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传奇:十五个被上帝眷顾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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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序二:绚烂生命的灵魂之痛

阮直

《她传奇》(江西美术出版社 2010年6月)这本书的责任编辑邱建国先生和作者高伟与我都是多年相知颇深的朋友。邱先生提出让我写高伟这本书的序的时候,我回绝了,因为心虚,高伟的这些文字曾让我深深震动,我怕我的解读配不上这些出自灵魂的文字。而且,她的思想和文字都充满了她自己的味道,一个灵魂丰饶的女人几近不可复制的味道,在它们面前,我的文字是自甘寂寞的。是在邱先生的坚持下,我写了这篇序。

一个平庸者的灵魂都装得下一个天空,那么,一个杰出伟大的灵魂,就是一个宇宙了,而一个个美丽、魅力、智慧、天才女性的灵魂就是无数个不同的彩色宇宙。

本书的作者高伟就承揽下了这么一个伟大的工程——解读无数个不同的彩色宇宙。

人读懂人其实很难,不用说读懂一个天才的女性艺术家,连我们身边的人,我们的朋友、我们的亲人,相互之间不也都缺乏沟通与理解吗。

就说《她传奇》这本书的作者高伟吧,十五年前我有一次机会阅读了她。在一个笔会上相处了几天,结果是一次误读。那个身材修长,长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剪了个男孩子发型的她,总是像一只溜边的黄花鱼,躲避着喧哗,无论是宴会、舞会、晚会,她都属于边缘地带的人,这样的小女生别说解读人的灵魂了,连风情她都不解。我好像就没听见她笑过,也没听过她一次有点分贝量的说话。我还以为这孩子她太小,是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在这么多的作家与资深编辑面前有自卑感。

误读,彻头彻尾的误读。这次会议不久,我就收到了她的诗集《风中的海星星》,并知道,人家已经是山东省的著名的诗人——多大的误读。

这之后,我就成了她的编辑,她不仅诗歌写得好,散文、随笔写得也好,在我们这个城市,她的知名不比她在青岛差,她写给当地报纸的作品几乎都是头条刊发的。一帮子文学青年形成了“高伟迷”,大家聚会时常把话题扯到一个几千公里之外,谁也没见过的作家头上。魅力!她文字的独特魅力让读到她作品的人着迷了。这就算是对一个人的解读吗,也不是的。

2006年我在《文学自由谈》第4期上读到一篇《没有一个女人装得出她的眼神》,是解读普拉斯的,我惊呆了,打去电话。她极其平静地说,我已经写了十几篇关于世界杰出女艺术家、作家、诗人的随笔了。从2003年起就陆续在《文学自由谈》《作家》等杂志上发出了。

我的崇拜之心油然而生,我要来高伟完成的全部这类作品,虔诚地拜读着。我知道我又一次误读了高伟,高伟不是那种美女型写花写草,写情写爱的诗人,也不是都市类报纸职业型的专栏作家,高伟是一位对人的身心灵有着极度敏感和深刻研究,富有哲思型的作家。她的阅读量惊人,她阅读的书籍让我生畏,现代、当代伟大的哲学家、思想家、社会学家、心理学家、作家、诗人、天才型艺术家的作品她都阅读,并写出评论性文字,坚持数年,成了她的生活常态。这是她能写出这些惊人的大随笔的必要准备。高伟的写作无论是形式还是语言都是“复合型”的写作。她的诗借助情与爱,写的是人性中的本质,写的是生命的低吟浅唱,写的是一个哲人在拷问灵与肉的质疑与困惑。她的散文、随笔从没有过传统的“情境”“意境”的垒筑手法,而是那种文化意义上的“复合型”随笔,像英伦才子德波顿有“思考中的优雅,在优雅中的深刻”,像英国学者、天才作家C·S.·路易斯能帮助她的读者“去想爱,去看清爱、去体会爱”,像最敢颠覆人性的青年作家谢宗玉那样,高伟的真话也能为我们“上火的灵魂”放血。

