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使赫本:此女只应天上有
这人间需要重新发明一个词语
来解说你的美 身体的和灵魂的
可这是徒劳的 美竟然让词语失效
至今你在人间美得形单影只
你来人间是为了度自己的情劫
你来人间是为了高高举起这绝版的惊艳
赫本的这一篇,是再版这一套传奇系列书籍时加上的,初始的那一版《她传奇》(江西美术出版社)没有赫本篇。赫本是我太热爱的女人,纯净地爱着她,以至于怕我的笔墨够不到她的那份绝尘的贵静。青岛出版社编辑吴清波先生最初听说我在写《她传奇》时,第一句问话就是“里面有赫本吗?”吴清波是赫本的粉丝。我们聊起了赫本,我表达了赫本的美,净美,静美,纯美,灵美,美美全都至极绝。吴先生补充说,赫本何止是外形美,她的灵魂也淑美至极呵。
赫本这样绝美的女人的情色也是残损的,她的两次婚姻都失败了,而且,竟然是两任丈夫辜负于她,在外面找别的女人。说起这些我慨然。吴先生更是讶然,说那些男的“太不懂得珍惜了”。当然,爱情这件事情,说不准,拎不清。但对于赫本这样的女人,真的当属怎么珍惜都不过分的。我们愿意这样“感情用事”。
表达赫本的美,我是要卡住的。
一生中写到两个人物,我卡住了。写《他传奇》时的凡高,我卡住了,是凡高的苦难让我卡住。他太苦了,苦难先于我的文字之前鲠我卡我,让我喘气都困难。一个就是赫本。赫本之美让我卡住。这美,不只是漂亮,不只是高贵,不只是纯正。这美,《辞海》里的汉字是怎么组词都组不出来的。我觉得世界上缺损了一个词语用来表述一种美——专门表述赫本的那种美。赫本的美也让我呼吸困难。人类的苦之极与美之极,都会成为情感表述的珠穆朗玛峰。那苦难那美丽的高海拔让空气瞬间稀薄,让我的喘息粗重。
我年轻的时候容易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尘不染的人生,有一尘不染的爱情。还莫名其妙把这些好东西主动地搁在一些人身上。现在我不犯这种错误了。现在我知道,生活的面孔对谁都是一样的。那些面孔粗糙、从不读书写字的女人所承担的物质生活,和气质十分夺人的女作家所承担的物质生活大体是差不离的。她们之间区别的是精神生活和灵魂生活。
但是,说到奥黛丽·赫本的时候,我又一次使用了年轻时所使用过的那种心情。我又一次把每天像一只粗糙的手随便就搭在我们身上的物质生活给删除了。是把使用赫本的那种物质生活给删除了。日子复印机似的,一天一天地把我给用旧了。在这个过程中我早就知道了,生活中哪里有什么天使?生活中只有体味着偶尔的幸福持久的平淡大量的受难的女人。可是,对于赫本,我就得用天使这个词汇。我只能用天使这个词汇去说她。其实,只要看一看《罗马假日》这部电影就足够了,就足够怂恿我去犯下这个主观的错误。我想,假如这个世界真有天上,假如天上真有天使,那么,天使的模样一定就是赫本的模样,天使的性情一定就是赫本的性情。赫本就是上帝造出的天使的标本。上帝造出了天使,就把模子弄丢了。因此,天使的赫本在世界上独一无二。
赫本却对自己的美是低垂的。她说自己的脸颊太方,鼻子太尖,抬头时显得鼻孔太大,照相常常低下头来拍照;她的头发稀薄,在发型设计上需要做特别加厚的处理;她太瘦,平胸;由于从小跳芭蕾而自己的腿一点不纤细……不不,这些全世界都不同意。我们爱的就是这个样子的赫本,多一点少一点都不可以。我们爱的是这个生命散发出来的气质,湖泊一样的眸子,羞涩又勇敢的灵魂,慈悲如蜜蜡的情怀。这样的赫本,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
天使赫本的童年并不是一个小天使的童年。
