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勃艮第王国，波贝托马格斯
公元年（凯撒年）
冈瑟，丹克沃特·尼伯龙根的长子，在他父亲去世后自然继承了王位。
他的兄弟赫尔诺特和吉塞勒勤勉地帮助他统治这个年轻的王国。
可是，每当出现国家事务时，冈瑟更加信任经验丰富的佩特罗尼乌斯·昆图斯·瓦伦纽斯，一名服侍过上任国王的罗马人。
佩特罗尼乌斯，是瓦伦纽斯家族里的第五子，二十年前当他还是小伙子的时候被任命为勃艮第宫廷的大臣。
那时，他一点也不为成为顾问而欣喜。
他精通拉丁语，一种偶然成为当地部落中流行的国际语言。
波贝托马格斯地区有大量的撒克逊人、图林根人、弗兰克人、弗里斯兰人以及其他部落的人时，他们都说拉丁语并称其为罗马语。
佩特罗尼乌斯有着出色的记忆力、精通政务以及能够用文字（他的字迹雅致）和语言完美表达他的想法的能力。
丹克沃特王十分尊敬佩特罗尼乌斯，让他在自己的庇佑中成长，最终授予他顾问的职位。
可是，丹克沃特没有意料到佩特罗尼乌斯·昆图斯·瓦伦纽斯最重要的身份是一位罗马公民，因此他想做使罗马受益的事。
当他得到皇家顾问的崇高职位时，佩特罗尼乌斯行事首先会考虑大罗马城的利益，然后是他的第二故乡波贝托马格斯的利益。
佩特罗尼乌斯想攒钱回故乡，置一处房产，组建一个家庭。
但命运另有安排。
那名顾问，现在成长为男人，娶了一名勃艮第的贵族女性，在他们结婚的阿里乌斯教堂（佩特罗尼乌斯自己是经历罗马成人礼的基督教徒）产下一女，名叫西比拉。
当西比拉长到七岁时，她被召集到皇庭内作克里姆希尔特公主的女伴。
女孩们处于相同的年纪，很快建立起友谊。
克里姆希尔特以她的优雅和温和性情而闻名。
她从不把自己凌驾于顾问女儿之上，所以女孩们很快成为相互信任，分享内心深处秘密的好友。
***
一年春天，当克里姆希尔特在她的罗马风格的寝殿里醒来时，太阳早已高高挂起。
克里姆希尔特和她的长兄冈瑟，想把皇宫按照罗马传统装饰，尤其是要效仿罗马宫殿的舒适和奢华。
年轻的国王在每一件事上都迁就着这个他最喜欢的妹妹。
现在，已经十五岁的克里姆希尔特过着奢侈的生活。
她令人惊叹的装扮，不仅是尼伯龙根贵族阶级，也是邻国皇庭经常谈论的话题。
那个年轻美丽少女的服饰用宝石、珍珠和金色穗带来点缀。
克里姆希尔特把她的头发装饰和卷成罗马风格，让她珍贵的灰白色头发看起来完美至极。
可是，勃艮第的气候不像罗马的那样宜人，所以公主和那些时尚的勃艮第贵妇被剥夺了穿若隐若现的束腰衣的机会，特别是在夏季。
结果，这个国家产生了一种近似罗马但适合当地气候和传统的时装风格。
这种衣服通常是用上等的羊毛缝制并且用昂贵的刺绣和宝石点缀。
在寒冷的季节，则用另一种上好的埃及棉布（贵族的特权）或者亚麻布制成的衣物穿在羊毛衣物之下。
整套服饰用一根腰带束在一起，腰带上挂着一种绣上珠子或者珍珠的钱包。年轻的勃艮第人在钱包里放着青铜的罗马半制成品、古罗马银币、金色拜占庭圆币1和袖珍匕首，许多贵族还拥有珍贵的奢侈品——一瓶香水。（普通的城镇妇女只穿着皮制的腰带，携带会发出钱币声响的普通钱袋而不是精致的钱包。）
在寒冷的季节，勃艮第人穿皮制的羊毛披风（莱茵猞猁的皮是最顶级的皮料），用金银制成的钩针或者胸针来固定。
而且追求时髦的尼伯龙根贵族会想方设法超过他人。
他们的胸针有复杂的形状并且用宝石、珍珠、五彩缤纷的罗马玻璃和珐琅装饰。
有时女性上衣的袖子会用几枚胸针来固定。
