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品味唐诗里的气度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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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远离尘嚣,避世间纷扰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送别》 王维

王维,字摩诘,生活于盛唐时期,以山水田园诗著名,是山水田园诗派的代表人物。此人艺术修养极高,在文学、绘画和音乐方面都颇有成就,后人称其“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在泉为珠,着壁成绘”。

幼年的王维是幸运的,血统高贵,家境殷实,家教优良,有一位在朝中任乐官的父亲和一位信奉佛教的母亲。在文学、艺术和佛学的熏陶下,王维渐渐成长为才学出众、心境平和的少年。22岁时,王维考中了进士,此后,他的仕途开始变得坎坷,特别是安史之乱之后,王维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仕途不顺,加之中年丧妻,让王维的内心开始焦虑,受到母亲信奉的佛家思想影响,他有了避世的念头,认为远离尘世,就可以得到内心的平静。当得知友人意欲归隐终南山时,他写下了这首《送别》,既表达了对好友的深情厚谊,也隐约透露了自己不满于现实,无奈悲愤,渴望归隐山林的心情。

送别

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

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

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

朋友,请停下你离去的脚步,从马上下来,与我喝一杯离别的酒。我问你要去哪里,你说,你看到了仕途的无望,决定不再强求。你说,你已选好了地点,就在那终南山边。你说,你打算找一处僻静之所住下,再也不会为求而不得的功名利禄而烦忧。听你这样说,我知道,不必再去追问,也不必对你挽留。既然你心已定,那便去吧。这样也好,毕竟世间的荣华富贵都不会长久,总有一天会顺水东流,而那山中的白云,却是无穷无尽,时见时新。有它们陪着你,你应该能安逸且不寂寞地度过数十载春秋。

白云,因其来去无踪、变幻无穷的特性,常被诗人们用来表达隐逸的情趣。这不难理解,毕竟在深山里,一年四季,最为常见的景物,除了白云,怕是再无其他了。

夏日里生机勃勃的芳草,入秋便会枯黄;秋日里热情洋溢的红叶,不等秋季过完就会飘落一地,最后化作腐泥;冬日里纯洁的白雪,春季一到就化作春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春日里潺潺的泉水,遇到暑季容易干涸,入了冬又会冻结成冰。唯有那蓝天白云、日出日落,是山中永恒的风景,无论哪一时节都不会突然消失。

白云总是陪伴着隐者而居,我们或许不会每天都看到它,它却时常会来看我们,或高或低,或显或隐,或远或近,所以唐朝诗人李商隐曾在《题道靖院,院在中条山,故王颜中丞所置,虢州刺史舍官居此,今写真存焉》一诗中直接将山头的云称为“隐士云”。

太阳遵循着世间规律,起与落都有定时,形态也始终固定,最多因为远近之差,或是因为云层薄厚差距,呈现得略显不同。云则不同,它想来时便来,想去时便去,且形态不定,时而成朵,时而成团,时而成片,时而成丝,时而成网……我们常用行云流水来形容自在,其实,流水远不及行云自在。

流水虽可自在奔流,却也需要循着山势或沟渠,山势高则湍,山势低则缓,山势曲则曲,山势直则直。那山间的条条沟渠约束着流水,令流水从一而终,不得逾越,若没了它们,流水也就没了形态。行云则不需要任何规划好的路线,想行去哪里,便行去哪里,没有任何人阻挡得了,这种随性,可不是一般的事物能够达到的。

天上的白云,因其颜色纯洁,便常被人们用来比喻高洁的品质、淡泊的性情。人生无欲则无求,无求则无忧、无恼、无悲、无怨、无恨,方才得自在。白云无欲无求,故随性漂泊,行得自在,来去无牵挂。人若淡泊名利,淡泊物质,淡泊欲望,就能如白云般不受约束。

南朝的陶弘景在梁武帝萧衍诏问他“山中何所有”时,曾以“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回应。自此时起,白云便成了归隐之人常用来明志的事物。而后,文坛上借白云而明高洁之志的作品也越发多了。比如杜甫的“上有无心云,下有欲落石”,柳宗元的“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杜牧的“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等。

白云生处,远离尘世。那些喜欢与白云为伴、以白云明志的人,心中都渴望着一片净土,无须虚与委蛇,无须昧己瞒心,无须弃清附浊,无须以假面示人。有人说,这是懦弱,是逃避,是消极,若是真的性情高洁,就应该在浊流中恪守初心,巍然不动,怎可因为环境不合己意就逃走?可若是身处于浊流之中,想改变时世却有心无力,强行保持本色又处处碰壁,被打击得疲惫不堪,远离乱世隐居,岂非一个不错的选择呢?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青溪》 王维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多以短小的篇幅、精美的语言、舒缓的节奏、自然的过渡令人读过之后心情舒畅。他的诗多是借景抒情,由景起,代入情,最后以情终,却从不会令人感到有丝毫的刻意,可以说是浑然天成。

