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过年返乡
星期六下午刚放学,正往宿舍走着的马尚德,胳膊突然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他正欲转身,一张纸条已塞到了自己手里,孙蕙玲慌乱地从自己身旁跑开了。他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星期日上午九点,在实业司街和柴火市街交叉路口见。”
烦恼和惶恐,又一次悄然涌上马尚德的心头:我去不去呢?该怎么办呢?
马尚德周日起得很早,胡乱扒了两口早饭,就朝约定的地点忐忑不安地走去,他的心似乎被一种无形的神奇力量牵引着。与此同时,他又想到了妻子郭莲,她在干什么呢?是在为一大家子做早饭,还是在帮母亲做针线活儿,又或是在喂着猪圈里的两头黑猪?妻子平时不善言辞,干起活儿来却干脆利落。从妻子看自己的那双眼睛里,他能感受到真切的敬意,无限的信任,还有柔顺的依恋。
在马尚德的心里,只是把孙蕙玲当成一个可爱的小妹妹,充满了对革命和未来的好奇。如果说她愿意和他走近,他倒是有机会把革命的种子早日播撒在她纯洁的心田。正胡思乱想,“嘀嘀”,一辆警车戛然停在跟前,马尚德吓了一跳,抬眼一看,孙蕙玲在车窗里正朝着自己招手。他赶紧上前两步走到车前,用手去拉车门把手,却拉不动,正纳闷是不是自己的手劲儿还不够大,准备再次发力时,门从里面打开了。马尚德尴尬得脸红到了耳根处,赶紧上车拘谨地挨着孙蕙玲坐下。
“今天我们去郑县(郑州),郑县是陇海铁路和京汉铁路的交会点,这几年发展得很快。我哥在那里新开了一个店铺,今天是店铺开业的日子,我们去祝贺一下,顺便刮他点东西回来。到时候你喜欢啥,只管拿,对他不用客气。开封离他那里就一百多里,下午我们就可以赶回来。”孙蕙玲满心欢喜地说着。
马尚德不解地问道:“这辆警车是?”
“噢,这是我哥一个警局朋友的车,他这个朋友是我爸的属下。用警车方便,过关卡不会耽误时间。”
马尚德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坐汽车,更不用说警车了。车子快得让人有点呼吸不畅,他那颗狂跳的心脏都快要蹦到嗓子眼儿了。两边的景物快速向身后闪去,令马尚德目不暇接,过了好一阵才慢慢适应下来。他眼望窗外,破旧的马路上车辆稀少;路边的田地里,几天前的那场皑皑大雪在阳光的映照下,刺得人眼只能眯成一条缝。一个个小村庄,稀稀落落地冒着几缕青烟。眼前的这一切——墙是灰的,树是灰的,路是灰的,显得那么毫无生机,萧条破败。田间突起的坟头上,不时有几只黑色老鸹在低空盘旋。马尚德原想,靠近大城市的农村,应该是一片片青砖黑瓦带院子的农舍,没想到这里和老家李湾并无两样。
“哎,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孙蕙玲用胳膊轻轻碰了他一下,这才把马尚德的思绪从车窗外拉回到车里。一股淡淡的香味儿幽然飘了过来,马尚德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好意思地看了姑娘一眼,说:“我在看这里的村子,感觉和我们那儿差不多。”
“农村不都是这样吗,你是想家了吧?”
马尚德尴尬地笑了笑:“是啊,出来快半年了,也没写过一封信,不知家里啥情况,我娘的身体怎么样。”
“马上放年假了,你不就可以回去了呀。”
“这不是还有二十来天嘛,真想现在就回家。”
“哎,我跟你说,如果我想跟你一块去你家,你欢迎吗?”孙蕙玲的表情认真起来。
马尚德赶紧摆摆手,笑着说:“你别开玩笑啦,我们那个地方,你哪能去啊,就算你去了,说实话,我也没法招待你呀!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大城市吧,乡下那个苦你真受不了。”
“那我实在想去怎么办?”姑娘又紧跟着追问了一句。
这时,马尚德立刻意识到,这已不是开玩笑的语气了。他低头沉思了一下,回答说:“你就是想去,也得等一两年吧,我们要在这个学校上好几年呢,时间长着呢!”
