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
欧太太的烦躁
“护照,护照,海关,海关……”欧太太遏制不住她烦躁的心情,带着诅咒的口吻,把她疲乏的身体斜倒在机场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穿着便服的一个海关职员并没有注意到她不耐烦的表情(叫他怎么会注意得到呢,除了这种面貌他在这里会见到些什么其他的表情?),机械地递给她一张油印的通知,用法国口音的英文,说着他一天不知道要说过多少遍的习惯语:“赶快去报告你带了多少外国货币。”欧老太太失去了原有的礼貌,把这通知,当着那位职员的面,向手边的小桌上用劲一抛:“上帝,我受不了这些了。”那位职员一点也不见怪,不怒,不笑,移转到另一个旅客的面前。
我自然很同情欧老太太。我们是半夜2点钟在开罗的旅馆里被叫醒的。为了护照,海关,一直到天亮才起飞。旅客们已经不高兴,若是5点钟飞,为什么要剥夺我们两个多钟头的好梦(睡觉在长距离空程旅行中真是分外甜香)?到了马赛,太阳还没有下山,多少对法国怀着幻想的人,很想在这南欧的晚秋有个闲散的黄昏,甚至像电影里一般逢些奇遇。尤其是那些在热带的沙地和丛林里告假还乡的兵士们,带着一说起法国就会吃吃嬉笑的渴望,被护照和海关耽搁在休息室里,确是件很为难人的无聊事。夜幕在海面上下降,这恬静的晚景对这些不耐烦的旅客是无关的。
到旅馆吃完夜饭,已经8点。欧老太太特别放大了嗓子和伙计说:“对不起,没有小账,你们政府不给我换钱。”这一晚她连酒都没有喝,气愤愤地回房了。10多小时的飞行,5小时以上的耽搁在海关上,怎能使她对马赛有一丝好感呢?
马赛是我们在路上第四个歇夜处,也是最后一个。疲乏和烦躁已经超过了一个普通旅客可以忍耐的极限。退任回家的香港警察局长,那位富于幽默的老先生,偷偷地问我:“你还有勇气从空中飞回去么?”我摇了摇头,等一等接着说:“若是孩子们等我过圣诞节的话,没有勇气的人,也会上机的。不是吗?明天你到家了,圣诞节还有好几天哩!”他笑了。他看了欧老太太一眼:“假若你觉得路上太寂寞的话,回去时坐在这位太太旁边就是了。2月初,你准会在这原机上听她说再也不坐飞机的话。”
不错的。人是无法拒绝这种新的工具,不论这新的工具带给人的是烦躁还是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