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媒婆介绍的女方是雁湖乡新集街杂货铺老板杨瑞荣的长女杨金花。范谦发在雁湖乡是个传奇人物,在彭湖一带崇德向善、助人为乐享有盛名,曾是豫州城“隆泰昌”的二老板,能与范家结亲那是杨家的荣耀,杨瑞荣满口应承。杨金花模样俊俏,细皮嫩肉,断文识字,打小帮父亲打理生意,范恭德一看就喜欢。
媒婆将杨金花的庚帖由带回范家,先进行“合婚”。合婚包括“问神祖”和“合八字”两个部分。范谦发将女方庚帖压在家中供奉祖先的香炉下,存放了三日,以聆听神祖示意。在这一段日子里,若合家诸事顺利,六畜平安,甚至连一只碗、一双筷子都无破损,即为不冲不破之吉兆,算是神祖认可,婚事就能继续。否则要立即退还庚帖,婚事告吹。结果此间范恭道的媳妇为范家添了一名男丁,范谦发大喜,认为此乃天作之合。
问过神祖后,范谦发便请算命先生对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进行“合算”,看是否相合,有无相冲。结果范恭德属马,女方属羊,算命先生说午马与未羊六合,因此最宜找个属羊的对象,此乃上上等婚配,意味着夫妻相敬,紫气东来,福乐安详,家道昌隆。
“合婚”后,两家大人一拍即合,商定次年春结婚。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柳绿花红,莺歌燕舞,大地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范恭德身着长袍马褂,十字披红,戴礼帽插花翎,骑着高头大马起早赶到新集街迎亲。迎亲队伍包括新郎、媒婆、抬花轿和“乐业”等共17人,因为按照婚礼习俗,婆家接亲的人数应该是单数去双数回,回去“成双成对”。女家见迎亲人员到来时,孩子们就把门关上,不让迎亲人进门,要开门钱,范恭德从门缝中塞进三次红包才开门,这时“乐业”班子奏起乐曲,引来街上的居民来看热闹。
迎亲队伍每人吃了碗鸡蛋汤,媒婆就催着开路,因为凤凰洲距新集街有近20公里的路程,按照习俗新娘必须在中午12点前接回婆家。
迎亲队伍走出新集街不久,迎面碰上一队日本鬼子,他们20几个人在汉奸走狗的带引下,手持刀枪,牵着恶狗从太子甸的据点到雁湖地区进行残酷的“三光”大扫荡。媒婆吓得腿都软了,“乐业”班子也不敢演奏了。这时范恭德心跳到嗓子眼去了,但他表现得很冷静,说:“‘乐业’班子继续演奏,大家装憨走!”
众人想蒙混过去,这时为头的日军小队长龟田厉声问:“干什么的?”
“报告太君,我们都是良民。”媒婆走上前哆哆嗦嗦道,“今日是我们家范二少爷娶亲。”
龟田拔出手枪对带路的汉奸走狗道:“检查一下花轿。”
汉奸赶忙命轿夫放下花轿,见花轿里只有一个蒙着红盖头的新娘,点头哈腰道:“太君,一切正常,确实是一支迎亲队伍。”
龟田走到花轿旁,用手枪掀起新娘的红盖头,见新娘貌若天仙,顿起邪念,他淫笑道:“将这个花姑娘带到据点去犒劳皇军。”
一个日本鬼子将杨金花拉出花轿,拖着她就走。这时杨金花掀开红盖头,使劲扇了这个日本鬼子一耳光,怒骂道:“你们是畜生!你们要遭雷劈的!”这个日本鬼子一刺刀刺过去,杨金花顿时倒在血泊中。
范恭德从小练过一些拳脚,见自己的女人被杀,顿时血涌上头,从马上跳下来,扑倒这个日本鬼子,将其脖子使劲一扭,这个日本鬼子立马咽气了。龟田见状,举枪瞄准了范恭德,范恭德一个飞腿将其手枪踢飞,像老虎下山似的抡起重拳一阵猛击,将龟田打得头昏眼花。由于两人身体扭在一起,其他日本鬼子不敢开枪,范恭德知道这儿不能久留,他紧抱着龟田滚到一边,然后猛地将其一推,翻身爬上迎亲的高头大马,扬鞭而去。龟田从地上爬起来,摸了摸脸上的血,抽出战刀力竭声嘶道:“给我追!一定要抓活的!”
