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者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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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异画(一)

江彬走出淋浴房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

一连工作了三天三夜,几乎都没合眼,总算是解决了“悬浮高速列车危机”。又匆匆驱车五个多小时赶回东京家中,已经是凌晨两点多,刚随便冲洗了个澡,困得要命,一心只想倒在床上睡一大觉。

“可是——”江彬咬咬牙,还是走向了地下室,将眼睛凑到进入地下室门口的“菊花与刀”挂饰面前。

“虹膜识别完成,确认,允许进入!”伴随着优美的女声,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这个房间采用了世界最先进的保安技术,也是江彬秘密的所在。

刚踏入楼梯,地下室里便亮起了淡蓝色的光亮。走下十来个台阶,便到了地下室,这里摆设很简单,只是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一副巨大的油画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

在油画中,一身黑色战甲的上杉谦信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奔入武田军本阵,挥刀砍向一身红色战甲的武田信玄,武田两旁的护卫大惊失色,却赶不及护卫主将。正当此危急之际,武田信玄情急之下,举起手边的军扇勉强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武田本阵这惊心动魄一幕发生的同时,通过画作上的旗帜和士兵们的战甲颜色可以看到,在不远处,武田红衣军已隐隐将上杉黑衣军包围起来,形成格杀之局。

这便是日本战国时期著名的川中岛战,武田以智谋著称,又携军力上的绝对优势,却被上杉攻入本阵,虽然勉强保住自己性命,却再也无力阻止上杉从容撤退。

江彬相当欣赏这幅油画,闲暇之余总是一个人静静地欣赏着,每每回忆起21世纪历史巨作《天与地》中那些经典镜头,上杉谦信背负着家族的重任,却依然一往无前的勇气,总是让他激动不已。

将别墅门口报箱取出的报纸丢在桌上,随意打开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先建立了加密数据通道,这才将自己的几个电子信箱打开。几天不上,已经堆满了无数的垃圾邮件,江彬仔细挑选了其中的一些特别的邮件整理在一起,然后进行了本地解密,得到了自己需要的内容。

刚刚读完,江彬的神色变得郑重起来,他再确认了一遍刚才读到的信息,就马上将所有相关的文件都删掉,并且销毁了全部的垃圾邮件,最后就连这几个电子信箱也注销掉,然后对硬盘进行了低级格式化。

做完这一切,江彬将头靠着椅子背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看来计划非延迟不可了。”

“为什么要推迟计划?”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传来,而发出声音的地方竟是那副川中岛合战的油画,显得格外诡异。

“直觉。”江彬平静地回答道,他甚至连头都没回,就像早知道屋里会出现的这个声音一般。

蓦地房间里有黑影一晃,仿佛一个人从油画中跳了出来一般。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瞬间出现在江彬身后。

江彬转过身,站起来朝这人伸出手,微笑道:“周老哥,久违了。”

“嗯,”被江彬称作周老哥的人——周松柏揉揉鼻子,并不理会江彬的热情,反而不满地说道,“是久违了,好不容易熬到约定的日子,没想到你还要推迟计划。”

“而且还是用直觉这种不理性的借口,对吧?”江彬苦笑着缩回了伸出的手,为了避免尴尬,改为了挠挠头。他对于自己的这位唯一盟友,知晓自己一切秘密的人不会有任何芥蒂。

“除了直觉之外的理由呢?”周松柏反问道。

“有一些不太明显的证据,好像有人在查我。”江彬轻描淡写地说道。

“哦?”周松柏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满,他知道江彬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关切地问道,“知道是谁吗?”

“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江彬犹豫了片刻,说道,“这段时间做的事情太多了,我担心节外生枝。”

周松柏见问不出所以然来,冷冷道:“其他事情我不管,你要去多管闲事也随便你,我只希望我们的计划能够尽快完成,这是我唯一的心愿。”

“我明白。”江彬正色道,“你第一次出现在我身后就是为了这个计划。”

“那当然,”每次说到两人第一次见面,周松柏就得意洋洋起来,“我可是一见面就送了你一份很厚的见面礼,用你的计划帮你解决了名单上的一个人。”

“话是没错,”回忆起往事,江彬也笑了起来,“不过,当时夜深人静,我又是一个人在家里,你突然从身后冒出来,还说破了我的计划,简直把我吓坏了,差点儿就要一枪把你给解决了。我说周老哥,你就不能不出现得那么吓人吗?”

“切,这算什么,”周松柏不以为然道,“见非常之人,当然要用非常手段了。再说你能伤得了我一根汗毛吗?我随时可以躲进画里面去。”

“这倒也是,”江彬也不得不承认,“你要用正常途径跟我接触,很难这么快取得相互信任。”

“我帮你搞定了一个仇人,也算是纳下了投名状。知道了你所有的计划,才能让你相信我,”周松柏说道,“你是为父报仇,我是为画报恩,我们要齐心协力才能成功。眼下名单也剩最后一个人了。”

“不着急,还是要有万全的准备才动手的好,”江彬微笑道,“何况,这次我寻了机会进入内务省数据库,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资料,不过还需要一个最关键的信息。”

“哦,找到这个人了?这倒是好消息。不过,”周松柏瞥了江彬一眼,说道:“我的状况你应该很清楚了吧。”

江彬沉声道:“我知道。”

“那就好。”周松柏说罢,垂下头来,翻起江彬刚丢在桌上的报纸。

面对这无声的质问,江彬也只能无言以对了。他很清楚周松柏的情况,在五年前就被查出有脑瘤,权威医生曾判断说最多不能活过三年,至今还在人世也算是医学奇迹了。

不过最主要原因还是周松柏的天赋,当他进入画中的时候,时间就像停止了一般。所以,周松柏现在还能精神抖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是因为他在画中呆着超过了三年以上。

过了一阵子,江彬首先打破了沉默:“呆在画里很不好受吧。”

周松柏目光还停留在报纸上,只是淡淡说道:“如果不是还有心愿未了,我是绝不会再进入画中的。”

“有这么难受吗?难道比死更可怕?”江彬有些不解地问道,“进入画中的感觉究竟是怎么样的?”

