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挨肉的汗褡儿
对凤儿遭遇围观一事家人看法不一,有人申斥有人谅解,更有袒护凤儿者,被讥为挨肉的汗褡儿。挨肉的汗褡儿乃贴心之谓,由此可以管窥都督府内微妙的家庭阵线。孰是孰非争执不下,一家之主出面方可定夺。
凤儿遭遇街头围观,母亲李夫人大为震惊。陪伴凤儿的正月姑娘首当其冲受到严厉斥责,警告若有下次即刻打发她回三泉湾老家,绝无通融的余地。
李夫人不惜兴师动众连夜召集了家庭会议。她要重申家规,让子女们引以为戒,杜绝辱没门风的事再次发生,令世人嗤笑。
家庭成员都被叫来了。二姐的婆家就在卫署附近,依节日习俗,这几天带两个孩子就在娘家住着。弟兄中缺老三廷贵和老四廷重。老三因在岷州卫做事,端午节未能回来;老四在弟兄中是个例外,平素少有约束,这几天更是日夜不着家门,打发人四处去找,仍无半点音讯。此外,哭得两眼红肿的正月姑娘也被叫来,背身立在墙角抽泣。母亲担心家丑外扬,其余管家、男仆女佣一概拒之门外。
大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有点压抑,大家都不说话,坐等一家之主父亲回来。母亲已打发远儿去催,传话给他即便公务再忙,应酬再多,也该抽空回家一趟,听听他宝贝女儿做了什么光彩之事。这关系都督府的声誉,也关乎一个待嫁闺女的名声,做父亲的该有个明确的态度了。几个比远儿小的弟妹,还有大哥、二姐的孩子,少不了相跟着跑进跑出,唧哩哇啦吵闹不休,大嫂撵着自己的孩子扇上两巴掌,其余孩子便缩脖踮脚地敛了声息。
此时的凤儿自是心乱如麻。自己受到责罚只是小事,她担心衙门那些卫兵误解了红脸汉子的好意以怨报德,势必陷她于不义之地。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捉拿他?只因为他是个半番子?人家救了自己和正月姑娘,至少应该了解事情的原委,而不是看着不顺眼就断定人家是坏人。她听说过那些卫兵的作为,他们见了卫署官员点头哈腰极尽阿谀,对平民百姓可没什么好脸色,一旦将人带进衙门,无论有错没错便棍棒相加是常有的事。
母亲端着盖碗茶,一边扫视着大家。她掩藏了平日的亲切和蔼,为了显示母亲的威仪,神情不免有点矜持。只是她的气色依然很好,虽然年愈四十,额头仍是光洁细嫩,尤其那身织锦缎紧身裙婉约得体,腰身曲线保留了当年的风韵,看上去只是三十左右的丰腴少妇。
母亲出身洮州书香门第,其父王老先生乃大名鼎鼎的洪武拔贡。她从父辈那里继承了多少诗书学问不得而知,但她的仪态举止着实无可挑剔。虽然丈夫差不多大她两轮,当初她被迎进都督府时心里也曾七上八下:能否比得上前夫人的善良贤惠与温存体贴?作为继母,能不能得到子女们的接纳、认可与必要的敬重?直到为丈夫生下儿子之后,她才暗自松一口气,并感到颇为庆幸了。位居洮州万人之上的丈夫从未苛求于她,即便她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在人前大加指责;前夫人留下的孩子皆是知书达理之人,言谈举止亦有分寸,对她总是敬爱有加。她渐渐觉得,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女子,有幸接替洮州第一夫人的位置不能不说是天赐的福运。如今在外人眼里,她温婉贤淑的品行和为人处事的谨慎稳妥,担当那个角色已是绰绰有余了。自然在这个特殊家庭里,由于一家之主的威严和凌厉,孩子们自小懂得自律,父亲说出的话百依百顺,未曾说出的话也心领神会顺意而行,省却了她不少口舌。丈夫虽然很少顾得了家庭琐事,但在子女们的性情修养方面总是言传身教,煞费苦心。他在厅堂正中悬挂了一块“道德家风”的匾额,就是为了时时提醒作为李氏后代,男儿要正直坦荡坚毅沉勇,将来成为朝廷的有用之材;女儿须端庄贤淑恪守妇道,成为为人妇、为人母的楷模。可作为夫人,尤其地位如此显赫的夫人,虚荣心的萌发也是迟早的事,即便曾经谨小慎微时刻自警,但日久天长诸事和顺,某些追求完美的想法乃至不近人情的苛求也与虚荣心一起潜滋暗长。