1929年赫本出生于比利时美丽的首都布鲁塞尔。她生下来时是一个胖胖的小女孩,脸很圆,眼睛显得过大。她是一个生性腼腆的女孩子,喜欢和小动物说话。她愿意和小男孩玩,爬树,奔跑,嬉戏。她整天想入非非,脑子里装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童话故事。她小时候的理想是当一名芭蕾舞演员。可是,她对自己显得过大的眼睛和滚圆的身段很不满意。她六岁那年,母亲与父亲就离婚了。她便跟着作为英国富商的父亲住在伦敦。赫本九岁那年,战争的风云吞噬了整个世界。赫本的妈妈出身于荷兰贵族世家,并与皇家有着血缘关系。母亲很担心赫本的安全,她怕英国沦陷,女儿成为俘虏;更怕亲纳粹的父亲葬送了女儿的前途。母亲把赫本带回荷兰小城。可是,疯狂的法西斯德寇依旧跨过了莱茵河,占领了赫本的家乡。母亲的住宅被德军霸占,财产被劫掠一空。荷兰人一下子过上了暗无天日的日子,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原先很胖的赫本一下子变得瘦骨嶙峋。长期的营养不良,使骨瘦如柴的赫本得了肝炎和水肿病。六年之后,法西斯完蛋了。那一年,赫本十五岁,她终于可以去圆自己的芭蕾舞演员梦去了。赫本后来去了英国著名的芭蕾舞学校。她如鱼得水,开始沉浸在芭蕾的梦中。其实,赫本本身的先天条件并不支持她当一名绝佳的芭蕾舞者,长期饥饿侵蚀了她的身体,舞蹈所需要付出的体力,让她经常感到不支。她个子太高,一米七〇,不容易找到搭档男伴。当老师对赫本说出如此实情的时候,赫本流下了泪水。她太爱芭蕾了,芭蕾是她的命。十九岁的赫本还是放弃了舞蹈。但是,芭蕾带给赫本的优雅已内化到她的生命之中,她或走或停,她笑或她不笑,芭蕾之贵美都在她的身体里,在她的灵魂里。
从芭蕾到电影,赫本几乎是在同一时期转换完成的。
那一年赫本十九岁,美得青涩又纯真,生命像花苞那样裹紧着,梦想却在这紧致中孕育着极度的灿烂。
经朋友介绍,赫本参加了一个旅游风光片的试镜。这个片子对演员要求足够高,同时需要用英文和德文的表述。赫本的语言学养支持了她,她的英文和德文都学得好,讲述得流利。经过芭蕾修葺过的赫本的身体像是一棵挺拔的白杨树。导演林登对赫本很满意。赫本走后,林登对自己的助手说:“你看过一个会走路的梦吗?我看见了。”这件事对赫本的影响是深重的,她找到了除了舞蹈之外的乐趣。
赫本接着被一位法国著名女作家慧眼相识。那个时候的赫本已经开始演电影了,当一些配角。有一天她随剧组去了摩洛哥拍外景,当赫本穿着洁白的嫁衣跑过门厅时,围观人群中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夫人高叫:“看!我的吉吉跑了!”老夫人扑向赫本,怕她跑了似的紧紧抓住她,大声说:“吉吉!吉吉就是你!你正是我心目中的吉吉!”赫本很不解地看着老夫人。别人也以为这位老夫人是神经病。老夫人不是神经病,而是法国著名的女作家科列特夫人。她正为自己的名著《吉吉》在百老汇舞台上上演而物色女主角呢。她一直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赫本一出现,她的吉吉就出现了。女作家把赫本介绍给了导演。导演说,像这样的人早在十年前就应该被人发现,夫人,您发现了一个天才。是的,赫本原本就是一个天人,她只是等待着被发现。这只是时间的问题。
随后,《罗马假日》的导演就发现了舞台上的“吉吉”赫本。公主是不用赫本去饰演的。赫本原本就是公主。赫本演了《罗马假日》中的公主,一定使后来者再演各种公主的角色都成了负担。赫本原本是公主,而她们是在演公主。这是本质的差别。
若干年来,世界上好多地方都有女演员在装扮赫本。当然,这既是她们多么希望自己的相貌能靠近赫本,也是她们在向已逝的赫本致敬。我看了挺好玩的,觉得她们少了些明智。她们怎么就想得起来装扮赫本呢?她们装谁不好呢?她们非得去模仿这么一个无人可及的女人的高峰。赫本的身上聚集着欧洲女人的优雅和美国女人的活力。她是登峰造极的玉女。那些女演员们只能从形态上摆出赫本的动作,让化妆师弄出赫本的发型。可是,赫本天使的气质与清洁的笑容是装饰不出来的,最现代的化妆术也帮不了这个忙。
说到赫本,就是说到“冰清玉洁”这个词语。