子弹从范恭德头顶“嗖嗖”飞过,既然日本兵想抓活的,范恭德故意放慢了速度,他要将日本鬼子引向自己,因为迎亲队伍还处在危险之中,如果抓不到他,迎亲队伍必定成为日本鬼子的发泄对象。见引开日本鬼子将近一公里,范恭德加快了速度,在新集街的张公庙左面拐进小巷,然后迅速折回杨金花遇害的地方。此时迎亲的队伍被冲散,各自逃命去了,于是他将被日本鬼子杀害的妻子抱上马,策马扬鞭回到凤凰洲。
张公庙始建于南宋末年,位于新集港旁,是为了纪念唐代名将张巡而建。张巡是河南南阳人,唐开元进士,天宝年间安史之乱时,他与许远守椎阳,抗击异族侵略,多次打败敌人的进攻,后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情况下英勇捐躯,被称为“张令公”。建庙时中原大地正遭受着异族的入侵,为了纪念先贤,激励当代,教育后人,先辈们建立了此庙。
日军见范恭德无踪无影,于是包围了张公庙,十几个鬼子手持上刺刀的长枪窜入张公庙,把机枪架在戏台上,把庙内所有的人叫起来,集中到一起,一排一排站着。日军先是对准卖豆腐的壮年人当胸一刀,看到同胞被杀,一名木匠义愤填膺,侧身夺过刺刀,使劲插入一个鬼子的胸膛,鬼子当即毙命,但木匠很快被鬼子乱刀砍死。为了防止群众反抗,鬼子立即将60多个男的分成10个组,每组6人,先杀年轻的,后杀年老的。然后,又将妇女两人一组,头发连接在一起,反绑着双手,拖出张公庙的东门,在新集港边上的一棵大树下用刀刺。大屠杀整整进行了一天,张公庙内的120多名无辜群众,几乎悉数被杀。其中,有的年轻的妇女还被先奸后杀。更可恶的是,连正在吃奶的小孩,鬼子也不放过。一时间,张公庙上空乌云遮天。鬼子兵从张公庙撤出后,又疯狂血洗新集街,先后在祖师坛、观音阁等地集体屠杀无辜群众,他们逢人就杀,见房屋就烧,看到财物就抢,新集街上四处浓烟烈火,尸横遍野。
时近中午,被冲散的迎亲队伍重又在凤凰溪渡口集聚,大家面色凝重,垂头丧气。老远看见迎亲的队伍过了凤凰渡,然而“乐业”班子并没有奏起喜庆乐曲,范谦发心存狐疑,待儿子抱着新媳妇僵硬的尸体进了村口,全村都惊呆了。听完媒婆的哭诉,范谦发本来因脚瘸而略显弯曲的身躯此刻像一张弓一样,弯曲得更厉害了,但他马上交代老大范恭道在屋外搭灵棚,为未过门的新媳妇设置灵堂。按说未过门的媳妇无须厚葬,但范谦发认为上了范家轿就是范家人,他将新媳妇按已过门的媳妇一样对待。
傍晚时分,亲家杨瑞荣得到丧讯赶到凤凰洲来了,他抱着女儿的尸体号啕大哭。哭毕,讲起日军在新集街的暴行,杨瑞荣悲愤填膺,他说新集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他们全家人躲进后厢房的地窖里才侥幸过关,现在日本鬼子对待老百姓就连牲口都不如,想打就打,想杀就杀,毫无一点人性可言。
当晚,严公卿带着独子严尚福前来范家祭奠,这是他第一次进范家大院。严公卿四十岁得子,前面生了五个女儿,虽然严公卿比范谦发大十几岁,但严尚福比范谦发的长子范恭道还小三岁。
“范老爷,节哀顺变!听说恭德杀了个日本鬼子,这是我们凤凰洲的骄傲,本人实感钦佩,特来祭奠以示敬意!”严公卿拱手道。
“国恨家仇,恭德做了他应该做的,何须挂齿?严老爷太多礼了!”范谦发谨言道,他不知道严公卿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今天日本鬼子在新集街惨无人道,滥杀无辜,唯我凤凰洲人杀死一个日本鬼子,此乃我们雁湖乡的英雄,为雁湖人争了光,可喜可贺!”严公卿道。
“张公庙大屠杀是日本侵略者在中国大地上留下的一笔血债,我们永远都不能忘记。”范谦发对严公卿的举动很是赞赏,觉得他在民族大义和家族恩怨间选择了前者。“谢谢严老爷抬爱!”