她不但使自己的言行无可挑剔,也希望子女个个身无瑕疵出类拔萃,如同仙界里的金童玉女,以博得世人的仰慕和额外的赞誉。为此她的言行中不惜带有虚假和做作的成分,即便做着有违本意的事也是那么真实和投入;儿女们渐渐长大,虽然性情各异秉赋不同,但展示给她的仍是百依百顺,无疑含着些表面应酬的勉强。在她为维护这个家族的完美而煞费苦心之时,出乎预料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她引以为骄傲的女儿竟然在街头耍猴一样被人围观,让那些粗鄙的乡下人、无所事事的混混乃至见色起意的痞子们围在中间起哄,如此丑陋之事她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而她决心以此为警戒,不惜小题大做予以惩处,为的是防微杜渐,不致使她们就此习以为常,做出更加荒唐的事情来,使都督府和李氏家族的好名声毁于一旦。
当母亲的目光掠过低着头的凤儿时,脸上显出极其复杂的表情来。她先是抿嘴微笑,继而又摇头叹息,想不到向来文静乖巧的女儿竟也乡野村妇般满大街乱跑,失了都督府小姐的体统。女儿年已二八待字闺中,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哪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还来登门提亲?人家会避之唯恐不及的。于是,她眼里又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了。
十字街的钟声响起来,紧十八慢十八,不紧不慢又十八,足足敲过一百零八下。晨钟催人起,晚钟催人眠,若是平常素日,已是到了熄灯就寝的时辰了。
就在此时,老二廷美开口了。似乎漫长的等待消解了他耐性,或者他原本就心烦意乱急于发泄一通。他板起脸孔,以兄长的口吻指责凤儿道:“你这丫头也太不懂自重了!整天满大街招摇,和那傻玉莲有何分别?那也罢了,竟然还与来路不明的野男人拉拉扯扯,把围巾箍在人家头上!别说丢了父亲的老脸,我这当哥哥的也没法见人了!”
老二平日与二嫂住在旧城,端午前一日他们与旧城龙神队一起赶了过来。跟着他的话音,一旁的二嫂也附和道:“难说旧城的一街两巷都吵红了,让我们回去怎么见人呀!”
二嫂的娘家在岷州,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她已身怀六甲,腆起肚子靠在丈夫的座椅上,一副劳苦功高的神气。她也算得上是个漂亮坯子,云髻高挽,目似丹凤,小脸儿有模有样,只是嘴唇有点薄,开裂的两片豆荚似的,无意间一轮眼一撇嘴,让人觉得那张脸带了三分苦相七分刻薄。
“老哇嫑笑话猪,猪还有个白蹄蹄儿呢!”二姐一边给怀里的毛娃儿喂奶,一边瞥一眼二嫂,冷不防抛过一句带刺儿的话来。
二姐大凤儿七八岁,乃是前夫人张氏所生。她出嫁前是个没心没肺的开朗姑娘,整天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手里随便拿件东西就当锣鼓敲起来,带着凤儿、远儿唱那凤阳花鼓:“说凤阳,道凤阳,手打花鼓咚咚响,凤阳真是好地方,赤龙升天金凤翔,数数天上多少星,点点凤阳多少将……”那歌儿是她母亲生前教给她的。有时候闹得过火,不料让父亲猛然撞见,免不了挨一顿训斥。后来她才明白那凤阳歌是不能再唱的,更不能让父亲听到,免得又使他怀念故人。虽然她与凤儿同父异母,但与一母所生并无二致,她不但了解这个妹妹的秉性,也处处护着她,容不得妹妹无端受屈。
老大是个讷于言辞的黑脸汉子,由于老二夫妇说话不怎么入耳,于是也替凤儿开脱道:“凤儿也不是故意的。那牧人拼死救了她们两个,总不能撇下人家扭头就走吧。老话讲火心要空人心要实,过河拆桥的事可不是我们家的人做得出来的。”
老二不理会老大的话,又将矛头转向正月姑娘,指着骂道:“你这不上串儿的丫头,一天到晚没笼头的驴一样,不闹出点事儿就不甘心!回到家里也是嘻嘻哈哈,以为你也是都督府的小姐啊?真是狗亲屁出来,人亲事出来,明天就卷铺盖回到你的三泉湾去,放牛喂猪才是你该做的事儿!”
