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临时家仆
临时什么？家仆？
他没听错吧？
慕野摇摇头：“不是。麻烦您，我想问一下……”
没等他说完，中年男人马上倒车：“不是就快走，不要浪费我时间！”
他看起来一副忙得不得了的样子。车子掉了个头，转眼间开出了好远。
宅邸的大门又唰的一下自动关闭了。
如此雷厉风行！
慕野立刻扑到大门栏杆上：“我是，我是，我是来应聘那个什么仆的！”
管他是什么吧！
北司舅舅的暗号就在这儿，十有八九他就在里面，当务之急是混进去再说。
慕野的话音刚落，中年男人的车嗖的一下，又掉了个头，开回来了——大门唰的一下，又自动开了。
“你多大了？有十四岁吗？”
“有，有。”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点点头：“那行，跟我来吧。”
他再次倒车，这次速度倒是没那么快了，慕野一溜小跑地跟上。
“我是森邸庄园的管家，我姓古。你从镇子上来的吧？”中年男人——古管家一边开车一边对慕野说。
“那个……”
镇上不镇上的不重要，他就不能坐上车一起走吗？
车上还空着一个座位啊……
古管家根本不给慕野回答的时间，自顾自开着小车往前：“我们庄园主——森原老爷八十大寿，寿宴期间人手不够，所以才从镇子上招聘了临时家仆。一共工作五天，日薪三百元，包食宿，没问题吧？”
“没问题。”
“你叫什么？”
“慕野。”
“好，你的工作是庭院洒扫和跑腿，这些工作技能你都没问题吧？”
这位管家的口头禅，似乎就是“没问题吧”。
扫地和跑腿儿需要什么技能？
慕野一边暗自吐槽，一边点头：“没问题！”
几分钟以后，慕野觉得不是没问题，问题大了！这地方也太大了——
他跑了那么久，才跑完那条直通大门的宽阔林荫道，而此刻，他跟那幢城堡般的灰色别墅距离还远，中间还隔着一个广场。
广场中心有个青铜雕塑的喷泉，此时正喷出十多个大大小小的水柱。水柱在半空中散开，水雾弥漫，在太阳下映射出一道彩虹。
难怪这座宅邸会叫“庄园”，有城堡，有广场，有喷泉，果然够气派！
别墅广场之外是个花园，花园里有着绒毯似的草坪，有修剪整齐的灌木，有开满了大团大团花朵的花圃，花圃间铺着几条花岗岩的蜿蜒小路，通向林荫深处。
要每天打扫这样一个庭院，保持一尘不染的状态，除非他是武侠电影里的高手！
算了，不重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个古管家既然觉得他能做好，那说明这活儿肯定没有看起来那么难。话说回来，做那个什么临时家仆，十四岁就可以了吗？
他以为至少十六周岁以上，才不算童工——难道说临时工就不算童工了吗？
不过，想那么多干吗，这些都不关他的事！
他的目的是混进这个地方找舅舅！
古管家的甲壳虫小车停在了别墅门口的广场上。
广场上已经排了两队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男人们穿着统一式样的白色立领衬衫，两粒扣的银灰色马甲，黑色宽松裤；女人们穿着白色打底衫，浅蓝色碎花围裙，底下也是黑色宽松裤。
这些人里并没有陈北司。
古管家下了车，挥一下手：“阿塔！你把这两盆墨兰搬到桂园。小心一点，这些花的花苞特别娇嫩，别碰掉了！”
慕野探头一看，副驾驶座位上放着一盆兰花，座位下面也放着一盆兰花。两盆兰花都被打理得叶子浓密，绿意盎然，花枝上都缀满了含苞待放的花苞。为什么叫墨兰呢？因为花苞是深棕色的吗？
慕野正琢磨着，那个阿塔已经跑了过来。
“没问题！”
阿塔是个看起来和慕野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说话清脆响亮，干起活来也是爽快利落，两手一用力，稳稳抱起两盆兰花。
“对了，阿塔，这个是慕野，新来的临时家仆，他负责给你打下手，让他跟你住在一起吧——你先带他去换一下衣服。”
“没问题！”
看来“没问题”也是阿塔的口头禅。
古管家迅速地下达着各种命令。