唐玄宗开元十九年(731年),王维在朝中担任太乐丞一职,负责朝廷礼乐方面事宜。一次,有伶人在排练时舞起了黄色狮子,皇帝认为王维身在其职,难辞其责,于是将其贬为济州司仓参军。次年,仕途失意的王维去蜀地游览。当时正是秋冬时节,黄花川的青溪流水潺潺,又有周边景物恰到好处的相衬,如此美景,令王维见了心驰神往。

行走于山间水边,一步一景,王维的心中产生了触动。在他看来,这山中的恬淡自然,正是自己所喜爱的,也是自己心中一直向往的。清澈的溪水一如他此时的心境,干净透明,不求荣华,但求淡泊宁静。于是,便有了《青溪》这首五言古诗。

青溪

言入黄花川,每逐清溪水。

随山将万转,趣途无百里。

每次来到黄花川,我都会跟随着那清清的溪水,一路前行。其实,需要走的路并不遥远,还不及百里,只是山路无比曲折,尽是弯弯绕绕,所以行走在其中,就让人不由得产生路途遥远的错觉。溪水也是如此,它一直沿着山势流淌,山势曲折,溪水也就一路曲折。

声喧乱石中,色静深松里。

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一路景色多变,溪水的形态和声音也随着景色不断发生着变化。山间有乱石,溪水从上面经过,欢腾跳跃,发出喧闹的声响。然后,流入浓密的松林,浓浓的墨绿色一映入溪中,溪流便安静了下来,配合着松林的幽静,也显得松林更加的幽静。水中漂浮的水草,随着碧波轻轻地荡漾,好似有人在水面上悠然泛舟。岸边生有芦苇,芦苇的影子映入了溪水中,也随着水波轻轻地摇动。

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

请留盘石上,垂钓将已矣。

我的心境素来是悠闲的,就和这清清的溪水一样澄净淡然。溪边的大石任凭溪水的冲刷,始终稳稳当当。我多希望能够坐在那大石之上,悠然地垂钓,慢慢地度过我以后的日子。

有些人喜欢观水,却并不喜欢江河湖海,而是喜欢山间的小溪。江河湖海广阔无垠,一眼不见边际,虽然大气,却让人缺乏安全感,心生畏惧。它们不拒绝人们的靠近,可一旦真的靠近了,又多少有些危险。大江东去浪淘尽,江河奔得总是那样匆忙,浪涛总是那样汹涌,一旦有人不慎落入其中,就会被立刻卷入,冲走,连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给。海浪则更甚,喜怒无常的大海一旦扬起海浪,岸边的人很少有机会逃脱。即便是宁静的湖水,也有着深不见底的时候,谁也不知那下面掩藏着什么,或许是沉浸了多年的故事,或许是能将人拖入湖底的水草。

相比之下,小溪的性情柔和得多,活泼也好,安静也罢,都是那样的柔和,舒缓。即便是湍急的溪流,也不会让人感到恐惧慌乱。毕竟山间的溪水,清澈透明,清甜可口。潺潺的流水声,有时透着欢快,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随之奔跑、跳跃、哼起小曲;有时充满宁静,能够抚平心中的燥郁,让人的神经随之舒缓下来,渐渐归于平静。

清澈的溪水在山间自然地流淌着,时而湍急,时而缓慢,透着淡然随性。山路陡峭,它便流得湍急,不会内心慌乱,试图放慢脚步;山路平缓,它便流得缓慢,不会内心焦急,试图加快步伐。每一条溪流都是那样淡定,不强求,不忧虑,任由一切顺其自然。人心若能如此,无论身处何地,周遭明亮或是阴暗,温暖或是寒冷,路途顺畅或是坎坷,都不惧怕、不焦虑、不惶恐,世间便会少了许多的报怨、抑郁和苦闷。

溪水不分昼夜,在山间流淌着,流过一寸又一寸泥土,不在意归处将是何方。哪怕知道自己最终的归处会是江河湖海,哪怕知道一旦融入它们,自己将失去原有的形态,甚至彻底在世间消失,它们也不会害怕,该欢腾时依然欢腾,该寂静时依然寂静。内心的恐惧是无用的,它无法让人变强,也无法让人得到保护。这世上,无畏才是最强大的护盾,它能让人变得坚不可摧,有很多人也正是因为无畏而获得了欣赏和尊敬。

悠然自得的生活并不难求,难求的是悠然自得的心态。我们渴望悠然自得的生活,却又总是因遇到的各种不确定而产生强烈的担忧,比如一些可能发生的,也可能不会发生的;比如一些可能无法解决,也可能被顺利解决的;比如一些可能产生严重后果,也可能丝毫不会产生不良影响的。当一件事情还未确定是否会发生时,或者是否会产生严重后果时,担忧是无用的;我们只需要明确那些可能出现的,然后做好准备,至于剩下的,顺其自然就好。