正月姑娘便呜呜哭出声来。
大嫂过去拍拍正月姑娘安慰道:“好啦好啦,二哥只是说说罢了。让这么聪明能干的丫头回去,我们再去哪儿找到第二个呀?”
大嫂又转向母亲说:“要说责任,我承担主要的。是我出的主意,也是我亲手把凤儿打扮成了乡下闺女。我以为那样她才自在一些,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和别人家闺女一样开开心心过个端午。她若和往常一样呆在轿子里,肯定不会出事的。”
二姐拍着怀里的毛娃儿,又替大嫂帮腔道:“大嫂也是好意,有啥担不担责任的?知道尿尿就不铺毡了!再说,我家凤儿是喜欢在外面张扬的人吗?对那些没盐没醋的人她躲都躲不及呢!”
“都是挨肉的汗褡儿,就我们两口子猪嫌狗不爱!”二嫂冤屈地嚷道。她瞥一眼大嫂和二姐,又丢出一句讥讽来,“鸭子蹄蹄一连串儿!”
“你们咋都向着她俩?”老二也愤然道,“既然她们没做错什么,大家还坐在这儿干嘛?好啦,今儿我有要事在身,就不奉陪你们了!”
老二说着,站起来装作要走,被母亲制止了。母亲脸色有些难看,儿女们如此牛说牛大角说角长,全然不把她这个当娘的放在眼里,这在都督府似乎还是第一次。她忍了不快道:“既然等不到你们父亲回来,我就先说两句吧。”
母亲看着凤儿说:“孩子,我以为你会记住父亲的教诲,行为举止都是拿得住分寸的。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端午节是洮州城里最重要的节日,来了那么多贵客,连陕西都司也派了人前来庆贺,你父亲、你大哥,卫署的所有人都忙得团团转,你不是不知道。可是你在干嘛?癞肚儿避端阳似的,大半天不见个人影儿!作为都督府里的小姐,在客人面前打个照面的礼数也做不到。那也罢了,谁知你又乡下野丫头似的东奔西跑,在人前面去丢底!说你小,你两个姐姐在这个年纪都已嫁人,学着怎么相夫教子了。全洮州城的人都看着都督府,看着你三小姐,举手抬足都要有个法度,像个小姐的样子!”
凤儿低声答道:“我错了,妈妈。以后再也不给家里惹麻烦了。”
老二又插言道:“本想这次带凤儿一同回去,让她在旧城好好玩上几天。可她这个样子,只会臊我的脸!人家会说,同知大人的妹妹也是不懂礼仪的乡野村姑吗?”
老大责怪老二道:“没听见凤儿认错了吗?可是话说回来,她有什么错?如果说她错了,错就错在她太引人注目了。可一个人的相貌是父母给的,也由不得她自己!”
老二瞪大了眼睛看看老大,接着对母亲叫道:“母亲你看看,大哥总是护着她们!还有大嫂,在她眼里,一个下贱的丫头都比我这个小叔子亲!”
“廷美你就少说两句吧。”母亲皱了眉头说。
“倒像是我犯了错一样!”老二嘟囔道。
老大说:“我觉得我家凤儿若是有情有义之人,就不该将别人冒死相救看做理所当然。要是她一个姑娘家不便出面,我们应该帮她找到那个牧人,好好答谢人家才对。”
母亲惊奇地看着老大,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今天这是怎么了?一向老成持重的廷玉竟也与她唱反调了!她急忙端起茶碗凑在嘴边,掩饰着她的震惊与恼怒,只盼望丈夫早点回来,稳住她已经无法左右的局面。
大哥的话倒是说到凤儿的心坎上。是啊,那红脸汉子究竟是谁呢?他为何要格外留意她,并在危急时刻出手相救?他舍身救了自己和正月姑娘,却被如狼似虎的衙门卫兵逮去,说不定已饱受了刑讯之苦呢!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被安顿入睡的时候,大厅外传来远儿的声音:“爸爸回来了!”