时髦女人会在膝盖上面的位置，在外套上插入胸针，形成一种特别的褶皱，露出下部用最好的埃及白棉缝制的服装。
简言之，波贝托马格斯当地的已婚妇人和少女们相互攀比，通过展示自己的奢华和优雅来压过他人。
无论如何，克里姆希尔特被大家认为是在各个方面都极致完美的，无人能比的。
大家对公主最好的朋友西比拉也有几乎同样的认识。
皇宫里的人甚至没见过公主在身边没有这位忠实朋友陪伴的时候在公众场合出现。
克里姆希尔特貌美的名声不但传到邻国还传到以前罗马的行省：瑞提亚省、诺里库姆省和潘诺尼亚省，这几座曾经被匈奴人占领的城市。
流浪的吟游诗人、故事作家和音乐家向公主献上他们的作品并且在欧洲的罗马教廷吟诵它们。
漂亮的勃艮第公主的美名甚至传到隆巴德国王阿金穆尔德的耳中。
克里姆希尔特睁开睡眼。
她慵懒地舒展身子，唤来她的侍女，侍女匆匆忙忙地赶到女主人面前。
在梳洗之后，克里姆希尔特在她的侍女的服侍下穿上一件赤土色的带有金色精致刺绣的束腰衣。
她缠着一条细金腰带，腰带上系着一个用大珠宝装点的小包。
克里姆希尔特坐在一面银镜前，这时，她的侍从西比拉进来了。
女孩恭敬地鞠躬。
“早上好，克里姆希尔特。”
“西比拉！”公主大吃一惊。
这时侍女在给她梳头。
西比拉向侍女点了点头，示意她不用帮忙了。
侍女将梳子递给公主的女伴，低着头退到帘子后面。帘子隔出一个狭小的空间（侍女睡觉的地方），那里放置着一个箱子和一对简易的木板凳。西比拉熟练地使用梳子，整理好公主的头发。
“把我的头发绑成两条辫子。”克里姆希尔特吩咐道，“然后把它们放在靠近我眼睛的地方。”西比拉轻轻地笑。
这种发型在勃艮第人中是十分普遍的。
“你觉得奇怪吗？”公主不禁问道。
“是的……”她的伙伴有些困惑地回答。
“我厌倦了每天早晨用滚烫的火钳来卷我的头发，”克里姆希尔特坦白。“这种罗马风格花费了大量时间太令人讨厌了。”
西比拉耸耸肩，遵从了公主的吩咐，同时想到很快所有宫廷里的女士都会不顾年纪地梳起与公主完全一样的发型了。
“打开珠宝盒。”克里姆希尔特吩咐道，仔细端详起锃亮银镜中的人影。西比拉照做。
“今天您想戴哪种饰品？”她谦卑地询问。
“那个盒子里好像有一些黄玉装点的别针……”
西比拉眯着眼睛，大量的宝石和珠宝使她眼花缭乱。
“是的，我看到了。”她从盒中取出一些用精巧切割的黄棕色宝石点缀的别针。
用它们把辫子束起来，克里姆希尔特摇晃着头，活泼地说道。
西比拉将发针佩戴在公主的一绺鬈发上。
她再一次仔细打量镜中的人影。
“嗯……或许不错。你觉得呢？”
西比拉专注地看着她的朋友。
实际上，这身打扮很完美，黄玉更是点睛之笔。
“跟传奇故事中的公主一模一样。”她自信地回答。
“那我们去餐厅吧。母亲和她的朋友可能已经在那里了。”
“是啊！乌特皇太后可不喜欢有人迟到。”西比拉乐意地附和，然后女孩们离开了寝室。
她们穿过通向被精心装饰过的餐厅的走廊。
尽管喜欢精致的罗马内饰，冈瑟王在罗马氛围中没有食欲，宁愿使用一张传统的桌子和带有刻着花纹的高靠背的椅子。
冈瑟曾经多次去过美迪奥兰姆和拉文纳，同年轻皇帝手下的管理者和代表们尤其是指挥官弗拉维斯·埃蒂乌斯参加盛宴。
罗马人餐桌的三边围绕着三条石制长椅。
三位客人，贵族和来访的勃艮第人，各自躺在一条长椅上。
桌子的第四个方向对侍者开放，以便于他们上前更换菜肴和器皿、切割肉类和倒葡萄酒。
一些布制品和靠枕被铺在长椅上，用于隔开用餐者。
餐厅渐渐变得十分拥挤。
拥挤的人群喝酒、吃东西后身体变暖，不断地出汗，为避免受凉，他们穿上了特制的斗篷。
桌子上也很拥挤，不能同时放下全部菜肴。