我的一个女友很生气地说,“冰清玉洁”是一个被用坏了的词。这个词汇原本是多么的好呵,原本是多么准确地形容天使的词汇。这个词应该是有专利的,它原本是为表达赫本这个女人而准备的。可是,现在这个词被到处使用着,一个个毫无精神能量的女人也占用着它。一个咋咋呼呼的美女闭上了嘴也会被说成冰清玉洁。上哪里去找那么多“冰清玉洁”的女人呢?“冰清玉洁”是属灵的词语,它一接触凡庸的生命,就损坏了。就像洁白的冰淇淋遇到了麻辣烫,瞬间就被污化了。这真是对这个灵动词语的一次贱卖,也是对高贵生命的一种伤害。
在凡俗的人间,天使的爱情依然是被伤害的爱情。也许,人间的爱情原本就是“伤害”的代名词。爱情这个词同天使一样,一旦下凡到人间,就和太多的东西联系在一起了。情欲。贪婪。自私。阴暗。伤害。破碎。琐屑。爱情原本的妩媚与明亮抵不过人性中这些无聊但又具有基因性质的东西。爱情原本的无尘与凡俗中的男人与女人纠结在一起,必然产生一系列的“化学反应”,一种看不见的化学反应。这些化学反应的结果以这样一些名词呈现——伤感。破碎。吵架。争执。希望。绝望。欲望。隔阂。冷漠。沧桑。麻木。指责。牵扯。天使赫本的爱情土壤依然在人间。天使赫本的爱情历程是一个凡俗女人的爱情历程。说得更准确一些,是男人与女人情欲纠葛的历程。依然和我们凡俗的女人没有什么不同。
《罗马假日》成功了。赫本的名字蜚满世界。世人惊叹天使的出现,却有一个人对赫本的成功伤神。这个人就是杰姆斯·汉森。赫本的情人。二十九岁的汉森是英国运输界一个大富翁的儿子。他英俊洒脱,属于女人梦中情人的那一类。当年,赫本曾与他一见钟情,感情不错。如果赫本一直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汉森一定会牵着身披白色婚纱的赫本的手走进教堂的。可是,汉森不喜欢一个演员当妻子,他需要一个能够时常陪伴在侧的妻子和安定的家。他有这种选择的权利。在不少男人眼中,特别是有过一些阅历的男人眼中,演员这样的职业确实是当妻子的大敌。爱情是一种最浪漫的激情。婚姻却是一种最实在的经营。赫本越来越耀眼,这巨大的光环却像大河,让自己与汉森的情感分裂,分裂成此岸和彼岸。赫本的恋情夭折了。这是她的初恋。
《罗马假日》成功了。天呐,这是一部怎样美好的电影!不需要高技术,不需要电脑合成,不需要套路,不需要营销,不需要大制片……只需要,一个赫本,一个派克,一个罗马。这样的电影至今百看不厌。赫本,这个电影新人,因此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奖,并且,毫无争议加上毫无疑义。这是“不合理”的。奥斯卡的那个小金像,大抵得是在片场里熬炼多年的老戏骨才会被奖励的,而且是老戏骨中的老戏骨。二十五岁的赫本就获取殊荣。非天人不可解释。
1954年3月25日。赫本人生中的一页华彩。在奥斯卡颁奖现场上,主持人宣布赫本为本届奥斯卡影后。尽管赫本的呼声很高,赫本还是惊呆了,她终于意识到应该上台去领奖。她朝舞台走去,到了前台,本该向右拐,从右侧的台阶登上舞台。可是她却拐向了左侧,只好从边门进入台侧,又从侧幕中走出来。观众以善意的笑声回敬了羞赧的赫本。手捧小金人,赫本情不自禁地说:这真有点让人受不了。后来,待到要拍照时,赫本才发现,由于过分兴奋,她竟然把小金人弄丢了。旁边有人把另一个金像递给了她,以便记者进行拍照。小金人到底找到了,是在剧院的厕所里。
一夜之间举世瞩目的赫本被男人爱慕,比擦滑梯还容易。她很快地收获了新的爱情。对方是一个导演,叫梅尔·法拉。梅尔身材修长,举止潇洒,绿眼睛像湖水那样深邃,里面似乎有用不完的智慧、才华,还有用不完的精力。当时的梅尔已经功成名就。梅尔比赫本大十二岁。岁月已经将足够的法力附着于有过经历的男人身上,这些法力有意无意之间,都能让比他小许多的女人着迷。梅尔结过三次婚,第一个妻子是女雕刻家,第二个妻子是女作家,第三个妻子与第一个是同一个人。梅尔还有几个孩子。这些都不能阻止赫本爱上他。赫本只爱不平凡的男人。是的,男人的成功可以掩盖其身上太多的东西。成功是一个耀眼的字眼,同样的品性,在一个成功男人的身上就成了特点,甚至可以形成这个男人的卓越。可是它们在一个平凡男人身上就成了弱点,成了俗不可耐的品质。这样的逻辑由来已久,全世界通用。