“阿里，你带人去雨轩。雨轩花圃的围栏坏了一块地方，要修整一下。楠小姐交代，西窗下的玫瑰丛全部拔掉，换成石楠。”
“若林，这是今天午餐的菜单，你马上交给厨房。等等，老爷胃口不太好，多加一份豆花鲈鱼羹。”
“小寻，等一会儿你去桂园，窗帘帷幔纱罩都要全部换洗，你带着那套刚采购的金色田野系列换上去。”
“东来，你带人去镇上。这是明天的食品采购单，一定要注意检查食材的质量……”
古管家语速飞快，不管交代哪个，他的话只说一次，接受命令的人也都一声应答，默契有序。慕野站在一边，很是担忧：以陈北司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资质，就算侥幸进到这里，现在应该也已经被开除了……
“好了，没问题吧？”
“没问题！”家仆们回答得整齐划一。
“解散！”
所有人都疾步而去。
管家再次上了他的小甲壳虫车，车头一掉，转眼间开走了。
“走吧。”阿塔对慕野说，他的脚步却不停，“这幢大的别墅叫灰堡，是庄园的主宅，我们的老爷——森原老人，和三位孙小姐住在里面。另外还有两幢小一点的别墅，东北方向的那个叫桂园，住的是多木少爷和他的母亲良夫人，西南方向的那个叫雨轩，住的是森楠小姐和相培先生。”
“嗯嗯。”
这些话慕野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什么老爷、小姐、夫人、少爷，听起来没有一点真实感！不过，反正这也不关他的事——
反正只要找到舅舅，他就立马走人了。
“对了，你有手机吗？”
“没有。”
慕野的手机在他背包里，而他的背包，留在那个地窖里了。
“如果带着手机的话，要上交管家统一保管。我们庄园不允许家仆保留手机。”
“为什么？”慕野警觉起来。人贩子和传销组织才会一上来就收缴手机呢。
“老爷不喜欢手机，认为它会分散工作注意力。事实上，我们庄园方圆三公里内，都没有手机信号，不仅是我们，主人们的手机也不能用。”
“那为什么还要收缴手机？”
“工作纪律。”
阿塔一边说，一边带着慕野从灰堡的侧门进去，走过一条长长的家仆专用通道，七弯八拐之后，阿塔从一个标志着“洗衣房”的房间里，给慕野领了一套男仆制服，又带着慕野到了别墅后门。
别墅的后门是个厚重的橡木拱门，门侧的墙上有一个按钮，按下按钮，门会自动弹开。
慕野跟着阿塔出了后门，隔着一片修剪整齐的灌木丛，便看到一排小木屋。
“我们就住在那里。”阿塔说。
灌木丛中有一条石板小路，直通那排小木屋。
阿塔走得飞快，像个专业的竞走运动员似的，慕野跟在后面一溜小跑才勉强跟上。
难道这也是专业家仆的技能之一吗？
那要北司舅舅走这七拐八拐的一路，肯定没到一半儿就得淘汰了！
阿塔不光走得快，说话语速也快：“以前庭院打扫的工作都是园丁顺手干的，现在因为老爷的寿宴，有两个园丁被调去做绿植装饰，忙不过来，才需要临时帮手。还有我，我是杂役，专门负责跑腿儿，现在也被临时调去客房，预备给客人们做贴身男仆了。”
他似乎挺为这件事骄傲的，说完这话，还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如果反常的天气、消失的地窖、硕大的宅邸都不能让慕野确定的话，那阿塔的话可是彻底让他认清了现实。
这里肯定不是他生活的世界，不是他生活的中国——没有一个正常家庭能让这么小的孩子不上学却去当用人，而且还能这么骄傲这么开心的。
所以说，那件事真的发生了……
他穿过了舅舅家的地窖，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有着相同的语言，相同的文字，却有着迥然不同的价值观——比如说十四岁就可以上岗工作的少年，比如说家仆行业的职业骄傲。
慕野在一秒钟的怔忡之后，又恢复了精神。
既来之则安之。
他很快接受了现实。
“好厉害！你肯定特别能干——对了阿塔，你知道赵家寨子在哪里吗？距离这里应该不远……”
“什么赵家寨子？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阿塔果断摇头。
“那，这里是哪里？附近都有什么地方？”
