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豫州城是个有2000多年历史的古城,西汉御史大夫灌婴率兵进驻豫州并在此筑城,进而平定南越。唐代的豫州城是江南的一个大都会,茅竹结构的房屋已改成瓦房,开辟了南市和北市三条街市,城区面积比灌婴城扩大了一倍多,周围达二十余公里。至清朝末年豫州城又在唐城基础上扩展了近一倍,城内人烟稠密,亭台楼阁,宫苑寺宇鳞次栉比,江中行船如梭,商业十分繁荣。豫州城有七座城门,分别是进贤门、广润门、西江门、德胜门、惠民门、永和门、顺化门,“隆泰昌”就坐落在广润门附近的船山路与直冲巷交界处。俗话说“推进涌出广润门”,这说明广润门百业云集,乃热闹繁华之地,这里店铺林立,人群摩肩接踵,牛车、独轮车在街市上穿梭而行。
范谦发进了豫州城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似的,一切都感到新鲜。他像上了发条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尽全力完成老板交给他的各项工作任务。范谦发的主要工作就是去外地进货和负责搬运货物,由于“隆泰昌”两个贴心的伙计在彭湖交战中身亡,何鸿儒身边急需一个得力的伙计,因此范谦发成为不二人选。范谦发虽然没上过学,但人很聪明,常年卖鱼使他口算很快,跟着何厚坤学算盘一学就会。后来跟着何鸿儒去外地进了两次货,在豫州城进了几次货。何鸿儒见他办事很沉稳,就将进货的重任交给了他。“隆泰昌”在西江码头有个仓库,货物大多卸在仓库,范谦发还负责将货物从仓库搬运到“隆泰昌”门店去卖。
范谦发平常住在直冲巷,何鸿儒帮他租了间房子。这天守店的何叔老伴病了,要辞职回老家,把何鸿儒急坏了。何叔是他从徽州老家带来的,要找到一个老实可靠的人守店不容易,于是赶紧在“隆泰昌”门口张贴了招收守店员工的公告。
范谦发把公告撕下来找到何鸿儒道:“老板,你不要招人了,我来守店。”
何鸿儒摇头道:“不行,你是店里的骨干,工作任务繁重,怎能守店呢?”
范谦发道:“守店的员工要可靠,一时半会不一定找得到合适的人选。我一个人在哪不是住,住在直冲巷还浪费钱。”
何鸿儒道:“你又要进货又要搬运,万一你外出进货去了谁来守店呢?”
范谦发道:“这个我想过了,我一个月外出进货最多两三天,到时叫何少爷顶几天,这样既节省了守店员工的工钱,又省下了我的房租,可谓一举两得。”
就这样,范谦发主动揽下了夜晚守店的活。
像范谦发这样一心为老板着想的员工还真是少见,何鸿儒越来越相信自己的眼力,他发现“隆泰昌”已离不开范谦发了。
有一年夏天,范谦发驾了辆马车去离豫州不远的一个村子进了一车新米,走进一个小树林里,只听前面枪声大作,他赶紧牵着马躲在一小山包后。他悄悄爬上小山包,只见十几个国民党士兵在追赶两个穿对襟褂的年轻人。那两个年轻人跑得飞快,一会儿不见了踪影。突然马一阵嘶鸣,这些士兵便警觉地举起枪朝小山包方向围来,不一会儿他们将范谦发团团围住。
为首的歪脖子军官厉声道:“什么人?”
范谦发吓得直哆嗦,忙道:“军爷,我是生意人。”
歪脖子军官举起手枪对着范谦发的脑袋道:“是不是共产党游击队?”
