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政《戰國策序》
西京之文,子政最舂容閑雅,其後曾子固效之,序跋一類尤酷似。
序者,蓋編排一書前後次序,必有其義,如《易》之序卦是也。古人作序,皆居全書之末,並編入書内爲一篇。姚姬傳氏謂《莊子·天下篇》、《荀子》末篇皆是。《史記》之《太史公自序》、《漢書》之叙傳亦然。後人則多列卷端。其已有序而後叙之者,則謂之後序,繫於書末者謂之跋,亦曰跋尾、跋語。又古人叙皆自作,後世則多出於人,其自作者,乃别之曰自序焉。序者所以發明著書之義及其體例也。然有義例,委曲非一言可盡者,則條舉之爲例言,或稱凡例。大抵取其疏列明白而已,不甚措意於文辭。近人所謂發刊辭,亦叙之類,但作叙時,必全書已具,而發刊辭則在出版之先耳。發刊辭之作,皆所以宣佈宗旨,故有時亦以宣言代之,然其名異,其實同也。初有報章雜志時,宣佈宗旨之作,尚皆稱序,今則皆稱發刊辭矣。又有所謂題詞者,多以韻語爲之,間有作散文數十百字者,其變格也。序跋之文,三蘇以避家諱,故稱爲引。
序者緒也,即抽出頭緒之意,抽出頭緒,所以便讀者也。故凡考訂評論之作,亦可入序跋類,如書後,或稱題後,讀某書評某書之類是也。引而伸之,則書目之解題、提要,又近人之所謂讀書録,亦可入此類。
又有雖以序名,而非序跋類者,則贈序及雜記類中之序是也,見後。
周室自文、武始興,崇道德,隆禮義,設辟雍泮宫庠序之教,陳禮樂弦歌移風之化。叙人倫,正夫婦,天下莫不曉然。論孝悌之義、惇篤之行,故仁義之道滿乎天下,卒致之刑措四十餘年。遠方慕義,莫不賓服,雅頌歌咏,以思其德。下及康、昭之後,雖有衰德,其綱紀尚明。及春秋時,已四五百載矣,然其餘業遺烈,流而未滅。五伯之起,尊事周室。五伯之後,時君雖無德,人臣輔其君者,若鄭之子産,晉之叔向,齊之晏嬰,挾君輔政,以并立於中國,猶以義相支持,歌説以相感,聘覲以相交,期會以相一,盟誓以相救。天子之命,猶有所行。會享之國,猶有所恥。小國得有所依,百姓得有所息。故孔子曰:“能以禮讓爲國乎何有?”周之流化,豈不大哉!及春秋之後,衆賢輔國者既没,而禮義衰矣。孔子雖論《詩》、《書》,定《禮》、《樂》,王道粲然分明,以匹夫無勢,化之者七十二人而已,皆天下之俊也,時君莫尚之。是以王道遂用不興。故曰:“非威不立,非勢不行。”
仲尼既没之後,田氏取齊,六卿分晉,道德大廢,上下失序。至秦孝公,捐禮讓而貴戰争,棄仁義而用詐譎,苟以取强而已矣。夫篡盜之人,列爲侯王;詐譎之國,興立爲强。是以轉相放效,後生師之,遂相吞滅,併大兼小,暴師經歲,流血滿野,父子不相親,兄弟不相安,夫婦離散,莫保其命,然道德絶矣。晚世益甚。萬乘之國七,千乘之國五,敵侔争權,盡爲戰國。貪饕無恥,競進無厭;國異政教,各自制斷;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争强,勝者爲右;兵革不休,詐僞並起。當此之時,雖有道德,不得施設。有設之强,負阻而恃固。連與交質,重約結誓,以守其國。故孟子、孫卿儒術之士,棄捐於世;而游説權謀之徒,見貴於俗。是以蘇秦、張儀、公孫衍、陳軫、代、厲之屬,主從横短長之説,左右傾側。蘇秦爲縱,張儀爲横。横則秦帝,縱則楚王。所在國重,所去國輕。
然當此之時,秦國最雄,諸侯方弱,蘇秦結之,合六國爲一,以儐背秦。秦人恐懼,不敢窺兵於關中,天下不交兵者,二十有九年。然秦國勢便形利,權謀之士,咸先馳之。蘇秦始欲横,秦弗有,故東合縱。及蘇秦死後,張儀連横,諸侯聽之,西向事秦。是故始皇因四塞之固,據崤、函之阻,跨隴、蜀之饒,聽衆人之策,乘六世之烈,以蠶食六國,兼諸侯,并有天下。杖於謀詐之積,終無信篤之誠,無道德之教,仁義之化,以綴天下之心。任刑法以爲治,信小術以爲道,遂燔燒詩書,坑殺儒士,上小堯、舜,下邈三王。二世愈甚。惠不下施,情不上達。君臣相疑,骨肉相疏;化道淺薄,綱紀壞敗;民不見義,而懸於不寧。撫天下十四歲,天下大潰,詐僞之弊也。其比王德,豈不遠哉!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夫使天下有所恥,故化可致也。苟以詐僞偷活取容,自上爲之,何以率下?秦之敗也,不亦宜乎!
戰國之時,君德淺薄,爲之謀策者,不得不因勢而爲資,據時而爲畫。故其謀,扶急持傾,爲一切之權,雖不可以臨國教化,兵革救急之勢也,皆高才秀士,度時君之所能行,出奇策異智,轉危爲安,易亡爲存,亦可喜。皆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