梅尔的强势性格,梅尔的好色,在激情的热恋之中,都成了赫本眼里的极具特色的东西。甚至是区别于其他男人的东西。因此,当梅尔邀请赫本与他合演舞台剧《翁迪娜》时,赫本连想没想就答应了。在戏中,赫本扮演水妖,梅尔演人间骑士。看过这个剧的观众当时就想,剧中的男女主角非坠入情网不可。可以想象,赫本与梅尔之间的彼此相吸已经到了分不出戏与非戏的地步。果然,两人不久就结婚了。
一种很像幸福的东西在那个阶段被赫本和梅尔保留了下来。梅尔像慈父一样的关怀与抚爱,使赫本很快乐。他们有了孩子,是个可爱的小男孩,叫西恩。赫本为了表达对丈夫的尊重,每每有片约,总会要求同时考虑丈夫梅尔的角色,争取夫妇合作。他们夫妇合作了不少电影,如《战争与和平》。赫本得到主演《窈窕淑女》的消息时,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梅尔,告之这个好消息。赫本泣不成声,她感到难过,因为“今天是这么重要的日子,而你却不在我身边”。《窈窕淑女》的上映引起了更大的轰动,赫本已经如日中天。但是,她这样成功的时候,却与梅尔之间有了裂痕。曾经醒目的梅尔无法忍受自己变成了“赫本的丈夫”这样的事实。而且,同在一部电影中,赫本的片酬是三十万美元,梅尔只有五万美元。这足够让梅尔受不了。他俩的裂痕越来越大。
可是,即使不争不抢,赫本也是夺目的。她本身的存在就是光芒,光不可能遮挡住光。她不说话也能发光,谁能从她的身边夺走光芒呢?
其实,赫本和梅尔之间,即使在看上去最轻松愉快的时候,也有某种程度的紧张在里面。赫本有她自己的决定和意志,但她为了梅尔总是抑制住自己。小心翼翼地设计出一些事情,以便让梅尔感到舒服。赫本一直在做着这样的事情:突出丈夫的地位。为了保护自己的婚姻,赫本甚至在媒体上秀过恩爱。她说,她的婚姻非常美满;她说梅尔是世界上唯一为他预备的男人;说过了十四年夫妻生活,他们依旧像一个人。但是,秀出的恩爱也无法让他们的重病的婚姻起死回生。
梅尔是有着控制性人格的人,控制虽然能带来秩序,但无法带来感情。控制是一种暴力,是一种专制。控制管理了最低层面的秩序,唯独忽略了最高级的爱和情感。爱和情感天鹅绒一般高贵敏感,粗暴的控制只能产生粗鲁的伤害。这个世界上有着大量的控制性人格的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的控制性人格,在彬彬有礼的社交活动中,还会隐藏于人的面具之内。婚姻之内,面具非撕下不可,露出人性的本真。这也是婚姻最可怖之处。
赫本自己是在紧缩的气息之中。紧缩产生压抑。这样的关系迟早会撑不下去的。要么争吵,要么分离。有一阵子她经常和梅尔争吵。她叫人把她的更衣室四周竖起白色尖头木桩,看上去像座农舍似的。她在门外贴了张“请勿打扰”的条子,连梅尔也不让进去。弄得梅尔气急败坏。
这个时候,梅尔已经和别的女演员好上了。
1968年,赫本离开了她的婚姻,离开了这个叫梅尔的男人。他们的婚姻坚持了十四年。他们有一个儿子。赫本离开梅尔的时候,这个男人正与另一个女人形影不离呢。
赫本曾忧伤地对朋友说,她原以为相亲相爱的人之间的关系应该维持到其中一个人去世。幻灭的爱情让赫本非常悲伤。
赫本的第二次婚姻是另类的。
那是1968年的秋天,赫本决定独自外出做一次休息旅游。豪华的游艇驶在蔚蓝色的发着微光的爱琴海上,赫本享受着难得的安静。有一位小鲜肉引起了赫本的兴趣。小鲜肉叫阿德尼安·多蒂,是个精神病医生。多蒂颜值高,很养眼。多蒂对赫本更是垂青万分。她和他一见钟情。那一年赫本三十九岁。多蒂二十九岁。赫本和多蒂属于王菲与谢霆锋那一类的感情。这一类感情不容易被外人看好。王菲与谢霆锋的感情也是波澜壮阔的,两个人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当然,现在的结局是欢喜的,柳暗花明。