当心远离了尘嚣,即便人还置身于尘世中,又有何可惧,有何可愁呢?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渭川田家》 王维

再度出仕后,王维归隐之心愈发明显,于是他开始利用空闲的时间修建自己的归隐之所。既是归隐之处,自然是要远离世间和烦杂喧嚣,越清净越好,然而王维此时仍有官职,无法彻底与尘世隔绝,于是他看中了京城以南的蓝田山麓,此地距离京城不太远,却是一个颇为清静的地方,既清新自然,又不失人间烟火,十分适合修身养性。

蓝田山麓其间有一处别墅,原属于初唐诗人宋之问,庭院宽阔,湖光山色相映成趣,树林清溪景色怡人,院中还散布着一些馆舍,若是有好友想来小住三五日,也刚好容得下。于是,王维买下了这栋别墅,将其重新修葺,然后住了进去,开始了他半官半隐的悠闲生活,并不时邀请好友来此同住。渭川,即渭河,源自甘肃鸟鼠山,流经陕西省中部。据推测,这首《渭川田家》便是作于王维居住于蓝田山麓时期,时间大约在开元后期,713年—741年之间。

渭川田家

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

初夏时节,夕阳西下,阳光斜斜地照着宁静的村庄,游荡了一天的牛羊被牧童赶着回家,缓缓地走入深深的小巷。村里的老人期盼着放牛的孩子快点回家,拄着拐杖,静静地等在柴门旁。

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

田间传来野鸡的声声鸣叫,麦苗已然扬了花,长得十分茁壮。春蚕悄然蜕去一层皮,一动不动,像是陷入了安眠,为了让它们吃饱,桑树上的叶子已要被采光。田间的农夫停下手中的农活,扛起锄头往家走,途中遇到熟人,便亲切地打个招呼,聊几句家常。

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

看着他们这样闲适安逸的生活,我不由得心生羡慕,却又有一丝惆怅,只得吟起《诗经·邶风》中那篇名为《式微》的篇章。

黄昏,归时。自古以来,人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在山间砍柴的人,看到天色渐暗,就知道该下山了。在田中务农的人,看到夕阳西下,就知道该收工了。在海边捕鱼的人,看到红日向海中落去,就知道该收网了。日暮时分,缕缕炊烟从村庄升起,像是召唤外出的人回家的信号。人们各自带着一天的收成,无论丰收与否,都一心盼着马上回到家中,吃一顿温暖的晚餐。

很多人向往田园生活,觉得那样的生活很悠闲,没有压力,每天只要做一点简单的事,就可以满足生活的必需,就可以有大把的时间用来休息和享受。其实,这是一种误解。田园生活的真谛并不在于享受,而是在于它的简单纯朴,真实不做作。

在田园,人们过着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生活,人与人之间不需要相互算计,也不需要用心提防。大家的心思都在自己的田地和家庭上,他们会努力让自己的生活更好一些,而不会试图用损人利己的方式;他们会为了提高收成而在耕种上尝试新的方式,而不会躺在床上想着如何能不劳而获。每一天,他们走出家门,去自己的田地里劳作,付出多少辛苦,就有多少收获。可能遇到天灾,而极少遇到人祸。

农夫的生活并不轻松,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安逸。只不过,人的心思单纯,就会容易感到幸福。阳光暖暖地晒在身上是幸福,早起出门呼吸到清新的空气是幸福,来到田间看到农作物长得茂盛是幸福,午休时吃上一口家里做的饼是幸福,吃过午饭在田间打个盹是幸福,收工时想到家中有人在等着自己是幸福,一到家就有热乎的饭菜可以吃是幸福,劳累过后大睡一觉也是幸福。

白天有事可做,晚上有家可归,这样最简单、最平实的幸福,对一些人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对有一些人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所处的环境迫使他们的大脑每日都在疲于算计,算计着如何应付身边的人,如何掩饰自己真实的想法,如何将话说得圆滑,如何将事做得圆满。回到家中,人闲了下来,大脑却始终闲不下来,直到入睡时,满脑子还都是白天的事。他们不敢放松,怕自己放松之后会受到攻击,怕一旦放松下来,就再也提不起警惕。人有家可归,心却无处安放,如此一来,也就成了无家可归了。

工作给人成就感,家给人的是安定,是内心的归属感。有家可归的人是幸福的,无家可归的人是悲哀的。田园生活重在一种意境,即拥有那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恬淡,太过纠结于财富上的得失、名利上的得失、成就上的得失,最后失去的,反倒是最根本的幸福——有家可归的幸福。

