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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甲寅,余初随姚安公至京师。闻御史某公性多疑。初典永光寺一宅,其地空旷。虑有盗,夜遣家奴数人,更番司铃柝;犹防其懈,虽严寒溽暑,必秉烛自巡视,不胜其劳[31]。别典西河沿一宅,其地市廛栉比,又虑有火,每屋储水瓮[32]。至夜铃柝巡视,如在永光寺时,不胜其劳。更典虎坊桥东一宅,与余邸隔数家。见屋宇幽邃,又疑有魅。先延僧诵经,放焰口,钹鼓琤琤者数日,云以度鬼[33]。复延道士设坛召将,悬符持咒,钹鼓琤琤者又数日,云以驱狐。宅本无他,自是以后,魅乃大作,抛掷砖瓦,攘窃器物,夜夜无宁居。婢媪仆隶,因缘为奸,所损失者无算,论者皆谓妖由人兴。居未一载,又典绳匠胡同一宅。去后不通闻问,不知其作何设施矣。姚安公尝曰:“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其此公之谓乎。
【译文】
雍正甲寅年(1734),我第一次随先父姚安公到京城。听说御史某公性情多疑。他最初租住宣武门外永光寺一所住宅,这个地方空旷。他担心有盗贼,夜里派几个家奴,轮流打更敲梆子;他怕打更人松懈,即便是严寒酷暑,也一定举着灯烛亲自巡视,不胜劳苦。又租住崇文门外西河沿一处住宅,这个地方店铺林立,他又怕有火灾,在每间房里备上水缸,还像以前那样夜里亲自巡视,就如同住在永光寺时那样不胜其劳。又租住虎坊桥东一宅,与我家只隔了几户人家。他见房屋幽静深邃,又疑心有鬼。先是请僧人诵经,放焰口超度亡灵,铙声钹声鼓声琤琤哐哐响了好几天,说是驱除鬼魂。又请道士设法坛,招神将,念咒挂符,又是好几天钹鼓琤琤,说是驱除狐媚。这座屋宅本来没什么,自此后却真的闹鬼了。扔砖瓦,偷器皿,整夜不得安宁。仆人们借此机会偷拿东西,损失的钱财无法计算,人们议论说这鬼魅是人招来的。住了不到一年,他又租住绳匠胡同中一宅。他离开后,没通信息,不知他又搞了什么防范措施。先父姚安公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说的正是某御史这种人吧。
【评点】
从几次租房的经历来看,这个御史公人生的动力和方向,似乎就是:家不被偷,东西不被烧,没有鬼魅侵扰。不错,在那个年代生活,担心盗贼,担心灾难,担心鬼魅,如果是平民百姓,都属正常,因为社会底层的人,活着,有种种难处。可是,这个不胜劳苦的不是一般民众,他是个级别不算低的官员啊!了解自己的生存环境,鸵鸟般将自己的头藏起来,遇到纷争,庸人也会有刺,但这个官员的刺绝不是为了出击,而是如刺猬一样,只求自保。如果做官都跟他一样,这个朝代还有什么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