阿塔疑惑地看了慕野一眼：“这里是森邸庄园，前面是枫亭镇，附近嘛，还有几个镇子，不过它们距离我们的庄园就远了……”他想了想，又说，“哦，你说的那个什么寨子，会不会在东江市？听说大城市里有很多街道，名字都稀奇古怪的……”
森邸，枫亭镇，东江市？
简直是鸡同鸭讲。
不过，这个阿塔看起来生性朴实，并没有怀疑慕野的来历。
“那你们这里有没有来一个新人，叫陈北司的？”
阿塔摇头：“这两天来了好几个人，有厨房的帮厨，还有客房里的男仆女仆，都是管家安排的，我不知道。”
慕野不死心：“那个北司长得个子挺高，块头大，胖子，二十来岁——”
“说起来，倒好像真有这么个新人。”阿塔一边想着，一边说，“不过，他是厨房的帮佣，应该跟着货车去镇上采买食材去了。”
“哦。”
厨房的帮佣？这个工种确实符合舅舅这个吃货的本色。
“镇上就是枫亭镇吗？离这里远吗？”
“不远。不过，他们要采买好多东西，回来大概得下午了。”
要等到下午啊……
“那个，不知午饭是什么时候吃呢？”
慕野的肚子咕咕叫得很响。
阿塔很快接收到了信号：“你饿了？我房间里还有些糕点，我给你拿点。”
阿塔的小木屋面积不大，但五脏俱全，还有个独立的卫生间，卫生间里安装了淋浴器。
不管这里的价值观多么奇怪，现代科学文明的发展程度却跟慕野的世界一样发达。
这就好。
慕野在换家仆制服的时候，阿塔就在房间里给他介绍庄园的情况：“庄园很大，你一个人最好不要乱跑，一会儿我把你送到桂园，你今天上午把桂园打扫干净就可以了。你换好衣服就可以工作了，今天可能有雨，最好在下雨前打扫完——没问题吧？”
这个阿塔说话的样子可真像古管家。
“阿塔，看你对这里这么熟悉，你干了多久了？”
慕野穿好家仆制服，照照镜子，一点儿也没有违和感，他摇身一变，已经成一个家仆——不，一个家养小精灵了！
“我才来了两年。”
“你多大了？”
“十六岁。”
“厉害！这么说，你十四岁就开始工作了？”
慕野的世界里，十四岁还是初二的学生，有刷不完的习题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最重的家务活就是把脏衣服脱下来，塞进洗衣机。
慕野对眼前的少年阿塔，说不出来是羡慕还是同情。
“对啊，毕业以后就开始工作了，我学的就是家仆专业。你呢？”
“唔，跟你一样。”慕野含糊地说。
家仆还有专业？那倒是说得通了，这里的家仆和古管家应该都是校友吧？
话说回来，十四岁完成学业开始职业生涯，这个世界的人口是不是特别少啊？所以才需要十四岁的少年人，早早进入社会，贡献劳动力了？
慕野整理好衣服，把狼爪塞进家仆制服的领口——阿塔已经等不及了，塞给慕野两块月饼似的圆形糕点：“快点，今天工作很多，咱们得赶紧行动了！”
俩人从阿塔的小屋出来，走出仆人住所，穿过灌木丛的小路，又来到了灰堡别墅的后门——门紧闭着，一侧墙上挂着对讲电话。
阿塔按了要出门的钮，很快那边就有人来应答，确定了阿塔的身份以后，门自动弹开了。
“快吃完，家仆不能在别墅里吃东西。”阿塔催促慕野。
慕野被噎得几乎翻白眼，好不容易都咽下去，阿塔才允许他跟在后面走进来。
“我现在带你去桂园，你走快一点，我回头还得回来检查客房的情况，明天就有客人要到了……”
不用说，阿塔的脚比他的嘴巴动得还快，慕野追不上他，刚要跑两步，却被阿塔严肃地制止了：“别墅里面不准奔跑！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偷懒来着？”
什么？
我上学时不知道有多认真，你看看我的成绩单再说话吧！在我自己的世界里，不管是运动场，还是奥数英语竞赛场，我可都是扛大旗的响当当的人物！
算了，来自家仆世界的鄙视什么的，都不重要——
“对不起，我有点着急。”
阿塔很大度：“没关系，你只是临时家仆，只要别让古管家抓到你犯错就好了。唔，你平时不能进入别墅，我们这次为了抄近路，快，我们走快一点……”
他岂止是快，简直要飞起来了。
当然，是完全不像跑的，优雅的，从容的，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