孙蕙玲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脸上重新绽开了笑容。“这话还差不多,刚才你的顾虑我知道,你嫌我去了,会变成你的累赘。”
“你别这么说,我当然欢迎你去,只是我们那儿的条件,跟你们家不能比,这么说吧,你如果在我们那儿待上一天一夜,第二天准保你会哭着闹着要回家。”
“哼,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我一天三顿不吃饭都能过,太小瞧我啦。”她的一句话,引得开车的司机也笑了起来。
路边的行人慢慢多了起来,楼房也渐渐变得高大,目的地快到了。
突然,一队警察跑了过来,用铁丝缠绕的路障拦住了去路,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孙蕙玲问司机:“张叔,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孙小姐,没有,我们必须穿过这个道岔才能到对面,孙少爷的铺面就在对面右拐不远的地方。”司机回答道。
“那怎么办?这一等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呢。”
“小姐,不急,我再往前开一点,你们坐着,我去看看。”
车子又往前顶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司机下车朝执勤的几个警察走去。还没等他开口,其中一个警察声色俱厉地冲他吼道:“赶快把车子开走,别挡道!”
司机问:“这是怎么回事?为啥在这个地方把路拦住?”
“不知道,有当官的要来,我们只负责在这里执勤。”
“你打开一下,我们要过去!”司机的语气十分坚决,完全是不容置疑的态度。
警察打量他一番,瞪大了眼睛说:“你干什么的?口气这么硬。”警察的语气中透出迟疑。
司机手指着近前的汽车说:“你睁大眼瞧瞧清楚,这是省厅的车,快打开!”
“我们没接到通知,出了事,责任谁负?”
司机突然从腰间掏出手枪,对准了警察的额头:“我说你开不开,这辆车你们也敢拦,活到头了吧!”
警察的那张瘦脸立马变得蜡黄,不知该如何对付面前的这个狠辣角色。这么一闹腾,惊动了不远处的一辆警车,从车内下来了一个人,来到人群中间,一边把人划拉到两旁,一边大声呵斥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在场的警察一看,个个都“啪”的一声立正。被枪顶住额头的警察,哭丧着脸说:“局长,这个人想过去,我们不让,他就拿着枪指着我。”
司机看来了一个局长,把枪收回到腰间,解释道:“我刚从开封过来,执行公务,你们的人拦住不让走,啥意思?”
“请问您是?”警察局长的口气变得温和起来。
“我是省警察厅孙厅长的秘书,我姓张,受厅长委托,到这里办事。”
“啪!”局长来了个敬礼,一脸谦笑,“张秘书,您早点说啊,不让谁过也得让您过呀!”回身一抬手,给了那个警察一耳光,“以后要多长长眼,搬开!”
在场的几个警察,立刻动手轰开人群,挪开路障,司机这才回到车上。
汽车屁股冒着一股蓝烟,穿过了道岔。
孙蕙玲哥哥孙蕙仲的店铺开在火车站站台北边的大街上,后面开个门对着站台,便于上下货,街面是一拉溜八大间门面房,中间用隔断隔开。南面的房间做库房,北面紧靠大街的房间则用作店铺的门脸。货柜上琳琅满目,从糖果、灯泡到布匹、五金电器,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放眼望去,这条街早已成为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了,前来批发的客商、零买零卖的散户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对于商家来说,这是个做买卖的好地方。
孙蕙玲离老远就喊了起来:“哥,哥!”
孙蕙仲正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听到妹妹的声音,连忙走过来打招呼:“玲玲,到啦。”又看了一眼妹妹身边的马尚德,问道:“这位就是你经常提到的马尚德同学吧,个儿真高。你好!”说完,孙蕙仲向马尚德伸出了手。
两人握了一下手,孙蕙仲对二人说:“玲玲,你先带同学去转转,这一会儿我得招呼客人。”
“哥,你忙吧,不过你得找个伙计跟着我们,我想挑些东西带走。”
“好,好,喜欢啥就拿啥。”孙蕙仲招呼过来一个小伙子,说,“六子,你跟着玲玲他们俩,她拿什么东西,你负责给她包好。”
“好咧,老板。”小伙子屁颠屁颠地跟着两个人,开始在柜台里踅摸起来。
中午六桌开业酒席,在郑县中心十字街一家轩敞体面的饭店举办,当地的政要商贾纷纷登门祝贺,可谓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孙蕙玲不喜欢这种虚头巴脑的应酬场合,就要了一个小雅间和马尚德待在一起,点了一些自己中意的饭菜。一个钟头过去了,外面大厅里,众人还在推杯换盏,孙蕙玲走到孙蕙仲面前,低声耳语:“哥,我们吃好了,你们这里还不知要多长时间呢,我们先回去了。”
此时,孙蕙仲已是醉眼迷离,一听这话,连忙从西装口袋里摸出皮夹子,抽出一沓钞票塞到妹妹手里,一手拍着她的肩膀说:“好好,喜欢的东西都带好,以后别老在奶奶和爸妈面前说我的坏话就行了。”
“那还得看你今后的表现喽。走了,哥!”孙蕙玲朝马尚德使了个眼色,来到车旁边。
正在驾驶室里打着瞌睡的司机,赶紧发动车子,汽车又朝来时的方向驶去。由于喝了一点红酒的缘故,孙蕙玲一上车就迷迷糊糊地靠在马尚德的肩膀上睡着了。马尚德一动不敢动,生怕惊醒了她。他侧身偷偷瞄了一眼,心脏顿时剧烈跳动起来。孙蕙玲白净的面颊泛起了淡淡红晕,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有些轻微的颤动,秀气小巧的高鼻梁下面那张粉红的小嘴唇,犹如一瓣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尖尖的下巴向前微翘,白皙细嫩的脸上,若隐若现的绒毛犹如一层薄霜,脸上没有一点瑕疵。一缕秀发,不偏不倚地拂在耳畔。
汽车一直开到早晨上车的位置,马尚德就这样一路保持着目视前方、正襟危坐的姿势。这时,孙蕙玲被汽车的刹车声惊醒了,她看了一眼身边的马尚德,不好意思地说:“哎呀,我一路就这么睡着,羞死人啦,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吧?”
