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独善其身,拒同流合污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白马篇》 李白
现在的人常说孩子要富养,这样他们便不需要从小受到生活上的种种局限,有机会接触更广阔的世界,眼界就会变得开阔,心态也容易平和。李白可以算得上是被富养长大的孩子,他幼时家境优越,衣食无忧,这也使得他在生活中不会将物质上的富有看得过重,反而更关注精神上的富足。
李白身上有一种任侠的风骨,他嫉恶如仇,既想要惩恶扬善,有所作为,又想要独善其身,不受约束。在他眼中,传统的礼法是负累,名利是约束。他并未不曾渴望在政治上有所成就,但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抱负在于能够遇到一位理解自己的伯乐,因欣赏他的才能而起用他,支持他,让他可以尽情施展自己的才能,协助君王安邦定国,创造一片美好的天地。于他而言,那种实现自身价值的成就感远比获得高官厚禄产生的成就感强烈得多。
在李白的一些诗作中,我们也能读到他这种想要独善其身的情感。《白马篇》就是其中一篇。在这首诗里,李白注入了热烈的感情,运用其丰富的想象,塑造出了一位武功盖世,却又不慕权贵的侠客形象。
白马篇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你所骑的龙马浑身洁白如雪,马背之上有金色的马鞍闪耀。你所佩戴的宝剑通体散发着秋霜般的银光,可削玉如泥。你所穿的衣袍上镶嵌着耀眼的明珠,散发出如落日一般的光芒。世人初见你,皆不由感叹,好一位五陵豪侠。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你原本是侍奉皇上斗鸡之人,因善于斗鸡而倍受宠幸。你乘坐的马车上方有篷盖遮蔽,象征着你是身份高贵的人。你武艺高超,身手比得上晋朝的周处,开弓可射杀南山中凶猛的老虎,伸手可抓住太行山中善于攀援腾跃的灵巧猿猴。三杯酒入了腹中后,你展露风采,笑着舞弄起了宝刀。你刀法极快,游刃有余,杀人如同剪草。你结识了世间的豪侠,与他们一起四海遨游,好不风光快活。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终于,你想要改变这样四处游荡的生活,想要发愤图强。于是,你放弃了安稳、奢侈和逍遥,跟从军队去了临洮的函谷关。在那里,你奋勇杀敌,身经百战,叱咤风云。你的英勇令匈奴闻风丧胆,四处奔逃。战争胜利了,你满载荣誉凯旋,当初的豪气却未有一丝更改。你因酒使气,不肯向萧何、曹参之类的官员下拜,居功邀赏。最终,你决定效仿春秋时的原宪,去那长满蓬蒿的荒僻之地居住,此生安贫乐道。
君子,重理想,轻虚名。所为之事,必是心中认定正确、符合道义之事,而非为名为利之事。事成便心满意足,即便无名无利,得不到任何回报,心中也会感到充实而满足。
在这世上,有一种观点叫“功利心是人拼搏的动力”。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若无功利心,做一切事皆凭兴趣,兴起之时去做,兴灭之时停止,定会一生碌碌无为。若无功利心,只有图些什么,做起事来才会有顾忌,才会因在乎和担心而拼尽全力,逼迫自己一定要将事情做成。其实,世间之事并没有那么绝对。理想不等于功名,许多人虽然一生都不渴望成名,不渴望提升自己的地位和身份,却仍然一直坚持着他们的理想,一直默默地坚守着心中的信念。
有些人将所做之事看作自己一生的使命,他们从来不去考虑自己做了之后能够得到什么,只要事情的结果符合预期,他们就心满意足了。有些人从不计较过程中的得失,也不计较结果会对世界产生什么影响,他们追求的只是一个真理,只要最后能够证明自己追求的确实是真理,那就够了。在世一天,便努力一天,维持一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声名远扬固然风光,可名与利毕竟是身外之物,与钱财一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追求名利不是错,但只顾追求名利,处处计较,时时衡量,有利可图方可去做,无利可图便要置之不理,未免会错过生命中的许多精彩。当一个人做一切事都只为了名与利时,追求成功的过程就不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和压抑。
君子做事,因为思想单纯,杂念少,所以简单不累。杂念少了,就更容易静心思考,更容易想明白什么才是最原始的、最真实的理想。再大的名利都不及心里踏实更容易让人幸福,只要确定自己所做的就是一直所追求的,就足够了。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在狱咏蝉》 骆宾王