仆人们不得不持续地上新菜和撤旧菜，菜有的是每桌一个，有的是每人一份。
因此，一旁餐边柜的每层都摆满了食物。
侍酒师们把酒从酒桶倒入巨大的容器中，这些容器通常用五彩斑斓的玻璃甚至是水晶制作的，侍者用特殊的水舀把酒装进玻璃容器内然后呈给客人。
皇家宫廷内的餐桌是矩形的，可供十六人使用：国王和他的随从、皇太后和她的朋友，还有克里姆希尔特和西比拉。
与更喜欢按照祖先的方式生活，没有吸收罗马文化精髓的邻国图林根人、撒克逊人和弗兰克人相比，阿尔努尔夫·尼伯龙根下令将餐厅和专门用来烹饪食物的厨房分开。
餐厅里挤满了阿尔努尔夫的客人，连一只苹果都没法掉到地上。
冈瑟让餐厅每日都供人用餐，这里也是他和家人朋友一日三餐的地方。
因为这种大型盛宴在波贝托马格斯非常受欢迎，所以他就在他父亲建的一个新的宽敞的大厅内举办。
除了桌子和十六张椅子外，还放置了铺着羊毛毯的长椅，餐厅的几处墙边排满色彩多样的枕头。
窗户开在墙体高处，接近天花板的地方，但是大部分墙面能够沐浴阳光。
火把只在晚餐时点燃，而且只在晚秋、冬季和早春时使用。
剩下的日子，生活在皇宫里的人更愿意使用自然光照（唉，无论火把有多好，都会产生烟雾）。
餐厅里的墙上装饰有绣着动物和自然景观的羊毛织物。
其中最大的一幅描绘的是波贝托马格斯的徽章：一把银色钥匙在红色背景上的图案。
房间依靠一套地下管道系统供暖。
因此，在寒冷季节进入餐厅的来访者往往被干净的墙面（即没有烟灰）和新鲜的空气所震惊。
在到达餐厅前，克里姆希尔特突然停下脚步。西比拉不由得感到紧张。
“我忘记告诉你我做的梦了。”公主若有所思地说。“我梦见一只雪白的鸽子，它从我寝室的窗户飞进来，接着落在珠宝盒上。这是什么意思呢？西比拉。你觉得呢？”
她的侍女耸耸肩，感到不解。
“准确地说我不知道……但是这对你来说也许是个好消息。”她终于开口说道。
“嗯……好消息？”克里姆希尔特懒洋洋地回应，走进餐厅。
柔和的晨光透过窗户，直射到立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克里姆希尔特闻到来自太后香水的微弱气味。乌特缓慢地在餐厅里走来走去，有两位忠实的侍女陪着。
她刚刚四十岁，但看起来十分年轻，即便她已经生过三儿一女。
感谢神明，她所有的孩子都健在，没有一个在幼年时期夭折。
乌特也更喜欢罗马式的穿着。
她穿着一件暗绿色的羊毛外衣，袖子上别着带有彩色珐琅的饰针。
她的黑发，夹杂着灰色，卷曲在她的前额和太阳穴旁，脑后的头发被绑成厚厚的一束，用散布着黄绿色纹路的东陵石发针固定。
克里姆希尔特，作为受过良好教育和有得体礼仪的女儿，低着头跟在她母亲身后。西比拉紧随其后。
“早上好，母亲。愿神保佑您！”
乌特微笑着。克里姆希尔特是她最小的孩子（乌特生她时分娩艰难），这可能就是她喜欢在任何事情上溺爱她女儿的原因。
乌特走到她女儿面前，然后亲吻她的前额。
“愿神保佑你。”皇太后回答，用一种满意的目光打量着她女儿的服装和发型。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出现在餐厅内，对聚集在一起的女人大声宣布道：“勃艮第王驾到！”
冈瑟走进来，他的兄弟，年纪居中的赫尔诺特和最小的吉塞勒，以及两名布塞利亚里（贵族战士），哈根和福尔格陪着他。
乌特、克里姆希尔特和她们的侍女向他微微欠身。
国王和蔼地点点头，他的随从有礼貌地向女士们鞠躬。
国王在主宾位坐下。
乌特、克里姆希尔特和臣子们坐在各自的位子上。
