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涛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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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戏里戏外

我小时候活泼好动,常常被老师从班级里挑选出来排练文艺节目,因而常有机会和漂亮的女同学手拉手唱歌跳舞演戏,有时还会穿上鲜艳的衣服,被涂抹成红脸蛋,容光焕发地参加各种喜庆活动。喜欢演戏也就很自然地喜欢上了看戏。

那时,看一场好戏就像现在的追星族们看心仪已久的歌星演唱会能让人激动上好几天。其实,小时候心目中所谓的好戏也不过是像《八一风暴》、《杜鹃山》这些打得热闹的战斗戏而已。这些戏里几乎都有叛徒,而且叛徒的下场都不会好。结果常常是正面人物拿着系红绸子的枪一甩,叛徒就要应声倒地,仅倒地的动作就有倒栽葱式、蛤蟆爬式、顺地滚式等等。有趣的是演员的动作往往和舞台后面的音响师配合不协调,常闹笑话。一次,前台的枪甩了几次,舞台里面的鞭炮声还未响,扮演叛徒的演员等得不耐烦,已经倒在地上“死”了,枪这时才响,惹得戏台下面的观众捧腹大笑。更露馅的是已经“牺牲”了的一个跑龙套的群众演员竟然偷偷地挠痒痒。这有趣的一幕刚好被挤在戏台前的我,清晰地捕捉到,便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小,囫囵吞枣,啥戏都看,那里锣鼓响,就往那里钻。秦腔也看,眉户也看,花鼓也看,只是嫌老戏节奏太慢。那时已分得清秦腔里的生、旦、净、丑四大行,只是还辨不明“十三头网子”,很早就觉得秦腔是二杆子唱法,粗犷,极富夸张性,是在吼而不是在唱。戏看多了收获不小,自然装了一肚子的故事和许多经典台词,也常跟着演员念叨有趣的戏词,到如今还能把秦腔《三滴血》、《张连卖布》和眉户戏《屠户状元》里面的唱词念叨几句。

爱看戏,才知道演戏是一件很苦的事。比如夏天演《白毛女》,就看见几个小伙爬到舞台的顶棚上,把提前扯好的纸片往下撒,制造下雪的效果。然后,穿着破棉袄的杨白劳才缓缓出场悲怆地唱,他唱的歌词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但记得更清楚的还是他热得鼻尖上、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淌的情景。大冬天演夏天的戏也够呛,天冷得吊冰锥,演员却单衣单衫,冻得瑟瑟发抖,鼻涕长流。有一次,一个演员正唱到紧要处却突然冷得忍不住打了声喷嚏,台下的观众和台上的演员都会心地笑了,舞台上下产生了共鸣,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演出效果。

当然,小时候看戏是一件苦中作乐的事,因为那时戏多在露天地里演,冬天四面透风,夏天蝇子嗡嗡。冬天看戏,一个劲往人窝里挤还要不断地哈手跺脚,但身子冷,心里热乎。夏天挤在人窝里汗流浃背还要去,热得不行,干脆把小背心脱了,半裸着露出我瘪瘪的脊梁骨,汗水还禁不住地往下淌。

演戏虽苦,但演戏的演员却颇让人羡慕。我们西关二嘎子他哥就在剧团,他说话一字一板,歌唱得和鸟儿一样婉转,举手投足间恰到好处,显得异常优雅,拿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帅呆了。他当时让我崇拜得五体投地。老远看见他,我就会主动给他行注目礼,好长时间他都是我心目中的头号偶像。一直到八十年代初剧团倒闭的时候,他下了岗,开了一辆破三轮车卖菜,面目憔悴,嘴角叼了一根纸烟,风一吹,烟灰粘在乱七八糟的胡子上。那一刻,我的偶像轰然倒塌。还有那个演武生的彪实小伙二娃,一个鲤鱼打挺和一套旋子下来,把我们这些从小尚武的愣小子全震住了,我当时就有一丝冲动,立即想扑过去单膝点地,双手抱拳拜他为师,可他睥睨我们的眼神又让我望而却步。后来,电影《少林寺》演了以后,一次偶然看他在街上和别人吵架,人家对方三下两下,他却不敢回敬一下,而是撒腿就跑,一举摧毁了他长久以来塑造给我的威武形象,我对他的好感一时荡然无存,原来他只是个身怀花架子,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

长大以后,我才渐渐明白,现实生活与戏里悲欢离合的人生竟有许多相似之处,要么常说,人生如戏哩。然而戏外本真的人与戏里的人却是两码事,但不管怎么说,人生若要活得精彩有意义,就必须脚踏实际不懈奋斗,切莫游戏人生。

2013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