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郭风

郭风（1919—2010），本名郭嘉桂，福建莆田人。著有《蒲公英和虹》《你是普通的花》等55部。

在雨中，我看到蒲公英

是一阵骤雨，

是一阵夏天的骤雨吧，雨从我们村庄的上空，

从那好像松散的煤烟一般的浮云与浮云之间，洒下来了。

这时候，

我看见有的雨水洒在溪岸边的乌桕树上了，

有的雨水，洒到溪中了。

——我看那流动不止的溪水上，在雨中生起一朵朵水泡，好像开放一朵朵珍珠般的花朵。开放了，在溪水上浮动着，又立即凋谢了……

我看见有的雨水，洒在村前的石板上了；

——过桥那边的溪岸上，

有一条草径，两旁长着一片青草，

我看见从我们村庄上空，

从那煤烟般松散的浮云间洒下的雨水，

洒到草径上了。

——那草径两旁的青草间，开放许多野花，我已经好些日子里没有经过这条草径了。站在我家的门前，我远远望见那里开放的野花和她们的鲜叶。在雨中摇晃，好像在风中摇晃一样……

这时候，

不知怎的，

我自己以为，那开放在草径两旁青草间的野花，好像正在雨中向我呼唤，要我赶快走过石桥，和她们相见，谈心……

我戴上雨帽，我走上村前的石桥，是不是我的胸中有一颗童心，是不是已经到老年了。我还喜欢幻想，我自己以为，那青草间的野花看见我来了，一齐唱一支欢迎我的歌了。

我走上石桥了，我看到一丛野菊了，

——她们在夏天里开花了。我知道，从夏到秋，她们一直在这里开花。她们多么勤奋。她们好客，一看到我来了，我自己以为，她们便向我问候，一齐在雨中向我挥起蓝色的手帕了；

这使我非常高兴。我沿着溪岸上的这条草径前行，我看见和野菊一起在青草间开花的，还有开着白花的草莓；

我看见这些草莓已经结了桑葚一般的果子……

——我的心中，忽地感到一丛一丛的草莓，好像一群一群小姑娘，她们手中携着小筐子，里面装着花朵和果实，一看到我来了，她们便一齐把筐子举起来，向我致意……

这使我非常高兴。我沿着溪边的草径前行，雨还在下着。这时，我看见和草莓一起在雨中开放的，还有开着红花的酢浆草，还有开着白花的酢浆草……

——呵，我真的非常喜欢幻想吗？我一边走，一边看着开花的酢浆草，心中以为她们好像一群穿着白色舞衣的小姑娘，好像一群穿着红色舞衣的小姑娘，她们一边在雨中跳着土风舞，一边在花瓣的酒杯里倒上蜜……

我一边在心中想着，一边沿着草径前行。我多么高兴啊，我看见在前面的草丛间，在溪畔一棵很高很高的乌桕树的树根边，在雨中，一大丛蒲公英也开花了。他们和很久很久以前我所见到的一样，开着淡黄色的花；不知怎的，也不知从哪时起，我便觉得蒲公英的花是稚气的、天真的……

——呵，我真的非常喜欢幻想吗？

怎的，已到老年了，我还非常喜欢幻想？是不是这些草间开放的野花，真的太美丽了，在我的心中唤起美好的想象了？在我的心中出现一个童话世界了？

在我的心中，一刹那间，这些蒲公英好像是一群小孩子了，我看见他们都戴一顶淡黄色的小便帽，他们都背着一个小书包，他们排起队伍了；我看见他们一齐向前走，要上花的幼稚园去了……

忽地，我好像听见他们的队伍中间，有声音传来了：

“看啊！——天边出现一条彩虹。”

我抬头一看，我看见在乌桕树的树梢，天上当真出现一条彩桥一般的彩虹。

这时候，

我看见乌桕树下面的溪水中，也照耀着一条彩桥一般的彩虹。这水中的彩虹旁边，有天上的云影，还有岸上的树影和蒲公英、青草和草莓的影子；忽地，那水中的云影，仿佛化成蒲公英的小孩子、化成草莓的小姑娘一起走上水中的彩桥了……

啊，刚才下阵雨，

下了一阵夏天的骤雨吧？现在雨停了。

（选自《鲜花的早晨》，花城出版社，1981年）

痴想

我想，

有一天我要变成一朵小野花——一朵淡黄色的小野花，

坐在两片鲜绿的草叶上；

我侧着头坐在那里，好像幼稚园的小朋友，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

我坐在那小椅子上，唱一首童谣，还要看一本图画故事；

忽地，我的朋友蜜蜂飞来了。这时，我便在我的花瓣上放一点蜜，请我的朋友喝蜜。

（选自《你是普通的花》，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