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让我听懂你的语言
到泸沽湖的时候,天已黑尽,伸手不见五指,并且寒风凛冽。走出那座指甲盖大的客运站,街头一片荒凉,除了一盏高高在上的昏黄的路灯在头顶上独一无二地摇晃,唯有远处的灯火,罕见行人。
随着售票室里的灯光“啪”地一声熄灭,这末班到达并且晚点的游客们,就被完全地扔在黑暗的街头,弃儿似的,不管不问。好在风小了,也有人截住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打了听,一行人等便随着他尾灯的那点红,满怀欣喜地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面走。好在不远,几分钟就到了集市中的十字路口,光亮们霍然燃起,纷纷扬扬并络绎不绝地照亮着一排排的餐馆,诸多的烧烤摊在店门外布阵似的一字排开,期待并具耐心。
走出客运站,末班车的人就相继散落。如同一团珠子,忽然滑进了水里,在瞬时而生的迷惘与踌躇中便渐自消散了,招呼都不打,也不用打招呼,谁不是四面八方而来的天涯客,即便在漫长的车程中有过怎样的交谈,或者走近,不为人知按下不表的情愫,都在这样的漆黑并且荒凉的街头作了了断。你怎么走,我怎么走,安不安全,没有人顾虑的。即便顾虑,多说一句,也成问题。那好吧,散了就散了吧!人生便是如此,相聚就是为了离别,并且让那离别没有声音。
一对重庆来的青年夫妇,因为跟我是邻座,在车上聊得相熟,便一起结伙走,直到十字路口才道别。他们向前,我向左,末班车这最后的队伍终于散尽了,滑落在深不见底的黑夜里。
我毫不费力就寻见了网上订的那家摩梭家园客栈,在院子里的凉棚间办了入住手续,并成功地将误订的标准间换成了单间。那个摩梭族的年轻的父亲,短发而黝黑,他朝小院尽头的那座木楼一指,喏,307。我便行色匆匆地拉了提了挎了行李,顺着鲜红地毯的侧楼梯上去,进了房间却怎么也开不了电,便在门外的走廊里朝着凉棚大声喊,老板,老板,怎么没电呐?那个摩梭青年听见了,便扬声道,你开床头柜上的开关,都在那里!我依言行事,果然房灯大亮,一片通明。我赶忙打开旅行箱,翻出一套中厚的内衣添上,坐下来歇口气,抽烟。
这一日的行程是遥远而漫长的,从丽江高快客运站乘上大巴,上午9点半出发直到夜里的8点才到泸沽湖景区的大门。虽然新修了好几年的公路要下个月的1日才通,又遇了塌方、事故、中途换车,林立的大山百折迂回的盘山公路险峻万千,好在都平安到达了。心放了下来,也不太疲惫,显然那位约莫50来岁而沉稳微胖的大巴司机功不可没,况且速度一快就有电子仪器发声警示,真是好样的!
我略作休整,便去外面吃东西。步出客栈,我没有好奇探索的野心,径自去对面的一家饭馆在冷风里落座。可奇怪的是,像这么冷的天气,饭厅里却没有人,游客们都在门外的方阵的烧烤摊里散落或者簇集。我也入乡随俗,去坐了一张,随即又被老板换去旁边的一张连桌,许是调整座位与人数更为合理的搭配。老板是个摩梭族的小伙子,额头勒着一条暗红并且有图案的头巾,被我发觉了,便问是自己的喜好还是民族的风俗。他敦厚地一笑说,是自己的喜好。我又问,那你天天晚上回去都要爬窗吗?他便嘿嘿一笑,说一天太累,爬不动了。黑黑的脸膛和着油腻的头发尽显忙碌与疲累,我便没有再打搅他。他的妻子皮肤白白的,热情有度,以便给客人留下更多自处的空间,一问是汉族,我便没有再说什么。
连桌是两张长条的烧烤桌的窄边拼在一起的。因为要摆放碗碟和酒菜,让客人就餐方便,所以每张烤炉的四周都有半尺宽的桌沿。旁边的一桌坐了四个女孩,我单独坐。在候酒菜上来的空档里,我忽然听见斜对角上那个穿白衣裳的女孩口里流畅讲着的,居然是粤语。我很好奇,一问果然是广东来的。她们是结伴出游的同学,看样子像是大二的学生。我便问,你们是高中生吧,她们便都笑,说是毕业了。