掉。”
“为什么啊？”
“我不在，园丁也未必上心。与其让它们一天天枯死，不如干脆拔掉算了。”
森多叶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照顾它们，我保证可以照顾得特别好。”
楠小姐顿了一下，看一眼多叶，淡淡地开口道：“这两天你又瘦了，脸色也不好，上次费医生开的药吃完了吗？”
“姑姑。”森多叶着急了，“你能不能不走啊？你一定要走，是不是因为生爷爷的气？你不要生爷爷的气，爷爷其实很难过，他根本不想让你走，我能看得出来。你很伤心，爷爷也很伤心……”
森多叶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楠小姐整理玫瑰的手停了下来：“不要哭！眼泪帮不了你任何事！你已经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规矩都忘了吗？”
慕野咋舌。
这个楠小姐不喊不叫，可她说话的样子真是让人害怕。还有，这个小姑娘十二岁了？看上去又瘦又小，慕野还以为她不到十岁——她在吃药，是生病了？
森多叶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掉落下来，她慌忙伸手去擦眼泪，似乎越擦越多，却努力地压抑着不哭出声。
“不要哭！我们谁走都跟你没有关系！多叶，你记住，爷爷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森多木可以继承宅邸，但他继承不了‘森家制药’一百年的声誉。传承衣钵，光大门楣的责任是你的！你必须成长起来，更快地成长起来，明白了吗？”
森多叶用力地擦着眼泪，用力地点着头。
森楠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你小心别又发烧了！”
慕野在窗帘后叹为观止。
这个世界真是神奇，全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一个十二岁的少女身上——等等，其实也没什么神奇的，作为独生子女，全家人的希望也都在十四岁的慕野身上……不过慕野家的希望比较朴素，健康快乐地长大就可以了，没有什么百年声誉、光大门楣这么高深。
他这么想着，肚子忽然咕噜了一声。哎呀，看来那两块糕真是不够填肚子——
“谁？”
楠小姐似乎有一双雷达耳朵。
没办法了，慕野从窗帘后面走出来：“是我。”
“你在干什么？”楠小姐严厉地望着慕野，“你在偷听我们说话？”
“我……”
“你是新来的？叫什么名字？”
“我……”
“古管家没有教导你庄园的规矩？身为家仆，第一准则就是尊重主人的隐私，你这样到处乱跑，给主人惹了麻烦怎么办？”
“我……”
楠小姐像是吃了子弹，迅猛又干脆地攻击着，根本不给慕野解释的时间。
森多叶擦擦湿漉漉的脸：“姑姑，不是他乱跑，是我让他来的，他要陪我一起去温室。”
“你叫他来的？”楠小姐并不相信，“他叫什么名字？”
“那个……”
“多叶！姑姑告诉你很多次了，不要以为好心就能做好事！你不小了，也该学会……”
森多叶摇晃了一下身体，看起来要昏过去了。
楠小姐立即伸手扶住她：“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叫厨房给你熬点蔬菜粥……你！”她冲着慕野，“送多叶小姐去休息！”
慕野跟在森多叶的后面。
“你不要害怕，姑姑是有些严厉，但其实对人很好的。唉，她对别人严厉，对自己也很严厉……跟爷爷的脾气一模一样，唉……”
她真的很发愁。
他们走在一条气派的走廊上，走廊很宽敞，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雕花大门。
“我身体没事了，你去忙吧。”森多叶说。
雕花大门突然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出现在门口，看着森多叶。
森多叶立即毕恭毕敬地站好：“爷爷。”
哦，这位白头发的老人家，就是这座庄园的主人——百年森家制药的传承人——森原老人了！
他腰板挺直，目光炯炯有神。
果然很有气势！
“你今天身体还好吧？”
“挺好的，爷爷。”
“那就进来，我们把昨天的实验报告完成。”
“好的，爷爷。”
森多叶乖乖跟着老人走进那扇大门——在大门敞开的瞬间，慕野看到了一间宽敞的书房。房门靠里的一面墙壁是落地玻璃，正对着花木扶疏的庭院。房间里有四五个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
门很快就被关上了。
唉，这个小姑娘的休息时间就这样结束了？她不是还生病了吗？担负着家族使命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慕野一个人站在走廊上，琢磨着该怎么才能走出这个迷宫式的大别墅。此地不宜久留，得快点找到北司舅舅——
“慕野，你怎么在这儿？”有人在背后叫他。
是阿塔。
“好了，别说话了，赶紧跟我走，万一遇到管家，你就麻烦了！这个地方不是你能来的……”他抓着慕野的手就跑。
阿塔的手像是铁钳子，慕野一下竟然没能甩脱——他开始怀疑家仆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技能最全面、最深不可测的职业了。
慕野跟着阿塔小跑着出了别墅，一直跑着穿过了喷泉广场和花园，到了一条林荫路上，脚步才慢下来。
慢下脚步之后，慕野就嗅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沁人心脾。
“前面就是桂园了。”阿塔指着前面一堵白墙说。
白墙的尽头，是个圆形的月洞门。
月洞门大开着，门楣上写着两个字：桂园。
门楣下有两个梅花图案的红灯笼。
慕野跟着阿塔进了桂园的月洞门，月洞门里是个有着假山石和小池塘的庭院，庭院的花圃里、草坪上，还有各处的边边角角，都载满了桂花树。此时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每棵树都开满了或金色或银色的桂花，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庭院的尽头有一幢赭红色砖石小楼，小楼的窗户都被擦得晶亮，一楼有几扇窗户开着，金色的窗帘在风中起伏。
“这里是良夫人和森多木少爷的住所。”阿塔说。
“森多木就是那对双胞胎的哥哥吗？”
慕野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这个庄园的人物关系：森原老人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去世了，女儿是森楠；有四个孙子孙女，分别是森多美、森多熙、森多叶、森多木。森多美和森多熙是双胞胎，森多叶是肩负家族荣誉的天才少女，而森多木就是那个刚认回来的孙子，家族丑闻中的“私生子”。
“是多木少爷！”阿塔严肃地纠正。
“行，少爷就少爷吧。那森原老人——”“是森原老爷！”阿塔忍无可忍。
慕野也有点忍无可忍。
他勉强咽下一口气。算了，不重要。
“那森原老爷很喜欢这个多木少爷吗？”
“这是主人们的事情，我们不应该在背后议论。”阿塔的回答，是一句一本正经的忠告。
可慕野实在是太好奇了：“那个，阿塔……”
“给！”
阿塔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个跟慕野差不多高的大扫帚，还有个能把北司装进去的大竹筐。
“好了，别说了，赶紧干活吧！你把这园子里的落叶落花都扫起来，装在这个竹筐里。竹筐满了就放在园子外面有个橘红色标志的地方——晚点会有清洁车来收。古管家会一直在庄园里巡逻，他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来检查工作，要被他抓住偷懒可没有好果子吃，你可得用点心啊……对了，良夫人和多木少爷住在这里，你见了他们最好识相一点。”
他把大扫帚往慕野怀里一推，转身就走，行走如风，像电视里的武林高手，他最后一句话慕野只能捕捉到风中残存的词语碎片。
识相？
怎么做才叫识相啊？
慕野抬起头，阿塔的影子已经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