心有归处,人便有归处。心无归处,人自然不知该去何处。诗经中那句“式微,式微!胡不归?”问痛了许多人。而这痛,说到底,不过是既想有家可归,又舍不得抛开名利官场。如此,便始终在两种情绪之间徘徊痛苦,得不到解脱,令内心的归属感得不到满足。若是真的放下名利,归了田园,也就不用担心那分安定求而不得了。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酬张少府》 王维

每个人的人生经历都会对其心态产生一定的影响。经历过被贬、下狱、中年丧妻等多次磨难后,王维的心境发生了许多变化,少年时的政治抱负已是荡然无存。若说中年时,他对实现理想尚存一丝希望,那么到了晚年,他已经彻底绝望了,对待朝政的态度也变得非常消极。

王维为人一向正直,不愿与奸佞之人为伍,然而造化弄人,朝中奸臣当道,曾经的重臣张九龄被罢相贬官,多位忠贞之士连连遭受打压,他却意外地被升了官。虽被升官,却有职无权,眼看着奸佞在朝中势力越来越大,自己却对此局面无能为力,王维心中的痛苦就越发的强烈。

王维的性情终是软弱了些,想到曾经的理想一次又一次破灭,再看看眼下的局势,若想明哲保身,只能将自己抽离这污浊的官场,无奈之下,他选择逃离朝堂,远离是非之地,过起了完全归隐的生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向清静求。

《酬张少府》是王维的一首酬答诗,作于晚年。关于张少府其人,历史上并无记载,只知少府是唐朝人对县尉的一种称呼,所以张少府应是一位县尉,王维与他通诗时,他应是仍在为官。我们不知王维与此人关系如何,却可从这首诗中读出王维晚年时恬静淡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生活情趣。

酬张少府

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自顾无长策,空知返旧林。

如今我人到晚年,心中唯一喜好的就是清静,至于其他的事情,无论政治还是名利,我一概都不愿关心。我对自己的能力心知肚明,既然想不出治国的良策,不如远离朝堂,住回幽静的山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君问穷通理,渔歌入浦深。

白日里,松林间的轻风吹起我解开的衣带,我感到无比放松和畅快。入夜后,我还可以安静地坐在山中,沐浴着清澈的月光,悠然自得地抚琴。你问我如何在困窘和不得志的生活中领悟到归隐的真谛,此时我已唱着渔歌,划着船向河流深处驶去了。

有言道:“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古时文人墨客产生隐逸避世的念头,大多与当时的政治有关。自古文人多清高,他们正直、纯粹,又有一些天真和幼稚。在他们眼中,高洁的品质是人生中最美好的,最值得珍视的;自己的作品则是世上最珍贵的,最不可侵犯的。很多文人一生不愿阿谀奉承,不屑屈于权贵,他们拥有远大而单纯的理想。

每逢朝政陷入黑暗,那些品性高洁的文人墨客便难逃一劫。在昏庸的帝王或统治者眼中,这些文人唯一的价值,便是作为政治阶级的附属品,或歌颂自己的功德,令它们流传千古,或作一些靡靡之音,以供自己取乐。文人们若敢不从,就会面临打压和迫害。于是,许多文人墨客不得不用避世的方式来坚持自己的理想抱负,保持品性的高洁,保护文学的纯粹。

先秦时期,礼崩乐坏,诸侯争霸,政治黑暗,文人们为了彰显独立人格,纷纷归隐山林。东汉末年,王室的衰落,宦官外戚的争权,令文人名士陷入既无法入仕,又无法归隐的两难之地,却也促进了隐逸之风的盛行。

那些思想独立、怀揣报国之心的文人,满腔热忱地想将自己的才能发挥于朝堂之上,令国家强盛,却发现自己报国无门,不但得不到伯乐的赏识,还被忽略和排斥。那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人群中拼命呼喊,喊到喉咙沙哑,却发现身边始终一片死寂时的绝望。于是,避世之心悄然而生。

既然无力改变世界,便只能独善其身。隐居于山林,独享那一份清静,管他外面的世界有多嘈杂,唯我这里安详静谧;管他外面浮云蔽日,天昏地暗,唯我这里风景正好。那些所谓“大事”,全都与我无关,任由他们去争、去夺、去打、去闹;任由他们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我这里,始终静好。

远离尘世,归隐山林,或许会被嘲笑软弱,或许会被指责无能,这些我都已经想到了。可那又怎样?你说我是逃避现实,可至少我保留了一身清气,好过与那些人同流合污;你说我在自我麻醉,可至少我所言,所做,皆是无愧于心。回归自然,我无须再趋炎附势,不用再在泥泞之中挣扎。如今,我居住在幽静的山林里,纵使生活贫困,却能听轻风细语,赏明月,抚古琴,享受心中难得的清静。这又有什么不好呢?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归嵩山作》 王维