唐朝诗人骆宾王,自幼聪慧,七岁便能成诗,并因一首《咏鹅》而被人们称之为“神童”。骆宾王文采出众,才华横溢,擅作七言歌行,是初唐时期难得的优秀诗人。后人将他与王勃、杨炯、卢照邻合称为“初唐四杰”。
父亲身故后,骆宾王有心靠自己的努力取得功名,入仕之路却并不顺利。他第一次就职是在唐太宗同父异母的弟弟李元庆府上任幕僚。四年任期将满时,李元庆想向皇帝推举他,便劝他写一封自荐信。自小受到儒家思想熏陶的骆宾王面对如此明显的暗示,却并没有感到喜悦。在他看来,自荐这样的事有违他的原则,于是他离职归隐,继续读书,打算通过参加考试的方式入仕。
之后的日子里,骆宾王曾为官,也曾被谪,曾在朝,也曾外放。任长安主簿时,他因看不惯武则天当政,多次上书讽刺,得罪了权贵,被打入监狱。尽管如此,他在狱中仍然不改自己的初心,并写下了《在狱咏蝉》一诗。此诗是一首感情充沛的咏物诗,同时一物双关,借物寄情,既抒发了骆宾王心中的悲愤,也以此表明他志向高洁,不畏权贵。
在狱咏蝉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秋天的蝉在西墙外不住地鸣唱,囚牢中的我听着蝉鸣,思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如今我年纪尚轻,明明是大好的时光,却只能蹲坐在这里,吟诵着《白头吟》那样充满哀怨的诗行。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秋天的露水很重,打湿了蝉的翅膀,令它无法高飞。风声太大,再响亮的蝉鸣也被风声淹没了。秋蝉以露水为食,却没有人相信它的高洁,令它蒙受冤屈。我受的冤枉,这世上又有谁能为我澄清呢?
对于品性高洁的人来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无端蒙冤却无从辩解。一个生活中严于律己、工作中恪尽职守的人,一生清清白白,谨言慎行,每欲行一步,必先确定落脚之后是否会陷入泥泞;每欲出一言,必先确定所言属实;每欲为一事,必先确定此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最后,却因为一个无端落到头上的罪名,不得不承载世人鄙夷的眼光、不属实的辱骂和冷言冷语的嘲讽,只是想想都觉得寒心。
古时,许多正人君子只因不肯放下他们的尊严,不肯低下高贵的头,便被谗言迫害;许多文弱书生只因不肯摒弃他们的清高,不肯攀附权贵,便一生有志难酬。礼崩乐坏的世道下,那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反而容易飞黄腾达,那些飞扬跋扈的王公贵族在嘴唇一开一合之间便能将看不顺眼的人置于死地。
权力似乎成了世间的主宰,除去权力,卓越的才华也好,高洁的品质也罢,都难以让一个人立足于世。一些有志之士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不肯违背道德礼教,不肯通过讨好权贵来谋一官半职。他们期待着帝王有朝一日能够体察到民情,能够广纳世间贤才,使他们有机会为帝王出谋划策,报效国家。然而帝王的双眼被奸佞之人遮住了,他们闭目塞听,完全不去理会那些悲愤的呼喊,只愿相信眼前天下太平的假象。
一些身在朝中的正直之人心中悲痛,他们不肯同流合污,试图与朝中的贪婪和腐败作对,并试图用文字唤醒帝王,清理朝中污浊之气,整顿朝纲。然而他们势单力薄,有心而无力。他们的努力犹如螳臂当车,被强大的势力轻轻松松碾压。他们激怒了那些有权有势之人,于是,他们被扣上条条虚构的罪状,来不及分辩,就被打入了牢狱之中。
他们知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想要什么,要他们的认输,要他们的乞求,但他们不肯。为了自由而将自己推入泥潭,向权力低头妥协,承认不曾犯过的错误,他们不甘心。于是,他们坚持着,宁可艰难度日,也要坚持着,宁可贫困终老,也要坚持着。哪怕在昏暗的世道下中苟延残喘,也要求一份心安。他们坚强地活着,忍耐着。他们的心,天地为证,日月可鉴,所以他们始终活得坦然。
污蔑只能将一个人推入深渊,却无法真正毁去一个人的清白。阴云散尽,露出青天白日时,他们的冤屈也终于得以洗刷。虽然他们已经无法亲眼看见,但他们留在世间的是美名,后人对他们的是敬仰。他们的理想也终究得以实现。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列女操》 孟郊
孟郊,唐朝诗人,家境清贫,自小性格内向,有些孤僻,极少与人来往。中年时,孟郊入京参加考试,结识了韩愈和李观,因性情相投,遂成为好友,开始常有文学等方面的交流。在韩愈的推荐下,孟郊的诗开始有了名气,其人也开始有了些许名气。