“没,没,挺好的。”马尚德赶紧回应着,这时他才感觉到浑身有点僵硬,肩膀酸胀。
司机打开后备箱,孙蕙玲从里面拿出两个礼盒,走到马尚德面前,“哎,这个给你,算是感谢你陪我出来游玩的心意。”
马尚德后退了一步,拒绝道:“你带我出去玩,我还没感谢你呢,这些东西我不能要。”
孙蕙玲又往前一步,“拿着,不拿我就生气了。其实也不是啥值钱东西,再说我是从我哥那里拿的,也没花钱。”
“大个子,拿着吧,这是孙小姐的一点心意,别拂了人家一番美意。”站在车旁的司机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
“以后你不要再送我东西了,我都不好意思啦,让别人看见多不好。”他感觉此时再不接过东西,又会招来一番“奚落”。
孙蕙玲小嘴一噘,说:“这可由不得你,我喜欢!你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分手后,马尚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路上紧张的情绪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宿舍,趁着没人,马尚德打开了礼盒。翻开一看,大吃一惊,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着几块上好的布料,另一个盒子里装着香皂、搽脸油、手电筒之类的时髦物件。马尚德虽然不清楚具体价格,但知道这些东西都是市面上价格不菲的稀罕物。
看着这些东西,他心中更是平添了许多不安。
随着期末考试的临近,过年的味道越来越浓,马尚德回家的心情也越来越迫切,但他仍一如既往地到贺之铭老师那里借书还书,早出晚归认真地为考试做着准备。
1月19日这一天,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马尚德感到少有的轻松,虽然不敢说成绩有多好,但过关肯定是没问题的,他决定后天回家。
第二天,马尚德一觉睡到了将近中午。他正准备起床,张耀昶来到宿舍,告诉他:“快起来,贺老师让我们去一趟。”
“好。”马尚德穿好衣服,洗了把脸,同张耀昶来到贺之铭住处。一进门,贺之铭就问他们两个:“你们都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呀?”
“明天,买到哪一趟火车就坐哪一趟。”马尚德回答道。
“我想再等两天,我一个表姐也在开封,她让我等她两天一起回家。”张耀昶也应声道。
贺之铭手里拿着一沓纸,对二人说:“我给你们一个任务,趁着过年的机会,你们做个调查。这是调查的表格,你俩严格按照上面的要求填写,要真实,不允许作假,希望你们认真完成。”
马尚德接过表格,看到是张“国民生存基础调查表”。贺之铭接着刚才的话题说:“你们要对每个村庄进行细致的调查,确保获得第一手资料,为我们将来研究社会现状和发展趋势做好准备,这不但是学校交给大家的任务,更是我们小组研究《共产党宣言》的基础资料。你们每人需要完成三个村庄的调研活动,有困难吗?”