张九龄任宰相期间,王维受其赏识,有过一段时间的平坦仕途。王维将张九龄视为知己和伯乐,对朝政也抱有一线希望。然而好景不长,张九龄因直言进谏却被唐玄宗误解而被贬后,王维眼前的希望又变得渺茫了。随后,王维的三位好友崔希逸、孟浩然和张九龄先后遭遇不幸,或郁郁而终,或因病辞世,这也对王维造成了不小的打击。虽被调回了京城,可此时的王维已经对官场和政治彻底绝望了,只要朝中无事,便隐居在终南山的别墅里,不问国事,也不问世事。

王维本想就这样在半官半隐的日子中平静终老,却没想到在他56岁那年发生了“安史之乱”。王维在战乱中被俘,并被安禄山强命为伪官。战乱平息后,王维先是入狱,后又被赦免,最后贬为太子中允。厌倦了官场的王维一次次上书辞官,又一次次被驳回,就这样重复了数次,最后,王维终于被允许辞官。

此前,王维在嵩山也建了一处隐居之所,卸下官职之后,他便前往那里,过起了隐居的生活。《归嵩山作》一诗,便是王维从长安回嵩山时所作。

归嵩山作

清川带长薄,车马去闲闲。

流水如有意,暮禽相与还。

一望无边的旷野之上草木交错,我坐在马车上欣赏风景,心中感到悠闲自得。流水仿佛能通我的心意一般,欢快地流淌着,向我示意沉重的日子将一去不回。天空中的禽鸟们一路徘徊在我的上方,陪我一起向着那令我倍感亲切的地方前行。

荒城临古渡,落日满秋山。

迢递嵩高下,归来且闭关。

沿途所见的荒凉城池靠近着古老的渡口,落日的余晖洒满了秋天的深山。我马上就要回到高远的嵩山之中,过我向往的生活。一旦我回到那里,我将关门谢客,再也不理会世事的纷乱。

同样的风景,映在不同人的眼中,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同样的路途,不同心情的人走过,心中就有不同的感动。落日的余晖洒在河水里,折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有的人会觉得那和镜花水月一样,再美丽也不过是假象,有的人则会觉得那光是能够点燃明天的希望。对于归心似箭的旅人来说,回家的路总是格外漫长。对于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除了渴望早一些回到家中,还会感叹活着的美好,会用一颗焕然一新的心去看待身边的一切,从平凡的事物中体验出珍贵来。

归隐之人,有时寻求的是一种解脱,既有身体上的解脱,也有精神上的解脱。

为官之人,身处官场之中,受到的束缚有时有形,有时无形。有形的比如朝服、官帽、官靴,无形的比如那些需要时刻谨记在心中的规矩、讲话的分寸、言行举止的标准。身为官员,不能与普通百姓一样,必须循规蹈矩,想君王所想,为君王分忧。即便有心在某事上施展拳脚,也要先经过君王的允许,若君王不允,则不可擅自而为之。

人在朝中,身不由己,一举一动都受牵制,无法实现理想抱负,还要忍气吞声,心中自然压抑。更令人压抑的,莫过于身处的环境是非不分,将黑的说成白的,将白的说成黑的,完全没有公正可言。想要存活于其中,只有蒙住双眼,任由当权者指鹿为马,颠倒黑白,顺从他们的意愿,甚至将自己也拖入泥沼之中。可这样一来,长久以来的追求便无法再坚持下去了。对于内心正直,品性高洁的人来说,这样的生活不失为一种极其痛苦的束缚。

想要解脱,只能远离官场,放弃已有的富贵荣华。对于很多人来说,这并不容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很多人一旦习惯了为官时的锦衣玉食,习惯了以权敛财,习惯了居高临下,习惯了闲暇时有美酒佳人相伴,习惯了不用开口就有人将珍宝送到自己手中,就不再怀念曾经刚正不阿的自己了。还有一些人,或许最开始仍然对当初的高洁有些不舍,可比较之后,还是放弃了正直,选择了荣华。

人心一旦变了,看世界的眼光也就变了。当欲望控制住了人心,人心就会越来越难满足,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欲壑难填。贪婪可以腐蚀人心,可以蛀空人们的精神支柱,令人变得越来越颓废,越来越污浊。那些抛弃功名利禄,辞官归隐的人,与其说是在逃避,倒不如说是在坚守自己的阵地。只有初心不改的人,才会在失掉物质上的富有时,仍然感到解脱,内心无比畅快。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夜归鹿门歌》 孟浩然

孟浩然,名浩,字浩然,号孟山人,唐代著名的山水田园派诗人。孟浩然少年时曾有心入仕,想在朝中有一番作为,却一直没有机会,最终只得忍痛放弃,隐居于山水之间。他的田园诗歌在题材上比较单一,或描写山水田园风光的优美,或抒发羁旅行役的苦闷。从写作风格上来看,孟浩然的诗清淡自然,意境很美,注重抒发个人情感。