多蒂又是一个情商超级高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像猎手,极易捕获女人的心,尤其是一个情伤中的女人心。
那个叫多蒂的男人向赫本讲述,说他在十四岁的时候看完《罗马假日》,就对他母亲说,将来他一定要跟电影中扮演公主的那个少女结婚。还说以后他真的在梦中多次见到了赫本。多蒂还说,早在八年前的1960年他就试图闯入赫本的生活。那是一次舞会上,他以目传情,而她却未予理会。他提起了这段邂逅,赫本一点也没有记忆。多蒂说这是怎样的缘呵,只能是神灵故意地赋予。
女人对这种狂热的语言基本上是无法免疫的。女人是一种弱小的动物。女人的天敌是被哄,她们很容易被男人的甜言蜜语俘获。进入激情模式的女人,智商在瞬间降为零,与所爱之人瞬间进入共生模式。可是,这错觉的“共生”,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原本有着多大程度的妄念!赫本顾不了这些了。共生,让女人的痛苦消逝,极乐莅临。共生,是对生命巨大创伤的医治。刚刚离婚心灵巨大伤口正汩汩流血的赫本大抵也需要新恋情的医治。对于受伤的女人,作为精神病医生的多蒂当然比其他的男人具有更好的治疗医术,他懂得用精神的方法治疗肉体的专业知识。
赫本和多蒂结婚了。一种看起来很美好的情状同样在赫本和多蒂之间产生。赫本对好友说:“我又在爱中,又幸福了。我已嫁了一个爱我的人,愿意按照他的日程表生活了。为什么还要重新去工作?去过那种我不想过的生活呢?”他俩经常在别墅旁的林荫道上散步,同去看电影,挽着手臂去参加沙龙或者宴会。
赫本果真是一个爱情至上的女人,她的爱情重于奥斯卡奖。她不再拍戏了。她只想为她的家工作。她要同多蒂、孩子永远在一起。在公开场合,她总是维护自己和多蒂的感情。她在一份妇女杂志上这样介绍多蒂:“同一个精神病学家结婚是很有意思的……这门科学是一门应用科学,精神病学者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人,他们对人有更多的同情心和耐心。”赫本还和多蒂生了一个儿子,叫路卡。这一年,赫本四十一岁。
真实的情况却是这样的:赫本还在妊娠期间,多蒂就开始寻花问柳了。多蒂原本就是一个放浪成性的意大利男人,耐不住寂寞的多蒂,出没于夜总会、脱衣舞厅以及种种宴会。狗仔队们在媒体上公布了他和众多女演员及伯爵夫人厮混的照片,整个罗马都为赫本愤愤不平。赫本颜面全无。多蒂却说:“意大利的丈夫从来不是以忠实著称。”刊物的文章这样写道:“多蒂是个淫妇的儿子,而赫本却是个圣人。多蒂时常带女人上夜总会。当赫本在罗马时,他就装得像个天使;而当和其他女演员、模特儿在一起被人拍照时,多蒂则显得非常狼狈,他甚至想把这些女人塞进汽车里。”
赫本最终和多蒂离了婚。这个十二年婚姻的破损,是赫本一生中最羞辱的事情。多蒂不仅伤害了她的感情,还伤害了她的自尊。这就是我们的爱情。它经不起长久的憧憬。现实就是喂养它的毒药。每一天的鸡零狗碎都是现实。它连天使一样的赫本也不善待。
多蒂显然不是赫本的灵魂伴侣。
灵魂伴侣,是一种怎样动人的关系!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找到灵魂伴侣,需要在灵魂维度上的相契相通。人们活着,有许多疑问的提出和疑问的解答,对于这样的问题,人与人之间的认知太不同了,太容易鸡同鸭讲。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这原本就是人际关系的原定律。人生课题的解答,艰难得仿佛被神设置了密电码,灵魂伴侣却能不约而同地道出这个密电码。不是针对一个问题,而是所有的问题。灵魂伴侣有多难遇到?这样比喻吧:就像空难一样小概率!假如每一个人的生命代表一个阿拉伯数字密码,灵魂伴侣所表达的数字密码,就是紧紧地挨近这个阿拉伯数字的那一个。比如,我的生命密码是876,那么,我的灵魂伴侣应是875或者877。数以亿计的男人和女人,数以亿计的灵魂密码,她和他的遇见,该是怎样的不易!小概率到几乎不可能。