就说那篇从灵魂深处解读普拉斯的随笔吧。我们知道艺术家的灵魂在大众的眼里是一些异类,他们身上有一种神秘的特质,从远处看,绚丽夺目,缤纷斑斓,造成了他们作品非同凡响的品质。但赋予他们品质奇异的精神元素同时也影响着他们精神的歧义。那么解读这些人的灵魂方式有多种多样,哲学家喜欢解读思想的价值观,社会学家的解读重在伦理视角,文学评论家则解读艺术家们塑造的人物形象,诗人高伟的解读则是他们的爱与恨,高伟关于这些女人随笔的线路图走的是情感线,心随情走,笔动意中。从这个视角解读这些杰出女人的情感世界,就容易诱惑着我们阅读的欲望。

我们平凡,可我们对不平凡生命的激情、对天才女人们那个永远让人渴望窥视的情感之门充满着打开的欲望,高伟做成了这件事。她开启天才女人的情感之门,一是给大众阅读,但同时更是为她自己的灵魂寻找另一个灵魂的对接点,这是给小众的阅读,也是救赎自己那多年抱持的情怀与信念。借助着解读这些天才的灵魂,高伟困惑着的心灵也得到了一次索性的、孤注一掷的释放。

年轻时的高伟就欣赏伟大诗人普拉斯,可她看到了普拉斯与休斯的情感之路也没有摆脱“天才与女人的关系是血腥的”归宿。高伟也愤怒了。当休斯六次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普拉斯的墓碑上又六次被刮得一干二净时,高伟开心极了。高伟与当时的民众一样觉得休斯没资格把自己的名字与普拉斯同辉。“长大后的高伟”,“思想长成芦苇的高伟”,就把“当年极端的愤怒”“小心地压抑了”。天才才能知道天才。

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道德批判论者,一个说教者。

我们警惕着,因为“冬天的思想者只剩下了骨头”,他使我们的世界都变得贫乏。

大众的道德审判是大众的道德法庭授予的“私权”,对人性审判的证据,对天才灵魂审判的证据,大众的平凡价值观有致命的不足。这何曾不是一种误读。接近天才灵魂的解读,让自己的灵魂也接近天才,高伟是这样的人。

无论哪种解读,都需要高伟说的那样“我们的思维是住在同一胡同同一门牌号码”,疯狂、迷幻、极度的忧郁或痛苦、不能控制的激情、专注于自我、幽闭或狂躁等等,好像是这些天才女人们都有的共性,这就让解读者不能用常人的思维与价值观与之对接,这个工程的难度有如在大众的灵魂与天才女人的灵魂之间架设青藏铁路。高伟完全驾驭得了。高伟在解读莎乐美时说,“在情爱这个战场上女人们真是天才手下的残兵败将。女人特别容易从天才的情爱中争取来破损的权利,身体与心灵的破损。即使这个女人本身是个天才也不容易幸免。这其实已经不是一个可以去质疑的事情。生活中大量平凡的女人不也是被大量的平凡男人搅和得心灵的战场一片狼藉吗?”女人们能找到自我救赎的那条大道吗,绝大多数人是找不到的。这不是女人的能力问题,而是生命属性与社会文化这两条绳索的双重绑架让女人无法挣脱,自由行走。

在高伟的价值观中,没有哪一种神圣的东西不在质疑之中,真理、历史、艺术、伟大的男情女爱,那么多天才女性付出的圣洁之爱,几乎就没有一个得到善终的回报。世间有多少爱,就有多少苦痛付出。也如别尔嘉耶夫在评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说的那样“男人对女人从没有过爱情,只有淫威与怜悯。女人只是男人跟自己结算时候的报表”。