孟浩然生于襄州襄阳(现湖北襄阳),此地东南处有一座山,叫鹿门山。东汉末年的庞德公便曾隐居于此,以耕为业,自给自足。据记载,庞德公虽有慧眼,与徐庶、诸葛亮、庞统等多位名士交往甚密,却始终不肯出山入仕。荆州刺史刘表多次宴请,庞德公无奈之下便携妻子搬入鹿门山隐居。从此,鹿门山便成了一处著名的隐居之所。

和许多文人一样,孟浩然也喜欢游览山水,尤其喜欢泛舟。因自小便听说过庞德公的故事,弱冠之后,孟浩然去了鹿门山游览,发现此处与世隔绝,十分幽静,果然是个隐居的好地方,于是决定在此隐居苦读数年,直至25岁左右才从山中走出,开始四处游历,为自己寻找入仕的机会。然而他的仕途并不顺利,青年时漫游求仕而不得,中年时入京应考又未中第。多年的求仕失败令孟浩然心生失望,最终决定于鹿门山修道归隐。

《夜归鹿门歌》应是孟浩然归隐于鹿门山之后所作。诗中描写了诗人傍晚回鹿门山途中见到的江村景象,途径庞德公隐居之所时的心中所感,以此抒发自己隐逸之后轻松平缓的心情。

夜归鹿门歌

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

人随沙路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

山间寺庙中响起的悠远钟声,提醒着我白天过去了,黄昏已经来临。渔梁洲的渡口处,此时格外喧闹,劳作了一天的人们,此时全都按捺不住想要回家的急切心情。拥挤的人潮沿着沙岸,缓缓向江村涌动着,最终涌入各自的家中。我也登上一只小船,让它载着我向鹿门山前行。

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

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夜来去。

清冷的月光从天空中落下,照在鹿门山上,使我看清了那片被烟雾笼罩着的树林。恍惚间,我看到前方有一处居所,这是东汉的隐士庞德公曾经隐居的地方。那隐居之所十分简朴幽静,家门就是坚实的岩壁,小路两边皆是松林。这样隐蔽的地方,自是长年少有人来往,格外寂静。唯有隐居者才会不时出现在小路上,自由地在林间穿行。

山间隐居者,居于山林,安于山林。居为居住,安为安心。

在林间建一座小屋,可以很简陋,不需要雕花窗棂,不需要红墙碧瓦,只要有炉灶可以做饭,有平整结实的床可安睡;在山中围一方小院,不需要朱门石柱,不需要三出三进,只要有角落可以种花种菜,有地方可以洗衣晾衣。每日有米可炊,有水可饮,有日光可晒,有清新的空气可以呼吸,有满目的青翠可以欣赏,足矣。

放心地在山间居住下来,抬头可看见天,天是永恒的天,无论刮风下雨,雷鸣闪电,它就在那里,不偏不倚;环视可看见树,树是坚定的树,在阳光下坦然地仰起头,在风雨之中微微地摇摆;出门可遇见水,水是喜悦的水,永远不知疲倦地奔向前方,永远不会回头观望和叹息。周围的一切都是那样的真实,自己也是那样的真实,活得真实,也就不累了。

我们觉得累,是因为心中的茫然和内心的浮躁。茫然让我们迷失方向,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也就找不到真正能让心安定下来的东西。浮躁让我们忽略了本质,只关注表象而不在乎内在,也就过分地急于求成,不管那是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

将自己置身于一处安静的空间里,观望着那些自然界中最真实的事物,渐渐地,就会静下心来。心静之后,再去回想曾经压抑着自己的种种,那些触不到的繁华有时其实只是泡沫,那些得不到的功利有时只是浮云,那些握不住的财富有时只是流沙。拥有了便拥有了,谁也抢不去,不会自动离开的,只有内心的清醒和满足。

山林间的空气沁人心脾,深吸一口气,整个人就都充满了力量。清新的空气在肺腹之中游走,驱赶着体内的抑郁、烦躁、不安、焦虑、消极。长长地呼一口气,那些牵制我们的情绪、阻碍我们的思考、干扰我们的快乐的东西就都不在了。焕然一新的自己,眼神格外明亮,头脑格外清晰,看什么都更加美丽。

抛却浮躁,归于平和。内心坦然了,生活也就好起来了。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宿王昌龄隐居》 常建

常建,盛唐诗人,诗作以山水田园诗为主,诗风与王维、孟浩然相近。盛唐诗派中有“王、孟、储、常”之称,其中的“常”指的便是常建。常建一生留诗不算太多,只有57首,但后人对其诗歌成就评价较高。《四库全书总目》中称,常建有百分之六七十的诗歌都是能与王维和孟浩然抗衡的(“卓然与王、孟抗行者,殆十之六七”),可见其诗作质量之高。