不是灵魂伴侣的男人和女人走进婚姻,日后的生活注定是艰难的。婚姻,不是按照灵魂伴侣去设定的,一男一女,皆可成婚。从进化角度来讲,婚姻,最大的功能是保证传宗接代的刚需,不然,人类会绝种。这是造物的计谋。
绝大多数的男人和女人,是以爱情的吸引去投入的。爱情是一种最浪漫的激情,婚姻却是一种最实在的经营。爱情的燃烧热烈而短暂,婚姻却需要长久的忍耐与付出。生命多长,这种忍耐与付出就有多久。爱情需要情调,婚姻却需要男人与女人的好自为之。平稳婚姻的操持,是一门学分很高的功课,里面充满了修行和哲学,掌握这样的学问需要悟性。但是,爱情与婚姻却长着同一张面孔,像是孪生姐妹。一开始我们谁也不能分清它们。就算我们有能力分辨它们,我们也会以为自己所具有的爱情是例外的。我们会理直气壮地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拥有例外的爱情,我们的爱情具有持久燃烧的能力,它是独一无二的。可是,世界上的男人和女人,其幸福,从来没有脱离关系中规则的制约,天使也无法脱离凡尘游戏的规则。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透过来的地方。造化用光透过伤口,邀请生命成长。伤口是生命成长的种子,这种子经过这光之历练,怒放成花朵。这样长成的花朵是灵性的花朵,它已有力量挺拔于岁月的苦雨惊雷之中。大风越猛,我心越荡。这样的花朵就是普遍的生命黑暗中自己的光,用来照亮自己。
赫本息影了很久。这期间,赫本重要的工作就是修复自己心灵的巨大伤口。这样的工作许许多多的女人都干过。赫本和她们一样,修复伤口的时候花费的忍耐与痛楚是一样的。
修复伤口的过程是一个生命历练的过程。女人的一生,太不容易躲开这个过程。女人尤其容易在亲密关系上形成伤口,因此,女人总有机会在爱情的破损之后得到这种历练,尽管这种历练是被迫的。生活通过赋予女人的这种历练,让女人的生命穿过漫长的黑暗,慢慢地从灵魂里面发出自己的光。照亮女人生命的,从来都是来自自己灵魂的这束光,而不是其他的光源。不少女人没有力量承载这种历练,她们的精神过早地夭折了,成了一个灵魂空洞的女人。这种女人像秋天凋零下来的黄叶那么多。经受过这种历练的女人,她们和过去的自己其实已经不是一个人了,她们脱落了蛹之茧,化成了美丽的蝶。
1976年,赫本重新回到了银幕上。她重新得到世界的瞩目。她心灵里面的沧桑之光愈加灿烂。
神灵终究对于赫本是恩宠的,她在晚年遇到了对的伴侣。他叫罗伯特,是一个好莱坞演员。罗伯特的妻子是声誉卓著的好莱坞影星曼尔·奥伯朗,他们很相爱。奥伯朗却患心脏病不幸去世了。奥伯朗生前对罗伯特说,她死后他一定要再娶一个妻子,这个女人必须是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罗伯特与赫本一见面就被彼此所吸引。赫本在外形和气质上都使他想起了前妻奥伯朗。她们都身材纤细、高颧骨吊眼梢;她们都低调、仁善、通达、细致又敏感。罗伯特对妻子的深情也让赫本深深感动。她的两任丈夫,颜值与才华都流光溢彩,可是他们缺损的正是这种对女人的怜惜、给予之美。凡庸的人生,苦难延绵,最需要的其实正是这种细水长流的温情与疼怜。罗伯特与赫本相爱了。他们没有结婚,罗伯特也从不催促赫本去结婚,他深深知晓婚姻这个词语对于赫本的伤害,在赫本听来,仅仅是听这个词,就无异于把自己重新捉回电椅。这又怎么样呢?爱情和要不要那张婚姻证明的纸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从遇见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再分离,直到赫本生命的最后一刻。好的关系就像打开的自来水,那水毫无压力地流淌,其中没有控制,水花也不花俏。细细碎碎的爱像围裙一样围拢在他们的身边。赫本终于从自己所爱的人身上得到了幸福。