我由于到过广东,便跟她们讲那一趟,住在广州市区,去了珠海,坐游轮围着尚未回归的澳门岛兜了一圈,一群青年在餐厅的雅间里唱歌,当地负责接待的一个头儿过来敬了一圈酒,回去就对我们的头儿讲,你们四川的小伙子粤语歌唱得太好了,大家一得知,便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讲粤语的广东,显然地班门弄斧,就都扔下麦克风不再唱,免得露丑,还有就是,有个同伴还专门跑到大门外面去找一个卖香烟的老太婆学念“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一回来就好不得意地咿咿哇哇地炫耀……她们听着都乐坏了。那个白衣女孩便笑着说,是不是这样,顺口就轻轻地念了一串。我摇摇头,说时间太久了,真记不得了,对了,那是1998年,你们出生了吗?她们便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齐声说,出生了,出生了。我很高兴遇上这群大大方方并且友善有加的姑娘,言语之间也没有寻常女孩那种叽叽歪歪,教人好生愉快。想必广东也是久负盛名的沿海之滨,改革开放得也最早,到底是有见识。
在愉快的交谈里,我给她们讲起了这一路上的城市、景观和见闻,女孩们都好奇并且认真地听。那个白衣女孩还撑起了下巴,让讲的人更加兴致昂然。自然,我会讲起西双版纳著名的情歌《让我听懂你的语言》。身旁的那个女孩不懂,就问。我就说,你想呐,西双版纳本来少数民族就多,加之天南地北去的人,都各自讲着自己的语言,所以时常听见旁边路过的人讲的话都是听不懂的,在那种情况下,若是谁喜欢上了谁,却又听不懂对方讲的是什么,是不是好痛苦啊?她便连声点头,说是。
我又给她们讲起了丽江古城大街小巷都放着的那首情歌《小宝贝》,说这首歌我是第一回听到,把人都感动坏了。她们下一站正好是去丽江,那就更是好奇了。我也把手机翻出来放给她们听,只可惜周围不太安静,手机声音很小,不能让人感受到歌曲原本有着的那份浓郁。继而我又笑问那个白衣女孩,说这歌是女生唱的,若是你们来唱,你们那个“我的小宝贝”是不是就是一个小男生呢?她就差点笑晕过去。
她们从大理过来,乘了8个小时的车。我便很是惊愕,网上不是说三四个小时吗,怎么回事?结果她们也说不清楚。继而也将我递过去的手机相互传看上面一路而来的旅途上的风景照片和风情见闻,开开心心的。
并且我们也聊到了四川,尤其是四川的各种小吃。这时就有女孩说以后一定要去四川吃一次火锅,我便笑了,跟她们说,四川不止有火锅,还有川菜、江湖菜、夜啤酒,总之太多了,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只怕你们去了一吃就不肯走了,于是嫁在那里生了根,她们便都笑,似乎很是神往,只可惜这趟没有计划那行程。言语间,她们也知道了我是一个一边旅行一边写稿的独行侠,便都惊喜地欢呼起来,作家呀!我便笑,给她们一一发了名片,继而又聊一些别的,都好随意好开心。
聊了很久,吃得也差不多了,她们结了账,我要的一杯“母系神”酒也饮完了,大家便各自散去。据说,她们住在另一处村落的客栈,明天还要去环湖,后天就奔赴下一站。那就默默地祝福她们吧,一群活泼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我听不懂,她们那时常相互的粤语交谈,到底讲的什么。
这是我出行十天来,令人最为愉悦与欢快的偶遇,也不觉间教人念及,这人与人之间,即便语言相通就懂得了吗?那么,这世界就不会有那么多孤独的人了。
泸沽湖的初夜,虽然在路上经历了一些不太顺心的事儿,中途换乘中巴时遇了个毛司机还摔伤了我手肘的皮肉,回去客栈又在楼梯上跌了一跤,可这蓦然而来的愉悦,就像一朵灿然的白莲花,在荒凉的锅底一般的黑夜的宽广里,竟自开放,越来越大,让人感到祥宁,并且温暖。于是,我就在网上由衷地写下了一句——“好吧,晚安,所有令我愉悦并真诚待我的朋友!”
想摘一片,一片绿叶
想写一首小诗,一首小诗
告诉你,告诉你
……
那首《让我听懂你的语言》的歌曲,不禁在梦角里径直地流淌,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又词不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