历史上关于常建的信息较少,不知他是何年何月何日生人,也不知他是何年何月何日身故,只知他生于邢州,但由于在长安生活较久,故常被后人视作长安人。

常建于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年)考中进士,后又于天宝中年被任命为盱眙县尉。在唐朝,县尉的级别还不及县令,可算得上是非常低微的官级了,而且琐事较多,主要处理治安方面的事情。身在这样的位置上,即便有远大抱负,也是无可奈何,才能无处施展。常建仕途失意,最后只得隐居于鄂渚的西山。

常建性情耿直,品性清高,不喜欢结交权贵,这或许也是导致他一生不得志的原因之一。生活中,他只喜欢与性情相投的文人来往,并以文字相酬。常建与王昌龄曾有过文字上的交流,并对其高洁的品质颇为欣赏。辞官途中,常建路过王昌龄曾经隐居之地,便在此处留宿了一夜。《宿王昌龄隐居》一诗,写的就是他借宿王昌龄隐居之所时的所见所感。

宿王昌龄隐居

清溪深不测,隐处惟孤云。

松际露微月,清光犹为君。

我的脚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它静静地朝着深不可测的石门山深处流淌。石门山的深处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见一朵白云孤单地停留在天空,我却知道,那里是我的好友王昌龄曾经居住的地方。明月升上天空,却被茂密的松林所遮挡,只能从松林顶端的缝隙中微微地露出一丝光亮。我想那月光会如此清朗,一定也是因为性情高洁的你曾经居住在这个地方。

茅亭宿花影,药院滋苔纹。

余亦谢时去,西山鸾鹤群。

夜间的茅亭仿佛休憩在花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静谧和安详。许久无人居住,曾经种着草药的院子里,如今处处是斑驳的青苔在滋长。看到此景,我不由得也想要远离世俗,归隐山林,像你一样。不如就去西山吧,去与那里的青鸾和白鹤为伴,看它们自由自在地飞翔。

如今的人们谈到归隐,大多认为只要找一个人少的、安静的、生活节奏慢的地方住下来,就是归隐了。

有人心中的归隐,是在北方的农村找一个场地开阔、人烟稀少的地方,围一个小院子,种上些花花草草、水果蔬菜,再建一座小房子,然后住进去,深居简出。他们认为,归隐后的生活,必然是随心所欲到极致: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后去院子里晒太阳,或者坐在树下乘凉;每天喝的是从井里压出来的地下水,清凉甘甜;吃的是纯绿色的瓜果蔬菜,健康安全。

有人心中的归隐,是在南方的小镇买下或租下一幢小房子,房内各种家具和生活必需品一应俱全,自己只要带上三五件行李便可入住。他们认为,归隐后的生活,是兴致好时可以出去游山玩水,欣赏美丽的风景,或去集市上逛一逛,买一点当地的特产,欣赏小摊上摆着的精美手工艺品;不愿意出去的时候就坐在窗边读书,手边放一杯清茶,累时抬起头,望一望近处的石板路、远处的山水,心旷神怡。

这样的归隐生活听起来真是令人羡慕,有些人这样想了,便去做了。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他们脸上仍然是苦闷忧郁的表情,内心也依然纠结。原来,真的去做了,才发现是他们对归隐有所误会,把归隐生活想象得太美好。他们迷恋桃花源白日里的悠然自得,却忽略了夜间突然断电时的手足无措;他们沉醉于风和日丽时的身心舒畅,却忽略了也要面对没有空调暖气的酷暑严寒。

归隐,未必安逸。关于这一点,我们从古人们的诗中便可读出几分。很多诗人之所以会有强烈的归隐之心,并不是为了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也不是为了肆意放纵,而是为了保持自己精神世界的独立和纯净。他们并非完全不需要物质,而是对于他们而言,物质上的享受远不及精神上的享受更来得痛快。当他们的内心得到了平静,情怀得到了释放,他们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其他,便都不那么重要了。

现代人所理解的归隐,更多在于一种表面上的生活方式,而非精神世界的修葺。他们没有意识到,归隐既有得,也有失,而且很多情况下,失去的东西会比得到的更多,比如稳定的经济来源、早已习惯的生活环境、根深蒂固的思想等。时间尚短时,他们还会因为感到新鲜而忽略需要失去的那些东西。时间一旦长了,那些暂时被忽略的需求就会再度苏醒,继续扰乱着他们的心绪。

归隐给人以大自然的宁静,同时也令人失去了现代化带来的便利和安全。没有认清归隐的含义,就不可能真正在归隐的生活中体会到轻松。所以,归隐,不应是头脑发热时的冲动,而应是在清醒时做的决定。认清了现实,能够淡然面对未知,才有资格去谈归隐。