唯有一个莎乐美这样的天才倒是有了足够力量对付这个世界,她不仅具备了天才男人们的天才,还多出了女人“内在的优雅和与生俱来的高贵”,所以,莎乐美“留给我们的回味是她作为个体女人的独立与博大”。因为对付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情爱要有更高的智慧与能力才行。在高伟看来,“这个世界上情感的错乱比之这个世界上看得见的物质上的军事上的错乱更加严重,它们不是以肉眼看得见的发生而已。这些天才人物是一些超越了制度缺陷的人。对于自己自由之尊,对于他人的自由之尊,源于天才的天才之处。但是,把天才们的处事之道拿来要求凡人去模仿,同样是一件荒诞的事情。”哪个女人不想成为莎乐美,可是哪个女人有莎乐美的资格?莎乐美是一个个例,个例可以拿来启迪人,但不能用来效仿。

读完高伟的这些作品,令人伤心地看到,那些天才的女作家和艺术家,都感到自己处在一种精神崩溃的边缘;有的则直接走向精神崩溃的深渊。“她们死的死,伤的伤,死里逃生的几个活得也郁闷,甚至生不如死。”高伟就是从中找到了丰富的个案进行研究,并毫无困难地宣称,心理的异常正是造成他们作品非凡的根源。可是,令人喟叹的是,这一点并不由你选择——是要生活正常,还是要艺术上的非凡?对于天才的女艺术家们,后人只能以这样的悲剧形式对她们悲剧的生命进行一种纪念,在这样的纪念中让我们渴望着实现超越。高伟完成的是“用一种人性钻探另一种人性,用另一个灵魂把另一个灵魂卷走”。

高伟对这些天才女人的解读有别于传记文学,因为高伟的写作就不是用叙述的语言在讲故事,是灵魂在场的抒写。她诗化的语言引领着我们在这些天才的女人面前“精神试图超越人性,灵魂则试图进入人性”。她在写到胡因梦时,“与女人的灵与肉发生最深重的恋爱事件,往往是女人灵魂省悟之后,上帝把胡因梦的初恋安排得隆重而且凝重……她那个小小的年纪还承担不起这种质地情结的隆重”。这样的语言思维就是在开启自己、开启每一个知性的读者。高伟的语言本身就充满着对人性与智慧的警觉,我们读着高伟的这部书,没有一点读传记文学的感觉,无论哪种文字形式,我都惧怕没智慧,没心声,甚至连话语的方式都波澜不惊的表达。高伟的随笔语言是诗化的,“诗化的本质”又是哲理,它处处充满着作者的体温,有心灵的疑难,有灵魂的冒险,有对语言超强的敏感。她对那些天才女人的解读和发现,也是对自我、对存在的反复追问和深刻的印证。没有好的语言表述,即便你的写作是灵魂在场,也像没有主持人的一场乏味的晚会。

高伟在解读这些杰出天才女性的同时,也洋溢着自己的智慧和创造力。高伟的文字是那样高贵与优雅,明澈而富有质感,流动着诱惑,有时还具有对传统语法的“颠覆性的破坏”,让阅读的人经历一下电击,无论高伟的语言句子多么长,内在诗的韵律、节奏都能跳跃出来。“其实,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想证明一段感情是不是真实的,只问一下自己与对方的交往能不能产生心灵的疼痛就行了。真爱着,疼一定产生,即使大量地分泌着蜜汁的激情阶段也必定同时会产生那种痛。快乐与痛楚是真爱这枚硬币的两面,甚至疼痛的感觉是会远大于快乐的。这是上帝的规则。”这样哲理、诗化的段落是高伟这部书中的精华,在我的阅读中都是“经典”。

解读别人灵魂的过程也是对自己灵魂的一次解读,解读好自己是解读好对方的基础,一个不擅长解读自己的人你无法想象他对别人的解读有多准,解读谁都不是一个作家的终极目的,我们的解读实际上应给服从于自己要追求的那个生命的自我救赎,是把自我经验在理性意识的帮助下升华出一种人类的博爱情怀。高伟就是以自己的灵魂向对方的灵魂领域去探险,去和她们“对话”。当然,这是一件难事,它会让不同质地灵魂的人都满意,因此,高伟不也把那些杰出女人的“艳情史”讲出来了吗,那些,也足够大众阅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