再后来,赫本把自己的爱献给了广大的儿童。1988年,非洲大陆干旱无雨,饥荒遍地。五十九岁的赫本以联合国基金会特使的身份,亲赴灾情严重的地区。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的索马里、肯尼亚、埃塞俄比亚、孟加拉国等地都先后留下了她单薄的靓影。赫本的靓影不再属于舞台上的流光溢彩,却比世界上华美的人造庆典景致都惊艳。那是真正的天使的美丽,无尘、澄澈、高贵又厚重。她去了孤儿院,把瘦弱的儿童抱在怀里。他抚摸他们的小脸和小手。孩子们叫这位美丽的妇人“妈妈”。这个时候的赫本,对于人性普遍的苦难早已有了深切的洞悉,她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爱,而不是才华、成功和其他看起来巨大的东西。她知晓了对于苦难中的生命,一个小豆子一般的温暖烛火,远胜过一大堆无关痛痒的大词。
美国《时代》周刊这样解读赫本:赫本是真正的与众不同,别指望拿那些现成的陈词滥调来套她。
1992年11月,赫本从索马里回来以后,感觉腹痛不止。去医院检查的结果,她患了肠癌。赫本的反应出乎医生们的意料,她意外地平静,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喔,倒霉!”她接受了手术,但癌细胞依然没有得到控制。赫本的好友在最后的时刻,从各地汇聚到她的家里,七十七岁的派克也来了。派克难过得像是有一个葡萄柚那样大的结卡在喉咙里。有一个小报记者试图拍照,派克愤怒地让他滚开。赫本在外表上看起来很轻松,她其实在强忍着疼痛。她对派克的太太维若妮卡说:“癌症的痛真是恐怖。”大家心里明白:这是与赫本的最后告别。大家装出快乐的样子,其实每个人的内心该是怎样心疼与悲怆。
1993年1月20日,赫本离开了这个世界。那一年她六十四岁。
罗伯特一直深爱着赫本,直至赫本去世的那一天,二人仍然同床共眠。
她原本就是天使。她飘落人间原本就是暂时的。上帝已经收回了它的使者。因为上帝已经完成了它的任务:告诉凡间什么是冰清玉洁;告诉人间什么是天使。
说一说赫本和派克。
这本书的责任编辑吴清波曾经对我说,赫本和派克的感情一定要写一写。吴清波一定是被赫本和派克未能实现的爱情故事所感动了。
坊间流传着赫本与派克的“玫瑰胸针”的爱情故事。
说到赫本与格利高里·派克,一定要重新回到优美的电影《罗马假日》。
《罗马假日》的男主角是派克,女主角是赫本。那个时候的派克,早已是全美殿堂级演员,有着无数的影迷。他三十六岁,高高的身材,梧桐树一般挺拔。他英俊,正派,和蔼可亲。那时的赫本二十三岁,是个新人,能与派克共演一出电影,赫本受宠若惊。见到派克的时候,赫本更是忘了自己是女主角,完全是粉丝见到偶像的那种惊喜。派克见到赫本的样子,惊为天人,意识到这个姑娘一旦作为主角出现在银幕上,将是一颗不可估量的明星。
那个时候这部电影打的招牌还是派克,派克作为第一主角被宣传。派克卓绝的影响力就是票房的保证。可是,电影杀青后,派克要求导演把赫本的名字放在第一主角的位置上,还说赫本肯定要获得奥斯卡金像奖。这是派克对赫本多么大的肯定!
在拍戏过程中,派克给了并没有表演经验的赫本以引领,让她自信,放松,忘我。电影里,绅士稳健的男主角和清纯美丽的女主角相爱了,他和她是那样般配,绝伦又绝尘,电影院里的观众是那样着急又恳切地愿意他们相好。电影外面,赫本和派克也心和心慢慢地靠近了。其实,从第一眼见到赫本,派克就喜欢上了这个纤尘不染的女人,她哪里是在演公主,她根本上就是人间的公主。面孔雕塑般周正、灵魂纯净得像传教士一般的派克也早已让赫本迷恋。他柔肠百转而又分寸在握,还有谁比他更能被喊作绅士呢?