终罢斯结庐,慕陶直可庶

《东郊》 韦应物

韦应物,唐代山水田园诗派诗人,出身显赫,家族中多显贵,坊间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的说法,意指韦氏一族的地位相当于皇亲贵戚。有着这样的家族背景,韦应物少年时的生活极尽风流,15岁便入宫做了皇帝的近卫,自由出入宫阙,并时常跟随皇帝出宫游乐。期间,他见惯了皇家的奢靡无度,也习惯了风流骄奢的生活。直到755年,一场安史之乱让他从云端跌落到泥沼。

旧日天子身边的红人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无所有的难民。没有了靠山,韦应物再也无法继续飞扬跋扈,任性妄为。保住自己的性命,在乱世之中活下去,成了他唯一的心愿。经历过一番动乱,韦应物幡然醒悟,意识到自己曾经的生活过于颓废,于是他痛改前非,修身养性,潜心向学。

再度入仕的韦应物已从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子弟蜕变成了一位勤政爱民、清廉正直的人。他有心做一名好官,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任洛阳县丞时,阿谀奉承的官场氛围让他难以接受,他以需要养病为借口想辞职,却被调去管理兵器。他想出手整治违法的士兵,又被上级认为是越权,直接罢了他的官。

仕途失意,韦应物开始结交文人墨客,与他们游览山水,互通诗作。在这些人的影响下,他开始向往田园生活,有了归隐的念头。即便多年后再度入仕,心中归隐之意也未曾减少。在他的《东郊》一诗中,我们就可以看出他对官场的厌倦,以及他对归隐的期盼。

东郊

吏舍跼终年,出郊旷清曙。

杨柳散和风,青山澹吾虑。

衙门里的生活让我感到非常拘束,于是我清早出门前往城外,想要舒缓一下心胸。轻风拂过杨柳,杨柳随风摆动,望着远处的青山,我心中少了许多烦忧。

依丛适自憩,缘涧还复去。

微雨霭芳原,春鸠鸣何处。

我喜欢倚靠在树干上稍作休息,也喜欢沿着山涧徘徊,这样的生活让我不想回去。我看见细雨飘落,滋润了遍地花草。我听见有春鸠在鸣叫,却不知它身在何处。

乐幽心屡止,遵事迹犹遽。

终罢斯结庐,慕陶直可庶。

我心向往幽静,却常常受到阻拦。繁忙的公务迫使我整日匆忙奔走,害我疲惫不堪。我心中一直羡慕陶渊明那样的隐归田园的生活,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辞官来这里居住。

我有花一朵,藏在我心中,几经宦海沉浮,几经雨打风霜,荡尽尘与土,花朵方艳红。曾经金玉其外,败絮其内,沉迷于权力的霸道,留恋于尘世的奢靡。曾经桀骜不驯,傲气十足,不思进取,以为拥有的荣华富贵永远不会失去,只需尽情享受。曾经以为有今朝便不需思明日,到头来却发现那些只是过眼云烟。人生中总会有大起大落,飞得越高,跌落时就摔得越狠。

“对芳尊,醉来百事何足论”。一时内心迷茫空虚,才会去追求那些所谓的光鲜亮丽。欲望在身体里不断膨胀,像一只充了氢气的气球,将人悬在半空中,双脚踏不到坚实的地面,却还沾沾自喜,以为自己与平常人不同,一生下来就应该高高在上。

酒桌上的朋友,在一场风浪过后,所剩无几。那些曾与自己一起天不怕地不怕,纵酒享乐的人,在失去了庇护之后,就脆弱得不堪一击。早早地看过了世间沧桑,才发现表面的繁华下面都是虚无,禁不住一点摇晃。真正的财富,不在金钱,不在权力,而在腹中的才学和内心的满足。

浪子回头金不换,迷途知返未为晚。人一旦从虚幻中醒来,在落差中弄清了缘由,就能够认清方向,走出迷茫,不再被杂草枯藤缠足。看得透,才能放得下。懂得了生活的真正意义,就不会再虚度光阴。日省己身,时时检查所行之路是否方向正确,所做之事是否无愧于心。

陶渊明说:“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正是因为他之前经历过跌宕起伏的官场生涯,看清了官场的腐败,才更加明白什么最可贵。在这一点上,韦应物与他异曲同工。没有经历过的事,便贸然否定、排斥,需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说服自己。没有比较过,就不会认识到自己心中真正最重视的东西。

回归本心,或者,发现真正的本心,为了追求真正重要的东西而归隐,才是最好的归隐。拥抱着自己认同的价值观,内心坦荡,平和淡定地度过此生时,才有资格说出这样的话:“我有一瓢酒,足以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