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糊涂人糊涂家(一)
“姑姑买了什么吃的”“我要吃糖我要吃糖我要吃绞丝糖”“姑姑回来了今天杀鸡吃奶奶太小气了叫奶奶杀鸡给我们吃”
这串萝卜头大的有七八岁,小的也有三四岁了,又都是男孩子,一个个不知道玩什么浑身是土,脸摸得花猫一样一道一道的,小的那两个还露着屁股蛋子。柳叶不仅头被他们吵大了还要哭了,她身上这套衣服不过穿了两回,被小孩揪着揪得皱巴巴不算还抓出好几团黑印子。
莺儿赶小鸡一样把萝卜头赶开,把买的一袋桃脯分给他们。“噢都是我的”最大的那个一把从莺儿手里抢过就往里间跑,其他的小萝卜头们跟在他后面跌跌撞撞跑着叫着,不再理柳叶了。
趁着这机会柳叶赶快往李氏房里去,果不其然就隐隐听见一串的打架争夺声,叫骂里很快小的就哭嚎起来。柳叶蹙着眉低头飞快走着,腿还没跨进屋子就听见有人阴阳怪气的说:“哟,妹妹回来了。如今妹妹是贵客,瞧不上我们这些泥腿子亲戚,压根理都不理的。”
她心里委屈,只得转过身,细细叫一声:“大嫂,二堂嫂。”
只见两个妇人一个穿红袄绿裙,一个穿红衣紫裙,一对姐妹花一样站在院子里,都擦得极白极厚的粉,再扫了樱桃色的腮红,再涂出一点点朱砂口,效果十分惊人。柳叶不敢细看,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鞋尖。
紫裙子的瘦削如竹竿,手脚伶仃,三角脸,一双天生八字眉面容愁苦,撇着嘴更显得尖酸。绿裙的倒是有几分人才,脸如银盘,五官平常但收拾得精致,头面光光,眉毛绞得细细,画得弯弯,五分的人才有了七分的风情。
不知道是她们哪个头油擦多了,浓烈的桂花头油味道连同帕子上的香味熏得柳叶想吐。
小巧丰腴的妇人是福牛儿,也就是柳承祖的亲娘,瘦高而面孔刻薄的妇人则是福狗儿的婆娘。
本来柳仲生带着承祖一个孩子过得有滋有味,在花石镇福牛儿一家住着也觉得得到了补偿,但好日子过久了总有人骨头痒。乡下其他兄弟就不满意起来,纷纷把孩子往柳仲生身边塞,福狗儿媳妇眼睛骨碌碌一转,对自己男人说:“叔叔心软,我们去他面前哭一番总能弄些银钱。”
福狗儿滋的把一小盅白酒喝了,本就难看的面孔涨得血红:“把衣服都卷卷,带上几个小的一起去。叔叔家只一个女,过两年就出嫁了,这么大一宗绝户财没道理叫蠢牛一个人捡,见者有份。”
于是捡了个日子一家大小穿得简直像叫花子般来到州府,他们在家里教过小孩冲上去一边一个抱着柳仲生的大腿哭得声嘶力竭,拼命的叫着爷爷、爷爷别不管我们,眼泪鼻涕糊满了柳仲生裤腿。
也许是人老了喜欢热闹,觉得儿孙绕膝是一大乐趣,柳仲生就答应了福狗儿一家住下。李氏素来没发言权,而柳承祖笑哈哈的傻乐,有哥哥陪着有玩伴了。
石榴巷这套院子本来宽敞舒适,柳叶又不住家,柳仲生和柳承祖各有自己的院子,就连李妈都有一个小小套间。五年里福狗儿家里又添了两个男孩,福牛儿媳妇不服气也带着儿子住了过来,于是大大小小六个男孩子真的是要翻了天似的。
只见本来是妆点的花树上晾满屎尿片子,不知名的破烂越堆越多,那檀木壳子的西洋座钟被小孩淘气、打碎了罩壳揪住指针做秤砣玩、生生玩坏了,一人高的花瓶也推倒了砸碎了,还砸破了某个孩子的脑壳,去了好些汤药钱。
俩个妯娌日常针尖对麦芒,今天你吃了鸡明天她必定要吃鹅,你穿了绸子她必定要缎子,院子里三天两头要扭打一架,小孩玩着玩着打起来,两个媳妇就出来骂,骂着骂着就揪成一团。
柳家在石榴巷名声迅速臭下去,周围住家也都是小康之户,有些体面,有些息事宁人的宁愿搬家,有些厉害的直接上门跟柳仲生理论,请他为一方名声着想,弄得柳仲生羞耻万分。罗夫子也叫人来说这样对柳明玉不好,要柳仲生整顿一下门风。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哪里愿意走,更别说当狗儿媳妇还把罗夫子的婢女骂了一通,说她狗拿耗子,气得罗夫子摔了个青瓷杯子。
福狗儿打听出原来柳家原本是个大花园宅子的,跟人换了这么个小院子。他叫媳妇打听着去垂珠巷看,这山里出来的婆娘先是差点被谁家的马车撞到,惊魂未定时又被谁家的仆役喝赶不迭,所谓富家豪奴,气势熏天。
这妇人骇破了胆,万万没想到叔叔会在这地段有处房产,当觑见留园的鳅脊涌墙、探出来的浓密树荫,沿着围墙走一圈走得腿脚酸软。心中越发怨恨叔叔糊涂,这样一处地方和石榴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又知道柳条住在这里心里更生怨恨。
这福狗儿媳妇回去跟福牛儿媳妇一嘀咕,俩个冤家对头在这上面又迅速达成了一致:偏心!就是偏心自己女儿,这是怕他们知道就说是跟人换了,哪里换了还有女儿住里面的道理。必定是不想让他们得好处呢。恁大的房子得多少钱。
于是俩个妇人同仇敌忾,轮番上阵,今天你去李氏那哭诉给你们留香火的毕竟是承祖,家里东西都给妹妹带走等到承祖娶媳妇时怎么办?明天她叉腰指桑骂槐女儿是迟早要泼出去的水,没脸子占兄弟的路。
柳叶、如今大名叫柳明玉自从堂兄两家住过来就不怎么回石榴巷家了,她跟着罗夫子已经完全是个秀美端庄的大家闺秀,这种粗俗的一如当初杨鲁氏的破落户的言语她听一听都觉得污耳朵。李氏也不乐意自己娇滴滴的小女儿回来平白无故受窝囊气,明明是名正言顺的嫡亲血肉弄得反而是好像鸠占鹊巢,来一趟两个嫂嫂都要在院子里虎视眈眈生怕她带了什么东西走。
柳叶惯常被两妯娌拦在门口、听了好大一通奚落直到李氏在里面捶床才被放过,她含着眼泪进去。李氏其实不过四十许人却容颜憔损,皱纹比当初在花石镇柳仲生破产人生病瘫在床上时都多,家里如今算得上富贵不知道为何日子却过得越来越憋屈。
“小叶儿你来干什么,没得白受腌臜气!”李氏捶胸恨恨道。
“娘,听说你身上不畅快我来看看你,给你买些吃食解解闷。”柳叶在李氏床边坐下,叫莺儿把果脯拿过来。
李氏叹息不已:“你不用管我,横竖我会熬到送你出门的时候,你有了着落我就没有牵挂了,闭了眼一蹬腿就是,不必再受这些气。你爹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任这些乌七八糟的亲戚把家里搅得稀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