那个时候派克和妻子的婚姻走到了尽头,赫本又是独身。他多么渴望得到她的爱情呵。他却不是个善于表达的男人,相对于她的单纯,他早已历尽情感的沧桑。他把对她的爱埋在了心底。赫本也爱派克。可是,他是别人的丈夫,是三个孩子的父亲。她在幼年就尝尽家庭破裂的痛苦,不忍让这样的痛楚在那三个孩子的心灵上再上演。就这样,他和她的爱,就像一朵矜持的花,没能开绽在一节沉默的枝桠上。离别派克,就是离别罗马。赫本心中封存的爱,像电影里的那句话:当然是罗马!
《罗马假日》耀眼夺目,赫本也果真抱回了奥斯卡小金人。她同时还收获了爱情,与梅尔结了婚。派克参加了赫本的婚礼,他送给赫本的礼物,就是一枚蝴蝶胸针。那是1954年。他和她的爱,从此缄言。赫本结婚不久,派克也离了婚,又结了婚,成了别人的丈夫。
婚后的生活不是童话,而是现实,琐碎又细密。与梅尔产生隔阂,赫本都会给派克打电话,泪水涟涟。派克轻声地安慰她,让她说出苦痛。赫本与多蒂的情感破损,派克也是最好的听众。1993年,赫本离开了人间,天使飞回了天堂。派克来送赫本。这个时候的派克已七十七岁,他拄着拐杖,老泪满眼。望着花丛中的赫本,美人何止迟暮,美人已殒。在派克眼里,她依然是他的天使,那个娇美迷人的罗马公主,眼里流溢着无限的清新。她正一路轻盈地向自己走来……派克亲吻了一下她的棺木,嗫嚅着:“你是我一生最爱的女人。”
他终于说出了这一生自己最想对她说的话,它像琥珀一样在他心里埋了四十年。可是,它迟到了。它到来时,天使已不在人间。
十年后,赫本依然活在人们的心中,她的衣物被拍卖。
派克来了,八十七岁的派克闻声来了。他拿起了那枚蝴蝶胸针,拍回了它。回忆是抽搐的,想念是疼的。他一直没有告诉赫本,这枚胸针,是他祖母的家传。
四十九天后,派克离开了人间,他微笑着,手里握着那枚蝴蝶胸针,就像她的一颗心。
若干年后,香港有名导要拍摄赫本与派克的爱情故事,还大规模地海选赫本与派克的饰演者。可是,在人间,上哪里再去找赫本与派克!谁能演得出这两个绝尘又绝伦的人!
世间再无赫本和派克。这两个人间的孤本,上帝把她和他塑造出来,作为天使与绅士的原型,就是为了告诉人类什么是真正的天使和真正的绅士的。他俩的人间任务完成了,经历了人间的爱恨情仇,上帝便把她和他召回了天上。
我写下赫本与派克的故事,深情又动情,一点也不怕在世间熬制一份动人的爱情鸡汤。其实是我对真实爱情理念的一次反动。我抒情了。对于赫本和派克,我挺愿意抒情的,我愿意为这她和他故意犯一次爱情的错误。
其实,赫本和派克的爱情故事,是一个真正的鸡汤写手在《读者》上发表的,作者仿佛已承认这是一个夸张了的爱情故事。其实,在拍摄《罗马假日》的时候,派克已经与自己的妻子分居。在拍摄过程中,派克与一位名叫帕萨尼的法国女子相爱。离婚之后,他就与帕萨尼结婚了。他们白头到老,一直到派克离开人间。其实,现实中并没有那样一枚蝴蝶胸针。其实,赫本与梅尔的相识,是派克介绍的。
人们仿佛并不愿意纠正这个童话。有一些事情,未必知错就改。不改,挺好。
我不愿意让我的责任编辑看到这一段。我不愿意让他知道蝴蝶胸针是不存在的。
赫本与世界服装设计大师纪梵希的友谊是可歌可泣的。
《罗马假日》里赫本的服饰,就是这位服装大师设计的。赫本一生拍摄的电影甚至日常服装,几乎都是纪梵希设计的。这又是一部催人泪下的情谊故事,在本篇中我就不多叙述了。
另一位绝世美女伊丽莎白·泰勒在纪念赫本时说:天使已经回天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