孟郊为人清高且保守,“耻从新学游,愿将古农齐”。在他看来,自己是君子,所以不必与不是君子的人相交。他认为,能与自己成为知己的人必然是君子,若是暂时没有遇到也不必着急,总有一日,会有懂他的人出现。他不愿沦于世俗,为官之后所结交的人也都是德才备重、遵古训、重道义之人。
孟郊的一生十分不顺。起初,他屡试不第。直到约45岁时,孟郊才终于入仕。然而在这之后,他的仕途又一直不顺利。据传,奉母亲之命参加洛阳的铨选而被任命为溧阳县尉后,孟郊的心态开始变得消极,大多时间都用来研究诗文而非事务。溧阳县令见状,便另聘他人替代孟郊处理事务,并削减了孟郊一半的薪酬,作为聘请替代者的费用。到了晚年,孟郊的仕途终于相对稳定,也不用再担忧衣食的短缺。可没过多久,他又经历了丧子之痛,白发人送黑发人。
在充满坎坷的一生中,唯一能让孟郊得到慰藉的事情就是作诗。他一心想要振兴诗坛,在诗中主张仁义道德,批判叛乱犯上,尽情释放着复古思潮。在他的诗作中,《列女操》一诗从表面上看是在写一位贞洁的妇人宁可为夫殉葬也不肯屈于权贵,其实也在表达他自己不愿屈于权贵,不肯和权贵之人同流合污的决心。
列女操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女贵徇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梧桐有雌雄,相依相守直至终老。鸳鸯一生成双对,一只死去,另一只便会相随。贞洁的妇人会对身故的丈夫以死相从,宁可舍弃生命也要守住自己的忠贞。如今我对天发誓,丈夫死后,我的心便会依然忠贞,此生就如古井中的水一样波澜不惊。
人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大多数人的一生只有几十年。年少时,我们以为一生很长,生活过得很慢,总是期盼着快一些长大。成年后,我们才发现一生没有想象中那么长,很多美好的时光转瞬即逝,再也回不了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越来越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快到不知不觉中,眼角就多了皱纹,皮肤不再紧绷,肌肉变得松弛,身材开始走样。
当我们开始感叹时光的飞逝,我们的心就开始一点点动摇,曾经坚持的那些信念、习惯,也都渐渐开始淡化。很多人想着,既然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何必死守着当初许下的诺言,何必非要坚持曾经被灌输的思想,让自己过得清苦无趣呢?于是,他们的生活中多了许多“无所谓”,特别是诱惑当前时,那种“无所谓”的念头就更占了优势。
诱惑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它能激起人的欲望,令人为之疯狂,不计后果。诱惑如同罂粟花,开起来很美,太靠近它,却会被它所伤。诱惑往往会将人卷入无尽的深渊,所以我们才需要用信念抵御它的侵蚀,克制自己的欲望。一旦我们觉得信念是件“无所谓”的事,我们就很难抵抗得住诱惑,会被它拖入旋涡里,然后沉浸在那种短暂的刺激和享受中。
人在享受时,总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在吃苦时,则觉得时间过得缓慢。
诱惑能给人一时之快,持续的时间却不长久。金钱、权力、美色、地位、名利……人的一生总会经历许多诱惑,有些人抵抗住了诱惑,继续过着看似艰苦却内心踏实的生活;有些人被诱惑所俘,于是抛开了道德伦理,甚至自尊,放纵、任性,也偶尔受到理智的折磨。很多人有一次抵不过诱惑,就很容易有第二次,第三次。次数越多,就越会对那种短暂的欢愉和享受产生贪婪,进而不住地索求。索求的次数越多,越频繁,内心就越来越难以满足。
抵御了诱惑的人或许没能得到名贵的物件,可以任意挥霍的金钱,为所欲为的权力,高高在上的地位,却得到了世人发自内心的敬佩和尊重。更重要的是,无愧于心的坦然能带来无与伦比的幸福感和满足感。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感遇》(其一) 张九龄
张九龄,唐朝开元年间名相,为人正直,有识人之能,曾格外得唐玄宗器重。然而到了开元末年,唐玄宗开始沉迷享乐,疏贤宠佞,忽略朝政,张九龄这样生性耿直、公正无私的人在朝中也就难有作为了。
唐玄宗的宠妃武惠妃知道唐玄宗用人任人惯以张九龄为参照,并且非常信赖张九龄所推荐之人。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取代太子之位,她派人贿赂张九龄,希望张九龄在唐玄宗面前多为自己的儿子美言几句,令唐玄宗觉得太子无能。张九龄没有接受她的贿赂,也没有按照她的希望去做,令她的阴谋没能得逞。