“没有,一定做到。”二人齐声答道。
“行,就这样,我们就年后见啦。祝你们一路顺风,春节愉快。”贺之铭罕见地和两个学生握手拥抱,算是简单而真挚的告别仪式。
马尚德和张耀昶有说有笑地朝宿舍走去。刚拐过弯儿,张耀昶碰了他一下,“喏,有人等你。”
马尚德朝前一看,只见孙蕙玲在自己宿舍门前来回地走着,张耀昶伸了一下舌头坏笑一声后,跑开了。
“你到哪儿去了?人家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贺老师找我,我去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回老家?”“我想明天,一大早我就去火车站,赶上哪趟算哪趟。”
“哦。这样吧,火车票你不用管了,明天有人给你送来。”
“不麻烦了,我自己可以的。”
“你就听我的安排吧。”说着,孙蕙玲递给他一个信封,并告诫他说,“你现在不许看,等你坐上火车后才能打开。”
马尚德心里有点诧异,“我知道了。”
“哎,另外,上次从郑县带的东西,别忘了带回老家。”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谢谢你。”
“那我走了,再见。”
马尚德目送若有所思的孙蕙玲进了女生宿舍后,才回到宿舍。
躺在床上的马尚德彻夜难眠,快到天明时,才勉强眯了一觉儿。
顺利坐上火车的马尚德放好行李,靠近窗口打开了信封,拿出信笺,随手带出了几张大面额的纸币,马尚德心里一惊,赶紧打开信。
尚德,你好!
非常高兴认识你,这学期你给了我很多的快乐,也让我对你有了更多的认识和好感。你知道是你身上的哪些优点吸引了我吗?我就借这封信告诉你吧。一是你正直、勤劳、善良,这对于还在学校上学的学生来说,是很难得的。我经常默默地观察你,你的言谈,你的为人处世,让大多数同学佩服,我们很多女生也会经常谈到你,不少女生对你都有好感呢。二是你做事认真,心又比较细,这是我们女生特别是我最喜欢的,和你在一起,总会感到特别的放松,不需要操太多的心。最后一点,你这个人的相貌和外形,非常接近我心仪的男子汉的模样。
还有一点,我趁这个机会也说一下,可能我们俩的家境不同,但这不应该成为阻碍我们交往的理由。通过几次接触,我能感觉到你有点敏感,甚至说有点自卑,我不是那种肤浅的女孩子,对问题的认识有自己的原则,如果过去有什么对你不周到的地方,或者有言语伤害到你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谅。
信封里放了一点钱,你不要往其他地方想,春节回家还是需要一些开支的,手里宽裕一些,做起事来才可以应付裕如。
代问家人节日好。早点回校。
蕙玲
孙蕙玲的情深意切跃然纸上。对马尚德而言,内心慌乱如麻,不知该如何面对即将见面的母亲和妻子小莲。但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心底那个理性的声音占了上风,对于孙蕙玲,他必须发乎情而止乎礼,把她当成亲近的妹妹看待,不能有非分之想。自己有家有口,绝不能一时冲动而误了姑娘的前程。在这份纯洁而真挚的情感面前,他知道如何拿捏。几经辗转,下午两点多钟,马尚德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家门。
院子里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邻居们也一窝蜂地挤到小院里,问长问短。马尚德被围在中间,兴高采烈地回答乡亲们的问题,一身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
小莲偷偷给娘留下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然后就把包里剩下的糖果都放到桌上,大伙也不客气,你一颗我一颗地塞到嘴里,不住啧啧称赞:“大城市的糖就是好吃,味儿正。”
“顺清是咱村第一个在外面上大学的,坐过火车,见过汽车,能经常吃大肥肉,不得了。”
“顺清,大城市的人都穿啥衣服呀?”
“顺清,城里大姑娘小媳妇是不是都长得又白又胖啊?身上的香味能把人熏晕吧?”
“顺清,恁在学校里天天吃的啥?把吃得最好的东西给大家伙谝谝!”
问题一个接一个,让马尚德应接不暇。母亲招呼着热情的左邻右舍,乐得合不拢嘴。妻子小莲也一脸崇拜又自豪的神情,不时地瞄着身材魁梧的丈夫。
一阵热闹过后,邻居们见时候差不多了,纷纷打招呼告辞。马尚德客气地对大家说:“过几天俺请大家到家里吃顿饭,到时再喷会儿。”
“顺清,晚上想吃些啥?”娘问道。
“吃捞面条吧,俺都半年没捞到吃啦。”马尚德看了小莲一眼,开心地说,“恁去擀面条吧!”