严、范两姓的恩怨在雁湖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严公卿走后,杨瑞荣担忧道:“日本鬼子到处在找恭德,要是严公卿向日本鬼子告密,那恭德就麻烦了。”
“不会吧,那他不成了汉奸。”范谦发摇头道,“虽然我们两个家族有矛盾,但如果他向日本鬼子告密,那他不仅是范家的敌人,而且是整个雁湖乡的敌人,更是中华民族的敌人。”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要是他真的是来探路的呢,那恭德不就死定了吗?”杨瑞荣还是不太放心。
范谦发想想也后怕,严公卿父子从未踏进过范家大院的门,今天却热心地前来祭奠,要是他真的去向日本鬼子告密,那范家将面临杀身之祸,严家将重新压过范家一头,这后果将不堪设想。他来范家的目的可能有三点:一是正如他自己所说表示敬意;二是幸灾乐祸假慈悲;三是前来打探消息看范恭德是否在家。
范恭道胆小怕事,见严公卿父子登门拜访断定他们没安好心,他叫父亲带着一家人赶紧跑。按当地习俗,一般死者要停尸两天,第三天安葬。一家人商量了半天,范谦发决定第二天一早将新媳妇安葬,然后安排范恭道一家去县城丰埠镇避一避,范恭德去独孤山一带下湖捕鱼,他和老伴留守在范家大院。
刚安葬完新媳妇,突然间,一道闪电从云层里跳了出来,迅速在天空中炸开,紧接着,就是一个震撼大地的响雷,霎时间倾盆大雨直泻下来,凤凰洲顿时成了水的世界。范谦发拄着拐杖在渔港将两个儿子打发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即使严公卿要告发他,他也不怕,反正他活到五十多岁,在豫州城差点被窃贼伤了性命,要死也要死在凤凰洲的土地上。然而一连几天安然无恙,长工范长顺报告说严公卿父子并未出门,看来他们前来祭奠并没有歹意。
大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江河水位猛涨,洪水漫过了凤凰溪,凤凰洲沦为一座孤岛,日军即便知道范恭德在凤凰洲此刻也攻不过来,范谦发彻底松了一口气。据去新集街的人说,此后日军又两次到雁湖乡扫荡,并在街上张贴了悬赏范恭德的公告,其目的就是想抓住范恭德。然而新集街的人大多数知道杀死鬼子兵的是凤凰洲范家二少爷,他们痛恨日本鬼子在张公庙的暴行,无一人前去领赏,这让范谦发父子非常感动。
三个月后洪水退去,日军从太子甸的据点转移到县城丰埠去了,他们在丰埠的罗家和武溪先后建了两个炮楼。得到这一消息,范恭道、范恭德兄弟俩如释重负地返回了凤凰洲。
杨瑞荣对范家很感激,将迎亲路上惨遭日本鬼子杀害的女儿按已过门的媳妇厚葬,他觉得范家是仁义之家;他对范家深表愧疚,因为范家花重金娶回的却是一具尸体;同时他对女婿范恭德十分欣赏,为了自己的女人敢于和日本鬼子拼命,现在成了雁湖乡的英雄,这种男人有勇有义且值得信赖。杨瑞荣不想断了与范家的关系,他想真正成为范恭德的岳丈。
这天杨瑞荣约亲家范谦发到家里吃饭,他指着二女儿杨银花道:“亲家,你看银花怎么样?”
杨银花刚过十六,身高比姐姐还要高一些,身材也要丰满许多,一双晶亮的眸子,笑起来眼睛弯的像月牙儿一样,着实令人喜爱。
“这姑娘俊啊,比她姐还俊。”范恭德赞道。
“我想让她顶替金花给恭德做媳妇,你看行不?”杨瑞荣问。
“好啊!”范谦发喜出望外,范恭德从独孤山捕鱼回来后又提出去延安,他还是想将儿子留在身边。
“那你选一个日子,我派人将人送到范家大院去。”杨瑞荣道。
“那怎么行呢?我们范家一定要明媒正娶。”范谦发反对道。
“亲家,你们范家已经明媒正娶了,银花是顶金花的,总不能叫你们范家出两次彩礼吧,那是置我们杨家于不义。”杨瑞荣坚决不允。
最后范谦发和杨瑞荣商量,杨瑞荣敲锣打鼓将二女儿银花送至凤凰溪渡口,范恭德披红戴花在渡口迎接。范家大摆宴席,并请采茶戏团在凤凰洲戏台唱了三天戏。就这样,范恭德和杨银花成亲了。
不知范谦发用儿媳妇拴住儿子的脚是不是一个错误,假若范恭德真的去了延安,或许范家会出一个光宗耀祖的大人物,如今他只能平平淡淡过日子了。
新婚之夜范恭德喝多了,一进洞房就睡着了,将新娘扔在一边不闻不问。第二天凌晨,范恭德是被新娘“嘤嘤”的哭声吵醒的,他睁开惺忪的眼,见新娘仍然披着红盖头坐在床沿上,于是赶紧掀掉她头上的红盖头道:“对不起!昨夜我喝多了。”