总管早已吩咐过摆好餐桌，现在仆人正在摆放装好丰富菜肴的银质餐盘。
侍酒师往杯中倒满美酒。
早餐期间一直保持着严肃的氛围，没有什么东西能打扰餐桌的肃静。
男人们熟练地使用小刀把肉切成薄片。
冈瑟用手拿着山鹑。
其中一位侍者给国王端上一碗玫瑰水。
他用它洗了洗手，然后开始吃来自亚得里亚海沿岸的当季水果。
女士们通常是礼貌得体的典范。
她们从小包中取出小刀，熟练地切割食物。如诗画般的家庭生活情景，只在吉塞勒向西比拉投去炙热的目光时中断了一下。
年轻的王子很久以前就被她的美貌迷住了，现在厌烦了被可望而不可得的爱情折磨的滋味。
可是，西比拉正在和年轻王子玩一个小游戏，因为她对他有相同的感情——可能不像他对她那样热切，但她不想这样就束手就擒。
另外，西比拉知道（在她明智的父亲说明下）吉塞勒几乎没有机会登上王座。
这让这个美人很悲伤。
她不想做没有领地的王子的妻子（这在人口密度过大的欧洲十分正常，欧洲只有极少土地用于分封）。
女孩当然更愿意取悦赫尔诺特，吸引他的注意；他可是乌特的第二个儿子。而且如果冈瑟没有结婚，没有生下继承人，那么赫尔诺特当上国王的可能性迟早会急剧上升。
总而言之，三兄弟，也是辉煌瞩目的阿尔努尔夫·尼伯龙根的后代，都没有结婚。
作为国王的冈瑟，并不急着选择一位新娘，他要权衡所有候选人的利弊。其中的一些人是十分有魅力、活泼和年轻的。但是……
政治局势在最近几年变化得非常迅速，昨日的仇敌也许是今日的盟友，反之亦然。
而且冈瑟不想在选择妻子这件事上出差错。
可是，每当谈到勃艮第王国的未来，他总是十分轻松，因为总会有人来继承这个宝座。
但是皇太后对冈瑟的担忧与日俱增，因为他不结婚，没有生下继承人。
但是他笑对她的担忧。冈瑟，就像他的兄弟，都不急着结婚。
国王和其他王子不是僧侣，不会立下独身的誓言。
因此，他们喜欢在美迪奥兰姆租一个特别指定的房间来举办罗马式的狂欢宴会，在那里享受爱神女祭司的服侍。
此外，国王的兄弟们都有情人，且令人惊奇地频繁地更换着情人，增加着波贝托马格斯地区私生子的数量。
另外，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在他们最喜欢的消遣——打猎上。
他们会和随从离开城市一些日子，在森林里扎帐篷，然后满载他们杀死的猎物而归。
围绕着波贝托马格的森林有着大量的野猪、鹿、猞猁（猎杀猞猁被认为是特别危险的）和野鸡。
兄弟们兴奋欣喜地带回大自然的馈赠。
早餐后，冈瑟回到卧室，他准备在卧室会见佩特罗尼乌斯。
乌特和她的侍女去了临近皇宫的缝纫工坊。
当地娴熟的工人，除了制作华服外，还为穷人缝制衣物。
皇太后时常来帮助他们。
然后，在她的侍女的帮助下，她会把衣物分发给教堂附近的穷人。
百姓爱戴尊敬着虔诚的乌特。
当皇太后和她的女儿以及侍从去做晚祷时，教堂附近穷苦百姓的数量就会大大增多。
一个穿着雅致的仆人走在队伍前，左右抛洒青铜钱币。
勃艮第贵族不把这些青铜硬币当作钱，但是一位穷人能用两三枚青铜钱币养活一个家庭一段时间。
克里姆希尔特还有西比拉和她的兄弟正前往皇宫附近的花园。吉塞勒下定决心向西比拉表白。
1 青铜币是一种小型罗马钱币，公元三世纪出现的新币，之后在罗马各省被广泛使用。塞斯特提乌斯是一种被用于公元一到三世纪的罗马银币。拜占庭币（被认为是可靠的）是一种在罗马各省和同盟国广泛使用的古罗马金币（特别是勃艮第和潘诺尼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