当高大魁梧的父亲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时候,凤儿深深埋下头去。父亲那冷峻的面孔,那几乎能刺穿人心的犀利目光,即便不说什么也会令人噤若寒蝉的。
可父亲只是扫了凤儿一眼,目光平和,并无责备之意。
父亲换上便装,在宽大的椅子里坐了下来。他一手置于膝头,一手捋着胡须,乍看就像庙里塑着的一尊关公。待母亲亲自端上热茶,他刮着盖碗喝了一口,扫视大家一圈,装作不解地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老二说:“爸您就没听说?凤儿的事全城都吵红了!”
“一个黄毛丫头能出什么事?”父亲瞥老二一眼,不悦地说。
老二冲动地叫道:“她是不会惹祸,可是爸爸,您身为都督大人,老脸已被那丫头丢尽了……”
父亲挥挥手,打断了老二的话。
“先说说你自己吧,廷美。”父亲逼视着老二道,“我问你,旧城出了那么大的事,你还没事人一样赖在家里干嘛?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家里人并不知道旧城出了事,更不知道出了怎样了不得的大事。大家只是疑惑地看着父亲和老二,却不好插嘴提问。
“……王大人已派人去查了。”老二目光躲闪地说。
“我知道他派人去查了,可是结果呢?”父亲大声道,“我要的是结果!”
“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再说,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老二辩解道。
“你是三百六十五日都在打盹!”父亲变了脸色喝道。他就要拍案而起,可看了看大家,压住了火气。由于事务繁忙,平日里他很少跟家人一起共享天伦。他呷了一口茶,缓和了语气对老二说:“在家里,就先不提那件事了吧。我只是问你,旧城龙神队给别的龙神队使绊子、扔石块是不是你的主意?龙神进城虽然要竞跑,可那只是约定俗成的仪式,图个喜庆吉祥而已,终归还得有个先后次序的。你们想让旧城的五国爷争得第一,那让徐达、常遇春、胡大海排个老几?你们竟敢亵渎神灵,半道上就把神像跑丢了!我问你,洮州一年一度的龙神会意义何在?是什么力量让来自数千里外的屯田者团结起来,心怀敬畏按部就序地屯田驻守,使洮州成为大明江山的西部屏障?十八位龙神十八条神路,纽带一样将洮州四路十八乡紧紧连为一体,才有洮州今天的稳定和太平。我听有人说,‘五国爷离开旧城,旧城必出祸乱’,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由于你们的无能,人们才寄希望于五国爷还魂?据我所知,旧城龙神队无视规矩扰乱会场,无非是你这个领头的妄自尊大想出风头罢了!”
老二辩白道:“是那一帮二杆子们捣的鬼,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无关?那你说说,今天打算趁乱穿城而过的黑茶车队是怎么回事?难道也跟你无关?”
“什么黑茶车队?”老二佯装不知地反问。
“卫署查获了二十多辆贩运黑茶的马车,为首的供述是旧城茶马司私下订购的。难道旧城还有第二个茶马司?”
“那是栽赃!他们诬陷我!”老二红了脸大声叫道。
父亲强压着火气说:“要我拿出他们画过押的口供吗?”
老二愣了一下,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父亲摇了摇头,慨然叹道:“严于律已,忠于职守,乃是男儿的立身之本。廷美啊,我真没想到,我李达一门世代忠良,竟也会出你这么个无知无能之辈!明儿一早就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我知道王大人是恪守本分之人,但他为人过于谦和,对属下缺少必要的约束,才有你这么个吊儿郎当的副手。回去和他计议计议,该采取怎样的补救措施,免得惊动了陕西和京城。我告诉你廷美,金牌之事也好,黑茶入境也罢,一旦捅了出去,你不但将成为第二个吕顺被朝廷罢免,怕是连脑袋也保不住了!”
“什么事那么严重呀?”母亲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道。
“又忘了夫人不问政事的规矩?”父亲没好气地反问道。他瞥夫人一眼,又补充一句,“宝贝儿子给我脸上贴金了,还要我在大家面前炫耀一番吗?让这样的无能之辈担任茶马司要职,我身为朝廷命官不但要承担失察之责,迟早也会累及于我,让我李达自食其果的!”
母亲不敢言语,又起身为丈夫添茶。远儿提醒父亲道:“爸,三姐的事,我不是告诉您了吗?”