娘嗔怪道:“不能光吃捞面条。恁一回来,恁四大四婶就到集上去了,估计这时候也该到家了,前天小莲为过年买了些酒,晚上恁陪四大喝两杯。恁不在家,家里全靠他俩啦。”
“但捞面条也得让俺吃。”
“中,中,恁去吧,小莲不是去和面了嘛。”母亲说话间笑着拍了他一下。
马尚德家和四叔家是前后院。两家之间有两间稍矮一点的房子,是两家共同做饭和吃饭的地方。
四叔生性沉默寡言,四婶为人忠厚,夫妻两人在一起时话也不多。马尚德还没走到房子前,就大声喊起来:“四大,四婶儿,俺回来啦。”
四叔正在大灶前挥舞着锅铲,赶紧停下手来到门口:“顺清回来啦。稍等一会儿,饭这就好。”四婶在烧着火,红红的炉膛火映照得她面色更加红润。她看着走到跟前的侄子,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妻子小莲正在擀着面剂。这个景象对于长期在外的马尚德来说,不知在梦里出现了多少次,一切都是那么的温馨,那么的亲切。饭菜上桌后,马尚德又折回自己屋里,不一会儿拎着包裹随母亲来到厨房。四婶已把菜和碗筷摆好,马尚德对妻子小莲说:“面条先不下,大家先吃点菜喝点酒,半年没回来了,高兴得很。”
母亲把酒放到桌上,马尚德给四叔和自己满满地倒上一碗,也给四婶和小莲倒了一点,坐下说:“还没到腊月二十三,今天咱们算是提前过个小年,中不中?”
母亲指着自己面前的小碗,笑骂道:“恁这孩子,俺的呢?”
马尚德赶紧给母亲碗里也斟上一点,连连赔罪:“娘,怪俺,怪俺,俺记得恁从不喝酒啊!”
“俺不喝酒?喝起来吓死恁。”母亲说完笑了起来。
四叔憨厚地笑了笑,然后说:“嫂子,顺清在外面上学,也吃了不少苦,回到家也得给他补补,这只大公鸡俺炖了小半天,味道应该不错,让顺清先尝尝。”
“他四大,恁别惯着他,有吃的就行了。他饭量大,不管是稀饭还是馍,只要管饱就中,不能总向着他,老这样就惯坏喽。”母亲指着儿子,佯作一脸的不屑。那不屑的表情里蕴含着深深的母爱,从老人家脸上的笑容能看出来,儿子在她心里沉甸甸的分量,如磐石一般让自己踏实。
马尚德站起来,端起酒碗对几个至亲说:“娘,四大,四婶儿,小莲,这第一碗酒俺来敬大家,恁几个是俺世上最亲的人,今后等俺有本事了,一定要让大家过上好日子。俺先干。”
马尚德一碗酒“咕咚咕咚”就下了肚,喝完他又来了一个碗底朝天的动作,傻傻地看着大家笑。大家劝他赶紧吃点东西。其实娘和四叔对他的酒量很清楚,八岁那年,他就开始跟邻村的赵登贵练武。每次练习前,赵登贵都会让他喝点白酒,说辞是先热身子活血,这样练起来力道才到位,久而久之,三杯五盏的对他来说丝毫不在话下。
马尚德再给大家敬酒时,四婶悄悄地把大鸡腿夹到了他碗里。
侧身打开身边的包裹,马尚德从里面拿出几块布放到小莲腿上,对小莲说:“这是俺们学校的同学在工厂里练习时做的布样子,很便宜,俺买了几块,等天暖和时,恁都去做件衣服,先让四婶选。”
小莲翻了一下布料,一脸惊讶地说:“太好看啦,不愧是城里人做的东西,就是好!等年后天暖和了,俺就带着娘和四婶到集上做衣服,还找那个麻秆裁缝,他手艺不孬。”
马尚德又拿出一双大棉鞋递给四叔,“四大,这是恁的。”四叔乐呵呵地接过手去,连连称赞:“这鞋真不赖。”
马尚德从内衣口袋里拿出那沓钞票,从中拿出几张交给四婶,剩下的塞到了小莲手里。四婶有点生气,又把钱放到他面前,“其他的俺和恁四大留下,钱俺不能要。恁一个人在外面,没钱咋行?穷家富路,恁自己留着能解决不少难处,俺几个在家里,也花不了啥钱,靠那些地就行啦。这个恁得收回去,说啥恁四婶也不能要。”
“四婶,四大,这是俺平时没事给人家厂里干活挣的,下次说不定俺挣得更多呢。俺那学校,管吃管住,不咋花钱。”马尚德又把钱放到四婶面前。
两个人就这样你推我让了好一会儿,母亲开口道:“他四婶,这个钱恁就留着吧,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能应个急,这是孩子的一片心意,恁再不留下俺的脸面就挂不住了。”
四婶这才把钱收了起来。大家伙开始吃饭。这顿饭也是马尚德半年来吃得最为惬意的一顿饭。
饭后,他和小莲打了声招呼,就端了一碗开水,随母亲进了她的房间,开始了母子二人的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