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元月3日

我是今天下午三点多回的燕城。在东莞住了两个晚上，看着母亲哭了两天外好像也没干什么。父亲的情况比电话上说的严重的多，他是双下肢深二度烧伤，基本是下不了床的，到现在为止，母亲只能隔着玻璃看他。我来时，他已经能坐起来了，我看见他双腿上涂着药膏，像一块块发霉的老腊肉，摆在白色的被单上等待出售。他在里面向我招手，我母亲先哭起来了，父亲在里面发脾气，她就不哭了。听说她一直这样，只要有人来看父亲，她就哭，条件反射。我也没法和父亲面对面说话，我还以为他能吃点喝点，谁知都不让送。林老板送的乌龙茶我只好拿回去，刘建平买的稻香村糕点只能留给母亲。我问了大夫，人家说燕城有人打招呼了，我们很照顾他，只是一些特殊医药费需要家属自己出，其他政府都垫资了，出院时由政府和化工厂承担。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钱，只关心父亲能不能站起来。大夫说，站起来没问题，因皮肤拈连走路会受影响，如果严重要做二次手术，等出院时再评估。母亲听完又开始嚎啕大哭，说她没法活了，还不如去死。大夫无奈的看着我，说，你把老太太劝住，我们每天要遇到很多人。

来到化工厂提供的宿舍，哪里的人也是哭的哭，叫的叫，还有的带着黑纱，看样子遇难者的后事还没处理完。我给母亲说，你也别闹，咱们算好的。她又大哭，说这次不赔偿她就死在这里。我说，别再这里住了，跟我去宾馆。她说，不走，我一分钟都不离开这里，你来了也在这里给我守着。我觉着她这是做给化工厂看，做给政府协调人员看。我觉着这些人也是麻木了，母亲哭闹得的时候，周围人都是木纳的，表情呆滞，好像没看见一样。

母亲要给我做饭，我看那个宿舍楼太乱，公用的厨房卫生间脏的就没法看。地上的垃圾，吃剩的饭菜都滞在上面，空气中漂浮着死亡的味道，可母亲还是坚持着。住的一间房子倒是干净，房间有桌子椅子，桌上有我送给父亲的电脑，床上有蚊帐，可我看着还是无法下榻，加上走廊上来来往往悲伤的神情，我自己都快崩溃了。晚上我拉着母亲上了街，来到一家餐馆好好吃了一顿。吃完我说，现在去厂里也没有意义，也没有人听你哭，要哭白天去哭给人家看。现在还是跟我去酒店，用热水好好洗洗，攒足了精神，明天再回来。我把母亲哄进酒店，她在宾馆的浴室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天没亮，她把我叫醒，我正睡得香，起来一看才六点，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到。我说，接着睡。她不睡，她说，你今天陪我去找工厂办公室，你去找他们领导谈。你是大学生又是燕城来的，他们肯定怕你，你只要给我要五十万的赔偿就行了，这样咱们家的欠账就可以还大部分了。我睡得迷迷糊糊，说，好好好，我陪你去。等我清醒起来，才知道他们欠了这么多债。母亲说，现在老家房子也被亲戚给占了，不还钱，连家都回不去了。我能说什么呢!早上吃完饭，我就陪她找到工厂协调办公室，她进门就开始大哭，闹得基本就没谈成。人家工作人员说，政府有赔偿标准，我们另外给一部分，加上保险总共是三部分，你看就在墙上贴着呢！母亲说，我家比较重，是重伤是有后遗症的。工作人说，阿姨，我们和胡工程师都熟，都很尊重他，出院时医院有鉴定，我们一定会按标准赔付的。我听人家也说得在理，就把母亲拉走了。母亲说我不帮着父亲，不帮着她，还帮工厂，不孝顺。我们又去了医院，还是隔着玻璃，表示我们在，没有不管他，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父亲给我电话上说，你回去上班吧，我算好的，有的工友都死啦，让你妈别闹了，这是命，谁也抗不过。我听完哭了，这次母亲劝我说，你不能哭，我们现在全靠你了，你要坚强。我坚强，我怎么坚强呢？

晚上在宾馆，我问母亲要多少钱，她说，不要，一份钱都不要。我说，父亲吃药还有欠别人的钱呢？她说，不用你管，能赖就赖。我说，咱们总是要回去的。她说，我们不回江西，等着拿到赔偿金，我们去燕城找你去。如果钱多，我们给你在燕城买个房子。我可怜的母亲，哭啊闹啊，原来是为了给我弄钱买房子。我那时决定，回燕城第一件事就是买房子，我不能让他们老无所养，老无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