大家的心又提起来,不知凤儿能否承受得了来自父亲的疾风暴雨。
没想到父亲看了看凤儿,脸上的怒气却随之消散了。他又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笑容道:“呵呵,那也叫惹祸?除了凤儿,谁去惹出那样的祸来,算他有点本事!”
母亲提着茶壶站在那儿,一脸惊讶地看着丈夫。
父亲没理会夫人的反应,微笑着对凤儿说:“抬起头来,孩子。让爸也看看,人们在你脸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可怜的凤儿哪敢抬头去看父亲,只有泪珠挂在两腮,两只颤抖的手儿慌乱地绞着裙边。
“害怕狼来就不养羊了?”父亲收了笑容对大家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有句话叫欲盖弥彰,不希望别人渲染的事,自己家里首先不要小题大做!”
母亲一脸尴尬,坐在父亲身边默不作声了。
父亲又对凤儿说:“我差点忘了告诉你,孩子,卫署差役错将那牧人关了班房,我已经让人把他放了。”
凤儿的泪水便决堤似的流了下来。
在凤儿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总是金盔银甲威风凛凛,亲自驾驭战车在城头雉堞间疾驰而过,黑红的斗篷在风中翻卷,仿佛一位自天而降的战神。他年轻时是驰骋沙场的将军,只是到了洮州以后职责发生变化,除了维护地方稳定,更重要的是开荒屯田富民强兵,促进地方的文明开化。他励精图治,一方面修筑烽墩、寨堡,确保地方的长治久安,一方面积极开拓市场,加强与西部草地间的商贸往来,并积极开办学堂,倡导文明礼教,使洮州历史上首次呈现“创墩台瞭望处处农猎,开卫学教化家家诗书”的太平景象。他以忠立身、以仁安民的品行也得到了朝廷的赞许,他的书房里悬挂着永乐皇帝的敕文,字里行间都是对他不加吝惜的褒奖。他也时常提及去世已久的祖父,说祖父一生跟随太祖皇上南征北战,戎马倥偬,深得太祖皇上的器重,大明建立后祖父被派往陕西任职,最终在任上操劳而死,留给子孙的财产只是两个字:“忠孝”。因此他要子女们也将这两个字铭刻于心,时时处处严于律己,忠于职守,让精忠报国的传统一脉相承。他对子女的严厉几乎不近人情,记得二哥小时候跟他去卫署,仅仅背着他接受了别人几枚铜钱去买零食,就被他一脚踢得背过气去,此后再也不许任何一个孩子走进衙门。如此一位严父今天却对她网开一面,因而她心里除了感激,便是对他加倍的敬重了。
大厅里气氛一时轻松起来,正月姑娘也停止了抽泣,过去拉着凤儿的手坐在一旁。
父亲看见抱着孩子摇晃的二姐,便招招手道:“让我抱抱我的外孙,看看长大了没有!”
二姐过去将毛娃儿放到父亲怀里。父亲亲了一下孩子额头,孩子却吓得哭叫起来。二姐便伏在父亲膝头逗惹着孩子:“乖儿子,快撒泡尿给外爷,奖赏他一下哦。你知道吗,你的外爷呀,可是世上最公道的好外爷呢!”一会儿,孩子果真撒出一泡尿来,父亲怀里湿了一大片。父亲哈哈大笑,大家也跟着笑起来,二姐才得意地抱走了孩子。
父亲最后转向夫人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母亲想说的话也许很多,但不得不全吞进肚里。她脸上堆出笑,做出关切的样子说:“今儿您还是早点歇息吧。这几天衙门里事儿多,您黑天白日连轴转呢,虽然卫署的大小官员不少,可谁能替换得了您呀?吃不好睡不安的,我们看着都心疼……”
父亲皱了皱眉头,挥手打断了夫人的唠叨。话虽说得没错,可那样的话出自夫人之口,难免让他听着别扭。
父亲又看看老二,老二霜打牛蒡似的耷拉着脑袋。于是便又训诫道:“古人云: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何谓四维?就是礼义廉耻!承皇恩、食俸禄而置礼仪廉耻于不顾,天下岂有不乱、社稷岂有不覆之理!廷美,今日是在家中,此话暂且作为警告,你要好自为之。日后若是事入公堂惊动朝廷,为父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爱莫能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