唐开元二十三年(735年),张九龄在朝中任知政事,掌管政事。唐玄宗的宠臣李林甫嫉妒张九龄在朝中的威望,有意提拔自己的人牛仙客入朝为官掌管政事,并多次为其美言。唐玄宗听了,心中动容,有意应允。张九龄认为此人无法胜任,于是多次上书唐玄宗,称此人不行。唐玄宗在李林甫的挑拨下,对张九龄略有不满,于次年免去了他知政事一职。
唐开元二十四年(736年)时,张九龄接到一封提议斩首安禄山的奏折。经过一番明察秋毫,他认为安禄山既犯军法,确实当斩,于是将此奏折呈报唐玄宗。然而,唐玄宗却因对安禄山有着不忍不舍之情,没有采纳。安禄山得之此事后,对张九龄怀恨在心,其党羽也处处与张九龄作对。
受到李林甫与安禄山两位奸臣的敌视,张九龄在朝中的日子更加难过,但他从未改其正直的性格,坚守道义,不肯结党营私,也不肯攀附权贵。身居高位,他无法像平常书生一般大胆作文抒发情绪,更不能表达对朝政的不满,只能选择冲和雅正的风格,将自己高尚的情操通过诗歌表达出来。《感遇·其一》就是一首这样的诗,该诗作于张九龄被贬为荆州长史时期。
感遇(其一)
兰叶春葳蕤,桂花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
兰草在春季里长得十分茂盛,桂花在秋季里皎洁无暇。自然界中的草木一派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模样。这便是顺应了美好的时节。
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谁会想得到山林之中有隐居的高人,因闻到了随风飘入的花香而心中充满喜悦。那草木会散发出它们的香气完全是天性使然,怎么会希望有观赏的人将它们折断呢?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希望自己一生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他们不求扬名立万,不求名垂千古,只求临终时可以问心无愧。荣华富贵固然美好,但不是属于自己的,就绝不强求。权力固然诱人,但若是为了拥有权力而放弃道义,便宁可不要权力。成功固然重要,但若是为了成功而伤害无辜之人,便宁可不要成功。
有人说他们太傻,瞻前顾后有什么用?一心为他人着想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害自己一事无成,苦了自己,也苦了后代。这世上,总有人要牺牲,适者生存,谁也不是圣人,何必悲天悯人。
有人说他们太假,口中说着不计较名利,却是沽名钓誉之徒,不然,何必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在意世人的评价?看似清高,不过是为了名誉而故作清高罢了,为了得个好名声,不肯承认内心的欲望。
这些议论,他们听到过很多,却只是轻轻地摇一摇头,或微微地叹一叹气。他们知道,这世上不理解他们的人太多,多到难以想象,如果他们总是在意这些评价,因为恶意的评价而烦心,因为恶意的评价去努力辩解,那才是真的傻。
世间故作清高之人并非没有,而且不少。故作清高的人会一边对外扮演着清高者,一边暗地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会为让自己的仕途更加顺利,获得更多的利益而故意让自己看起来很清高,在特定的时间、地点、场合表现得不图名利,似乎坚守着单纯善良的心。仅仅因为不愿说谎而不去说谎,因为不喜欢伪装而不去伪装,因为不赞成算计而不去算计,因为习惯了循规蹈矩而循规蹈矩,因为习惯了坦诚而坦诚,因为习惯了真实而真实,那都不叫故作清高,而叫真实。
清高的人保持自己的本心,不与奸恶之人同流合污,只是一种习惯。他们并非刻意做给人看,也并非为了世间的评价。就像兰花,优雅淡然地吐露芬芳,也只是一种习惯。它们的绽放不是刻意为了让人们称赞它的优雅和芬芳,也不是为了引人注目和歌颂,更不是为了有人将它们摘下。
有清白的人,才有清白的世界。诱惑当前,发自内心地不喜欢,所以排斥,或者知道是陷阱而不去碰触,这样的人,就是清高的人。一个人的清高若是没有所图,便不叫虚伪,而是天性。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蝉》 虞世南
虞世南,字伯施,生于南朝,长于唐朝,终于唐贞观十二年(638年)。虞世南幼年丧父后,因博学聪敏受到陈文帝照拂,后在朝中任建安王法曹参军。南朝陈灭亡后,当时还是晋王的隋炀帝杨广得闻虞世南声望显赫,特派人召其入宫,并在登基后先任命虞世南为秘书郎,随后升其至起居舍人。