范谦发指着马车道:“军爷,我真的是生意人,到乡下来进米的。”
歪脖子军官放下手枪,在马车上抓了一把米,确信这人与袭击他们的共产党游击队不是一路人,于是用手一挥道:“将这车米送到保安团去。”
范谦发叫苦不迭,看来碰上兵痞子了,这些国民党兵强取豪夺无恶不作,与强盗没两样。范谦发驾着马车寻思着如何逃脱这帮兵痞子的控制,他要把这车米安全运到“隆泰昌”。范谦发对这条路很熟悉,拐过一个弯前面就是一条平坦的马路了,他趁这些兵痞子没注意突然加速,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马车将这些人甩下几十米了。
“站住!”歪脖子军官鸣枪示警。
范谦发不为所动,他扬鞭催马加快了行进速度。
见追不上了,歪脖子军官举枪射击,子弹“嗖嗖”从范谦发耳边飞过,一颗子弹掀掉了他的草帽,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胳膊。范谦发挥起鞭子猛抽,马车往豫州城方向疾驶。马车终于安全到达“隆泰昌”,范谦发如释重负。
在卸货的时候,何鸿儒见范谦发胳膊上鲜血淋漓,忙问怎么回事,范谦发这才讲起碰上兵痞子的事。何鸿儒交代道:“下次碰上兵痞子,货就给他,保命要紧。”
范谦发道:“货就是命,命就是货。命是我自己的,货是老板的,我赚了老板的钱,肯定要以命保货。”
何鸿儒赶紧送范谦发到医院包扎,他痛在脸上,喜在心里。
有了范谦发的加盟,何鸿儒如虎添翼。何厚坤主内,范谦发主外,将“隆泰昌”搞得风生水起。
静下心来,何鸿儒思忖着如何让“隆泰昌”更进一步,在豫州城独占鳌头,于是他别出心裁地让“隆泰昌”兼营本店生产的云片糕。云片糕以每片薄如纸、中馅如云而得名,撕下一片送进口里,即如雪花溶化,轻轻一嚼,清甜细腻令人陶醉,投放市场后即闻名豫州城。云片糕成为豫州城的名点,以后只要来豫州城的人总要带些云片糕回去才算是来了一趟,“隆泰昌”因此而吸引了很多客户,生意更加红火,民国三年已成为豫州城最有名的商号。
何鸿儒觉得范谦发是“隆泰昌”的贵人,因此给了范谦发普通伙计几倍的薪酬。范谦发也很满足,在“隆泰昌”工作两年就在凤凰洲盖起了一栋砖瓦房,在凤凰洲引起一片轰动,使之成为凤凰洲仅次于严公卿的风云人物。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隆泰昌”被贼人记惦上了。
那晚何鸿儒带着两个伙计在“隆泰昌”的后院生产云片糕,因用料是秘密,何鸿儒亲自负责配料,两个伙计帮着打下手,而范谦发则坐在“隆泰昌”柜台前打瞌睡。这时两个黑衣蒙面窃贼持刀越墙跳进后院,他们显然踩过点,对这里的地形很熟,也认识这里的老板。
一个蒙面窃贼迅速从后面抱住何鸿儒,另一只手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低声道:“何老板,想活命拿一万块大洋来。”
另一蒙面窃贼将刀对准两个伙计,两个伙计吓得在一旁瑟瑟发抖。
“晚上哪能拿得到这么多大洋?”何鸿儒虽然心里害怕,但尽量想和窃贼周旋。
“店里有多少拿多少!”窃贼道。
“现在店里只有这二十块大洋,两位大爷拿去喝酒吧。”最近广润门一带经常有窃贼光顾,何鸿儒早有准备,叫儿子何厚坤将店里的大洋都收走了,只留下这二十块大洋在店里应急。
“谁不知道何老板是豫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老板,这二十块大洋打发叫花子呢?”窃贼不满道。
“店里真的只有这么多钱,要不你俩去搜,搜到了你们拿走。”何鸿儒道。
“看来不见点血何老板舍不得出血。”说着另一窃贼在一个伙计的胳膊划了一道口子,那个伙计捂着胳膊一声惨叫。
“两位大爷有话好说。”何鸿儒大惊失色,“要不你们带些云片糕走。”
“我们只要钱不要货。”
“可我们店里确实没有这么多钱。”
两个窃贼交换了一下眼神,一个窃贼将何鸿儒手上的二十块大洋塞进了口袋,然后用绳子将何鸿儒捆住,边捆边说:“叫你儿子准备好一万块大洋,明天晚上要是见不到大洋,那就让你儿子等着给你收尸吧。”
伙计的惨叫声将正在柜台前打瞌睡的范谦发惊醒了,他擦了擦眼睛,以为是伙计被锅里的芝麻油溅到身上了,转身又继续打瞌睡。这时老板和窃贼的对话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才知道“隆泰昌”来了窃贼,看来他们要绑票?范谦发胆大心细,他见窃贼手上有刀,而店里没有铁锹木棍之类的工具,情急之中他拿了一匹布小心翼翼地躲在后门边,他知道窃贼要绑架老板肯定不会翻墙,一定会穿过柜台走前门。
两个窃贼绑着何鸿儒一前一后进了前厅,全然没想到前厅有埋伏,只见范谦发挥起布匹狠狠地朝后面那个窃贼砸去。窃贼飞出上丈远,头碰到柜台角上,“砰”的一声应声倒地。前面那个窃贼挥刀怒砍范谦发,范谦发一个侧身让过砍刀,一手抓住窃贼持刀的手腕,使劲扭着他的手不放。范谦发膀大腰圆,力大如牛,双方僵持了片刻,最后窃贼坚持不住,手上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范谦发连出重拳将窃贼打翻在地,然后解开老板身上的绳子。
黑暗中窃贼捡起地上的砍刀,朝范谦发大腿上猛砍。范谦发应声跪在地上,他双手像钳子似的抓住窃贼的手,由于脚伤了发不出力,他用头猛地撞击着窃贼的头,将窃贼撞晕过去了。这时后院两个伙计赶过来帮忙,将两个窃贼捆了起来,第二天一早将窃贼扭送至官府。
不知是范谦发的威名震慑了窃贼还是社会治安状况真的有了好转,从此“隆泰昌”再没有窃贼光顾。
范谦发被窃贼砍断了脚筋,在医院医治一个多月,但从此一瘸一拐。范谦发勇擒窃贼、舍身救主的故事在广润门一带传为佳话,大家都说何鸿儒请了一个好伙计,要不是伙计相救,何鸿儒很有可能命丧黄泉,因为去年广润门有一个茶庄老板被歹徒绑票之后惨遭撕票。
何鸿儒父子对范谦发非常感激,范谦发先后救了他们父子俩,是他们何家的大恩人。范谦发却不这么想,自从脚瘸后,他脚上用不上多少力了,搬运的活干不了,老板找了一个搬运工帮他,他觉得不好意思,于是找到老板要求减掉他的薪酬,从他的薪酬中开支搬运工的工钱。何鸿儒更是感动,从来只听说伙计要求涨工钱的,可没有看到要求减工钱的,更主要的是范谦发脚瘸是因为救他,人家不但不居功自傲提额外要求,反而要求减薪,像这样忠心耿耿、忠厚老实的伙计打着灯笼都难找。
何鸿儒是仁义之人,范谦发不提额外要求,他得为范谦发留一条后路。有一天何鸿儒找儿子何厚坤商量道:“厚坤啊,范谦发是我们何家的恩人,他的脚瘸了,将来回家种地、打鱼、生活都有影响,我想把‘隆泰昌’30%的股份赠予他,你看怎么样?”