“在画中一点都不难受。”

“那为什么——”

“我只是累了,”周松柏放下了报纸,说道,“当我进入画中的时候,就来到一个光和色彩的世界,不论是名家名画还是普通画,又或者油画、水墨画、版画,对我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只有点、线和不同的颜色包围着自己。为了将自己完全藏起来,我就需要和画融为一体,但是——”

“但是我越融入画中,就越失去了自己。”说着说着,周松柏的目光有些忧伤了。

他停顿了片刻,这才继续缓缓说道:“渐渐地,我感觉在画里的感觉就像是躺在坟墓中一样,连思维都慢慢要被吞噬一样。我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进入画中而出不来的。”

江彬明白,周松柏现状很糟糕,他的生命只有靠施展“入画”才能延长,可“入画”已经对周松柏心理和生理上造成很大损害。

一时之间,江彬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知道周松柏是靠自己的计划才强行支撑活下来,但复仇完成之日,大概也是周松柏结束生命之时了。对于周松柏的一切,江彬深深地感到自己无能为力。

周松柏注意到江彬的困惑,微微一笑,打起精神来,问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觉醒自己的天赋是什么时候吗?”

“是什么时候?”

“那是数十年前,我还在街头混着日子,有一天被几个混混提刀追杀,慌不择路逃进了一间空无人烟的画室,我胡乱翻开凌乱摆放的画作,想要找个躲藏的地方,眼看着追的人越来越近,我心急如焚,突然一阵精神恍惚,身形竟遁入到了画中。”周松柏缓缓说道,“当时的那幅画,就是《断桥》。”

“原来如此,原来你和《断桥》有如此渊源。”对于这段往事,江彬略有所知,不过这次比较完整地听周松柏说起,才算明白过来。

“还没有那么简单。”周松柏摇摇头道。

“哦?难道这件事还另有蹊跷?”

“当时我躲入《断桥》画中,正巧站在许仙身边,却无法掩饰自己的身形,透过镜子的反光,还可以看到《断桥》中有我的样子,显得格外的突兀,如果被追杀的人看到,势必暴露。”

“啊?”江彬一呆,却没想到还有这般曲折。

“我当时身在画中,脖子都无法扭动,身体更是动弹不得,一切都无计可施,只能瞪着眼干着急,听天由命了。”

周松柏此刻悠悠说着,江彬却知道当时必定是危机万分,连忙问道:“那接下来发生什么呢?”

“接下来的事情,就匪夷所思了,”周松柏发了一阵呆,这才叹了口气,“我正无可奈何之际,突然身边的许仙微微一笑,张开了夹在腋下的伞,将我全身都遮了起来,这样才逃过一劫。”

“啊!还有这种事情!许仙还对你笑了?”江彬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还记得那天,是否下过雨?”

“我记得并没有下过雨。”

“没下雨?怎么可能?”江彬奇道,他深知《断桥》的底细,画中许仙在晴天收拢伞,在雨天则张开伞,却没料到许仙还有这般举动。

“也许是我记错了,也许是下起了小雨,也许许仙根本没有对我笑,”周松柏幽幽道,“那一天我实在经历了太多事情,惊吓之下,对于当时的细节都回忆不起来了。”

“也许这幅画还另有蹊跷。《断桥》辗转落入特警手中后,被当成了玩物戏弄,最后许仙断伞吐血倒地,看上去颇有灵性,不管怎么样,画算是彻底毁了,”说起这些往事,江彬感慨道,“这幅画让我家破人亡,这些年来一直以复仇为使命,却从未见过此画珍品,虽然看到无数复制品,但总不免引以为憾,画毁了,以后自然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罗。”

“毁了好,总比被那些人糟蹋好。”周松柏拍拍江彬的肩膀宽慰道,“画有了灵性,自己选择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路。”

“周老哥,你也认为画作会有灵性?”江彬疑惑地问道,“现在科学界普遍认为,天赋仅仅是一种特殊能力,体现在画作上无非是反应出某种特殊效果,所谓的灵性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天知道,”周松柏耸耸肩,“科学家们都搞不清楚的事情,我们怎么搞得清楚。自从特异功能在二十二世纪出现在地球上以来,人类对于天赋的研究非常肤浅,只能得出最简单的认识,无法理解某些天赋的表现形式也是可以理解的,我们将这些未知的部分想象成美好的灵性也未尝不可吧。”

“嗯,也是。”江彬点点头,也无意和周松柏这位天赋者争辩这些,“不管怎么样,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原则来做事就行了。”

“好吧,既然你有意将计划推迟,那也随你,我自己也另外找点乐子吧。”周松柏笑着拿起了摆在桌上的报纸,指着中缝一条消息说道。

“什么乐子?”

“明天会有一个画展,为期五天,画展后进行拍卖活动,我想去看看。”周松柏弯起右手食指,习惯性地用指节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道,“虽然规模是小了点,举办者也没什么名气……”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啊,我总觉得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呢。”周松柏最后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