因为受到隋炀帝的重用,虞世南在朝中十分显贵,但他并未因此而减少对自身的约束,仍然过着清贫节俭的生活,性情也一如往常那般沉静寡淡,恪尽职守,一日三省己身。而后,虞世南两次易主,先经历了江都之变,跟在宇文化及身边,后又被窦建德所俘。虽然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宇文化及和窦建德都对虞世南十分客气,并授予他官职。窦建德被李世民所灭后,虞世南又被召入秦王府,任王府的参军。
李世民登基成为唐太宗时,虞世南因年事已高,有意辞官归老,唐太宗却舍不得放他回去,留他在朝中继续任职,这一留就又是十二年。期间,虞世南直言敢谏,唐太宗对他欣赏有加,并对他的劝谏极为重视。唐太宗曾感慨,如果所有的大臣都能像虞世南这样恳切诚挚地与他讨论政事,天下何愁无法治理。
虞世南一生饱受掌权者和帝王的重视,却从未恃宠而骄,不可一世。他一生从儒学为规,修身力行,做人严谨,忧心天下,位高权重却能保持心性的高洁,并对儒学的推广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古人认为蝉生于夏而死于秋,期间一直居于树上,风餐露宿,每日以露水为食,于是便用其形象比喻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品质。许多文人雅士也经常借蝉的形象来比喻自己,说明自己是具有高洁品质的人。在《蝉》中,虞世南用象征着达官贵人的“垂绥”来代表蝉,用“清露”代表高洁的生活和志趣,并用一个饮字将两个词连在一起。简单五个字,便塑造出了一个身份高贵又品性高洁的形象。
蝉
垂绥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枝头上的蝉用触角吸吮着清澈的露水,那模样看上去好像是官员们头上垂下的帽缨。那清朗的蝉鸣声飘得那么远,是因为它们居住在高高的树上,而不是因为有秋风帮它们千里传音。
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曾写道:“不假良史之辞,不托飞驰之势,而声名自传于后。”意思是高贵的君子,不需要有官员特意用优美的语言去赞颂他们,也不需要见风使舵地依傍权贵,借权贵的力量扬名于世,他们的品行照样能够被世人所知晓,他们的事迹和品性也会声名远播。
名声是靠人传播出去的,品性则不是。一个人的品性是否高洁,并不取决于是否有刻意的渲染和宣传。一个品性高洁、内心高尚的人,即使没有人宣传,也改变不了他高洁的事实。反之,一个人内心阴险狡诈,即使再多的人将他美化,为他宣传,他也始终无法成为一个真正高尚的人。
喜欢很久以前读到的两句话:与人不求感德,无过便是德;处事不必邀功,无过便是功。真正的君子从不需要刻意宣传自己如何高尚、正直、诚实、无私,这些优秀的品质自他们小时便已生长在他们的骨子里,然后通过他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不经意间便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美,外人或许能够模仿他们的动作、语言、语调、表情,却一定模仿不出那种自然。
孔子说: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即使身居高位,若是真的君子,也不会借此机会大肆宣扬自己的品质如何高尚,自己做过多少可歌可泣,值得人们敬佩和崇拜的事情。在他们看来,这些品质与生俱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宣传的;而他们做过的事情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儒家有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意思是说君子会在自身处境困难时先守住自己的优良品质,在无力改变天下时先固守初心。待到功成名就、飞黄腾达之后,也要有关爱天下苍生的济世之心。
事实上,身为君子,身居高位时,只要保持平和、包容、仁义、谦逊的心态,坚持下去,自然就会有更多的人看到,也就会有更多的人将他们的事迹传播出去了。那些刻意宣传、包装自己的人,即使曾经是君子,一旦增添了虚荣之心,意欲通过宣传名声来求得更多的利,就少了谦逊之心,也就不再是君子了。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蝉》 李商隐
李商隐,字义山,号玉溪生,又号樊南生,晚唐著名诗人,擅长创作爱情诗,诗风优美,构思新奇。李商隐家境贫寒,他深知想要改变这样的生活,只有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于是,少年时期的李商隐十分刻苦地学习,并在唐开成二年(837年)考中了进士。