杨银花顺势倒在范恭德的怀里哭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呢。”
“我娶了你就要对你负责,怎会不喜欢你呢?”范恭德拍拍媳妇的背道。
杨银花破涕为笑,她帮丈夫解开纽扣道:“睡觉要脱掉衣服,否则会冷病的。”
“我本来要去新集街接你的,你爸不允,你不会怪我吧?”范恭德问。
“你为了我姐跟日本鬼子拼命,说明了你是一个疼媳妇的好男人,我爸让我顶我姐我好高兴。”杨银花满脸绯红道。
范恭德猛地将媳妇压在身下,亲吻着媳妇厚厚的嘴唇,杨银花一双滚烫的红唇立刻像蚌一样张开,她不假思索贪婪地吸住了他的舌头。范恭德只觉浑身膨胀,整个人像要飞起来一般,他手忙脚乱地撕扯女人的衣服,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女人丰美而又富有弹性的身体。银花全身开始颤抖不已,一道摄人心魄的局部快感,一种无可抑制的感觉,就像喷射火箭在发射升空的瞬间一般,升起一股迅速崩解的快乐,从胯下开始向外放射开来,遍布整个身体。黑暗中,范恭德的身体顿时轰然爆裂,那种刻骨铭心的快感让他一阵战栗。
范恭德想不到男女之事如此销魂,他心满意足地抱着女人酣睡而去。天亮前,他抚摸着女人润滑的肌肤,身体又有了渴望,他觉得涨得很难受,这回他很快地找到了它的归宿,夫妻俩都想将这种幸福感维持得更久一些。
天刚蒙蒙亮,杨银花带着做女人的幸福感起床帮着婆婆范刘氏做饭打扫卫生。范恭德掀开被褥准备下地干活,见床单上一摊殷红,他自豪地笑了。
范恭德迷上了女人的身体,天一黑就躲在房间不愿出门。范谦发不希望儿子沉湎于女色,结婚一个星期他就赶儿子、儿媳妇下湖捕鱼。谁知范恭德夫妇乐不思蜀,两夫妻除了打鱼就是睡觉,一个月下来范恭德瘦了五六斤。
见范恭德面黄肌瘦,整天无精打采的,范谦发知道儿子纵欲过度,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必须将他们夫妇分开。这天范谦发召集两个儿子开会说:“现在恭德也结婚了,你们兄弟俩要分一下工,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你们看怎么样?”
“我没意见,爹怎么说我怎么干。”老大范恭道嗡声道。
“要不我还是去打鱼,大哥在家里种地。”老二范恭德建议道。
“你们兄弟俩一内一外,恭道负责种地和家里的事务,恭德负责打鱼和卖鱼,以卖鱼为主。”范谦发安排道。
“可我没卖过鱼,就怕做不好。”范恭德显然不愿离开新婚妻子,因为不论是去豫州还是去丰埠,来回最起码要两天以上。
“没卖过鱼不会学啊?你爹我大字不识也敢去豫州城闯荡,成为赫赫有名的‘隆泰昌’的二老板。”范谦发毋庸置疑道,“人家严家小子尚福已经顶了他爸在村上帮着卖鱼,我们不能光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要为范家人的生计多出力。”
范家人打鱼大多随行就市卖,而严家有严家父子帮着卖,方便了严家的百姓。范谦发一直想帮村上人卖鱼,可是力不从心,现在儿子长大了,他要让儿子把这个责任担起来。
“爹,豫州城被日本鬼子占了,恭德去豫州城怕是不合适,如果被鬼子认出那就麻烦了,要不还是我去卖鱼?”范恭道道。
“恭德思想活络一些,是做生意的好苗子,豫州城暂时不要去,目前以跑瑞阳镇和丰埠镇为主。”范谦发拍板道。
就这样,范恭德做起了鱼生意。范恭德在丰埠镇和瑞阳镇分别找了一个当地的伙计,收了鱼就交给伙计去卖,鱼价比严氏父子出得要高些,使得凤凰洲范家渔民的收入有了保障。
范恭德和严尚福在凤凰洲形成竞争之势,由于范家渔民多,收的鱼也多,即使高价收鱼也能形成对严尚福的优势,这使得严氏父子在村上很难堪,认为他们父子俩多赚了村上人的钱,致使少数严姓渔民悄悄送鱼给范恭德卖。
看到自己做生意给村上百姓带来实惠,听到村民的溢美之词,范恭德觉得很有成就感,他隔三岔五回凤凰洲与妻子尽享鱼水之欢,生活过得很安逸,外出的想法早就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一年后,杨银花为范恭德生了个大胖小子。
范恭德便是范淳杰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