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丽尼

丽尼（1904—1968），原名郭安仁，湖北孝感人。著有《黄昏之献》《鹰之歌》《白夜》等。

红夜

三条狗在我的房间绕着圈旋走。它们发出不安静的吠声，有如哀哭。它们战栗地绕着我，咬我的衣角。

我让我的眼泪滴下，滴到地板上头，做出丁丁的响声。

外面，在炮火声中，大声地喊着的是“占领”，这声音在房顶上的火焰中震动着，使我的房间动摇，几乎是要倒塌。

三条狗在我的身旁不安地发出吠声，使我下泪。

“没有抵抗，我已经没有祖国。”

外面，火光燃烧着。人们倒落下来，在那些碎石子的市街上头，在那些不平稳而狭窄的市巷里面，在那些路旁的沟渠之中。

“没有抵抗，我已经没有祖国。”我第二次地这样说了，让我的眼泪滴下，滴到地板上头，发出丁丁的响声。

有声音叫喊着，在倒落着的人们中间，但是非常地微弱。我不能听，因为三条狗在我的身旁做出了过分的惊怖。

我隐忍着哭泣如像受难的志士。火光使黑暗的天空变成红色，想做出更大的毁灭。

三条狗在我的身旁狂吠了，露出了牙，现出了狞恶的脸。这使我如同着了疯狂，探头从我的窗户向那飞着的子弹与火焰的街头。

血液与尸首，在街头流动着，躺卧着。我感觉得有热泪在我的眼中燃烧，不是为着死的，确实为着当这些尸首被移去了以后那些来填补这些空白的人们。

一群灰色的人走上前来了。他们的面色瘦黄，因为在这以前他们已经有过苦难。

“我们是奴隶，我们是受雇佣的人，我们没有自己的生命。”

三条狗扯着我的衣角，强悍地，粗暴地，使我离开了窗前。来福枪，机关枪，在街头扫射，人们跌倒在地上了。

我让我的眼泪滴下，滴到地板上，发出丁丁的响声。

黑暗的天空变成了红色。我第三次地说：“没有抵抗，我已经没有祖国。”我没有喘息。

1932年2月

（选自《黄昏之献》，文化生活出版社，193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