何厚坤赞同道:“我没意见,要是没有范兄的帮忙,我早已命丧彭湖了。”
范谦发凭良心做事,他在助人为乐中思想道德境界得到升华,这让他的人生获得了巨大成功。范谦发由此成为“隆泰昌”的二老板,一跃成为凤凰洲的首富。
后来何鸿儒的父亲病了,他要回安徽徽州老家陪父亲,就将“隆泰昌”交给何厚坤和范谦发打理。何厚坤负责商铺经营,范谦发依然负责主外,两人相得益彰,将“隆泰昌”打理得井井有条。在何鸿儒回老家安徽之前,范谦发和何厚坤结拜为兄弟,范谦发年长一岁称为兄,何厚坤小一岁称为弟,三个人在“隆泰昌”门口照了一张合影。
民国十六年八月,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在豫州城实行起义,这是中国共产党针对国民党的分共政策而发起的武装反抗事件,也是中国共产党开始以武装斗争的形式反对国民政府的标志。汪精卫急令张发奎、朱培德等部向豫州城进攻,由于敌人力量过于强大,最后起义军失败,不久起义军分批撤出豫州城南下。
朱培德的部队进豫州城后,对支持起义部队的“亲共分子”进行清算,提出“街要过刀,人要过火”的口号,屠杀了一批爱国进步人士。
“谦发兄,国民党反动派盯上了我,他们要抓我,恐怕我得离开豫州城。”有一天晚上,何厚坤匆匆找到范谦发道,“你愿不愿意接手‘隆泰昌’?”
“可我没这么多钱啊。”范谦发摇头道。
“钱没关系,什么时间给我都可以。”何厚坤道。
“你不在,‘隆泰昌’肯定得关门,我不懂经营啊。”这些年范谦发在店里净干些脏活累活,店铺经营全靠何厚坤。
“既然这样,那你找一下‘广益福’的彭老板,如果他愿接手,我想将‘隆泰昌’卖给他。”何厚坤交代道。
第二天上午,果然来了一批士兵持枪包围了“隆泰昌”。
领头的是一个少校军官,他气势汹汹地问:“何厚坤在哪?”
“报告军爷,我们何老板去武昌进货去了。”范谦发点头哈腰道。
“搜。”少校军官一挥手,这些士兵分两路进店铺进行搜查。何厚坤早就躲起来了,他们自然找不到。
“何厚坤来了叫他去一下警察署,我们找他有一些事。”少校军官交代道。
“好嘞,我们老板来了我一定叫他去警察署找军爷您。”范谦发答应道。
事实上何厚坤根本算不上亲共分子,他只是将当天生产的云片糕送给了起义队伍,因为打仗也卖不出去,而朱培德的副官想侵吞“隆泰昌”的资产,给何厚坤安上了一个“亲共”的罪名。何厚坤一个老乡在警察署工作,给他透露了这个消息,于是他连夜离开。
“广益福”的彭老板早已觊觎“隆泰昌”良好的区位,得知“隆泰昌”欲变卖欣喜若狂,他知道何厚坤惹上了官司而故意压价。见彭老板压价太低,范谦发道:“何老板本想将店盘给我,我不好意思接手,既然彭老板不是诚心想买,那只当我没说,我自己接下来算了。”
“范老板,不是我出价太低,而是现今生意难做。”彭老板知道范谦发是“隆泰昌”的二老板,有实力盘下“隆泰昌”,于是又说,“既然何老板真心想卖,那我再加一点。”
就这样,双方以市场价的90%谈妥价码。
当晩,范谦发划船来到西江中间的扬子州找到何厚坤,将与彭老板谈判的事说了。何厚坤得知谈到这个价码非常满意,他交代范谦发尽快与对方签合同,办理房契过户手续。
送走何厚坤后,范谦发带着一笔巨款回到了凤凰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