有人说,李商隐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头脑天真,所以才会有非常丰富的情感,并创作出那么多描写情感的诗歌;性格执拗,所以才会既想要自己仕途顺畅,又因想坚守清高的志向而不肯走官僚路线,在官场之中左右为难。事实上,李商隐会有这样的性格,既有天性使然,也有环境影响。
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李商隐,少年时曾师从一位隐士,向其学习古文。书香门第的出身令他早早地沾染了文人墨客的那种清高,跟随隐士学习的日子里,隐士的一举一动更是对他产生了深刻影响,令他成长为一个正直、不屑趋炎附势、刻意逢迎的人。
唐开成三年(838年)春,李商隐的恩师令狐楚辞世,一向与李德裕交好的泾原节度使王茂元邀请李商隐入其幕僚,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令狐楚与李德裕分属两派,很多人认为李商隐在恩师刚刚逝世后便立刻转投他派,不仁不义,是小人行为,对他颇有议论。此事一经传出,直接影响了李商隐的授官考试,令他在复审中被除名。虽然一年后,李商隐还是入朝做了官,但此事对他的影响却没有结束,并令他长期受困于排挤之中。
李商隐的《蝉》诗是一首借物咏怀之作,他希望借蝉之形来表现自己品格高洁,然而他的高洁之情并不被世人理解和接受。高洁之心无人懂,鸣冤呼声无人听,李商隐的处境每况愈下,最终于唐大中末年(约858年)在郑州抑郁而终。
蝉
本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
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
身居在高高的树枝上,整日风餐露宿,本就难以得到温饱。纵使每天不住地奋力悲鸣,诉说着怨恨,也都只是徒劳。那悲鸣听起来声嘶力竭,渐渐变弱,直到五更天方才停止,留下一树寂静。那高大的树却如此无情,仿佛不曾听见那悲鸣般,始终无动于衷。
薄宦梗犹泛,故园芜已平。
烦君最相警,我亦举家清。
官职卑微的我整日离家在外,漂泊不定,只能猜想老家中的院子,怕是已经荒芜不堪,满是杂草了。劳烦您以高亮执着的鸣叫声提醒我,令我瞬间明白,我家中会如此的贫困,也是因为我和你一样清高,渴望有清白的一生。
贫贱而不移,是君子之风。
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出身,但我们可以选择我们的品性,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生于贫困并不是过错,可若是以贫困为由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抢夺他人之财,诋毁他人之名,损坏他人之物,则是不可原谅的。
有人因贫而生欲,又因欲而生恨。他们痛恨那些富有的人,痛恨那些人从小锦衣玉食,总是轻而易举地拥有美味珍馐、宝马香车、温香软玉,拥有那些他们一直渴望却又无法触及的东西。于是,他们落草为寇,去偷盗,去抢夺,在一次又一次的放纵之中寻求满足。
也有人因贫而自卑,行走在人群之中,总是抬不起头来。贫困令他们内心感到沉重,这沉重却并非来自于缺衣少食,而是来自于攀比。他们对那些富有的人心生羡慕,却并不想去争取。他们自暴自弃,消极地面对自己的处境,消极地过着每一天,然后哀叹命运的不公。
还有人虽然贫困,却一直努力地活着,在人生的路上一步接着一步,扎实稳健地走着,向着期望的生活前行。他们不以贫困为耻,也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他们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踏踏实实地做着每一件事,不焦不躁,尽力而为。他们不排斥捷径,但在走之前,一定会确认那条路是否干净,上面是否设有陷阱。他们也想改变现状,想要成功,但违背道德的事,他们不会做。
因为家境贫寒,身份低微,他们有时不得不承受不公正的对待。权贵仗势欺人,飞扬跋扈,肆意践踏他们的尊严,并以此为乐。心术不正的官员想要将他们收为己用,但前提条件是他们必须低眉顺眼,向权势低头认输。可即便如此,即便有人整日在他们耳边碎碎念着,“放弃吧,只要放弃尊严,就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他们的心也从未有过动摇。在他们的眼中,生活贫困不是堕落的理由。尊严诚可贵,是他们活下去的意义,也是他们活在这世上的根本,与之相比,财富便不算什么了。
生于贫困,问心无愧则心安。苦中作乐,宁可生活艰难,也不能自甘堕落,丧失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