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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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一幕(2)

贝托佐警长 怎么搞的,现在几点?(看手表)我的天哪,那鬼东西把我搅得昏天黑地……我们走吧,快点儿……

[从左侧门下。疯子从方才出去的右侧门进来。

疯子 可以进来吗……警长……我打扰您了吗?您别生气,我进来只是拿我的文件……您不理睬我?得,您别再对我板着脸孔……我们和好吧……嘿,这儿一个人也没有!那我只能自个儿拿了……(去拿)我的医疗诊断册子……我的处方簿……哎,这儿有一份指控材料……撕掉它……好,就当没这回事儿!(他拿起几页)这份材料是指控谁?(读)“严重盗窃行为……在一家药店里”……小事一桩,小事一桩……你自由啦。(撕掉这份材料)而你……出了什么事儿?(读)“非法挪用……侮辱……”鬼话连篇,鬼话……走吧,小伙子,你自由了!(撕材料)统统释放!(停下来阅读一份特殊的材料)不,你不行……你是个坏蛋……你给我留下来……(他把这份材料放在桌子上铺好,随即打开放满案卷的文件柜)所有的人都不许动……正义来临了!哼,所有这些指控材料还要它们何用?我一把火把它们统统烧掉!(拿出打火机,准备烧一袋文件,读封皮)“预审材料”。(读另一袋文件的封皮)“审讯存档材料……”

[忽然,电话铃响,疯子镇静地拿起听筒回答。

喂,这是贝托佐警长办公室,您是谁?不,很遗憾,如果您不告诉我您是谁,我就不把电话转给他……您是……警长……您就是?啊,哪里,很荣幸……您就是把别人从窗口扔下去的那个警长!不,没什么,没什么……您从哪儿打的电话?瞧,多蠢,从五层楼,那还能从哪儿?!您就对我说好了,您找贝托佐有什么事儿?不,他不能来接电话,跟我说吧。要来一名最高法院的法官?从罗马专门派来的?啊,他就像是“钦差大臣”。没错,很显然,部里不同意预审法官在归档的调查报告中申述的理由。可是您能肯定吗?哎,就我一个人,“他说”……我倒觉得很好……起初他会大吃一惊,然后就会改变主意……嗯,通过公众舆论施加压力……算了吧……公众舆论……可谁去施加压力……正好,贝托佐警长在这儿,他在大声嘲笑。(把电话听筒移开,模仿贝托佐狂笑)啊哟,啊哟!他还做一些下流的手势……啊哟!(佯装招呼贝托佐警长)贝托佐,我们五楼的一位朋友说,你尽可以随意取笑,因为你没有卷进去……但他和他的上司却遇上了麻烦……哈哈,哈哈……他说要狠狠地揍你!哈哈,哈哈……不,这一回是我在发笑!哪儿的话,我确实很高兴,局长大人要担风险了……没错,事情就是这样,您可以告诉他……“安吉亚里警长深表满意……贝托佐警长也跟他持相同的观点。”您听,他笑得多欢(把电话听筒移开)哈哈,哈哈!您听见了吗?如果他们不在乎,那谁都无所谓的……是的,您可以这么说: 安吉亚里和贝托佐警长都不在乎这些……(发出可怕的咂舌头的声音)对,是他在咂舌头。但您不必激动……嘿,太棒了,我们以后见面再聊吧。(变音)那么,您需要贝托佐警长的什么东西?文件?好,您说吧,我记下来: 一个无政府主义者死亡的案卷副本……行,我会给您的……还有审讯记录的副本……对,对,都收在这儿的档案里……嗯,我想,您,还有大楼原先的警卫得好生准备。如果那个派来的高院法官正像传说的那样,是个无赖……什么,哪个地方这样传说?罗马。我从罗马来,不是吗?反正他们酝酿这个行动的消息从那一天就流传开来了。我当然认识这位法官了,他叫马里皮埃罗。您从来没有听说过?得,您以后会听到的。此人处理起事情来仿佛是流放了十年才回来似的……您不妨向您的刑法处头头打听一下,也许……不,如果细细琢磨,还是不去打听为好,要不他会失望的,再也高兴不起来了……哈哈!唉,您何必为区区小事上火,我的五楼上的邻居……在这死气沉沉的警察局里,拿一个弱者开开心也无伤大雅。

说定了,我们马上把您要的材料统统送给您。

再见……等一等,等一等!啊,贝托佐警长在这儿,他说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儿……如果您不生气,我就告诉您……您不会生气?那好,我告诉您。他说,嗯,嗯……等那位钦差大臣、高院法官这回视察以后,他们就会把您打发到南方去,也许是卡拉布里亚区的维波瓦莱蒂亚……那儿的警察局是一座平房,警长的办公室在半地下室里……哈哈……您明白这意思吗?半地下室……哈哈,哈哈!您喜欢吗?得,下一次吧……很好……我马上转告他。(稍稍移开电话听筒)贝托佐,这位不久将成为卡拉布里亚警长的老兄说,什么时候瞧见我们俩,一定要照我们脸上揍一拳!我们俩都领您的情,饶了您(发出咂舌头的声音),挂了。

[疯子放下电话,急忙奔过去寻找材料。

(读)“呈法官先生,急件。”嘿,这倒是一个机会,向我和全世界表明,我具有渊博的学识,完全有能力打进那些号称永远正确无误、神圣不可侵犯的法官的行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天哪,我怎么如此激动不安!好像是要进考场,去接受毕业考试。如果我能让他们信服,我就是那位最高法院的法官,钦差大臣……那他们还不惊慌失措得晕过去,而我要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不过,我要是出了差错,那就大祸临头了!得,先来找一找走路的感觉……(模仿一种略微跛行的姿势)不对,这是文书走路的样子。假设法官患有关节炎,但走路显出高贵的神态!对,就这样,脖子有点儿弯……好像一匹马戏团里退役的马……(模仿,放弃)最好还是像“滑行”,最后跳一小步。(模仿)不坏!“猪血香肠似的膝盖”?(模仿)或者是膝盖僵硬,走起路来像蝗虫似的一蹦一跳。(模仿,急速的小步,脚跟像荡秋千似的)

天哪,还有眼镜……不,什么眼镜都不要。右眼半睁半闭……就这样,看文件的时候目光斜视,言语不多……有点儿咳嗽……喔咳咳,不,一点儿也不咳嗽……脸部肌肉有点儿抽搐?到时候看吧,可有必要。说话的声音甜美圆润,略带鼻音?!面容温和,脑袋有时突然摇晃,说:“不,亲爱的局长,您该收场了,您早就不是法西斯教养院的院长了……您应当时时记住这一点!”

不,换一副完全不同的形象或许更好些: 表情冷漠,给人一种距离感,说话的语气威严,声音单调,略微近视的眼睛透出一丝忧郁……他戴眼镜,但使用单镜片。就这样。(他模仿着,同时翻阅案卷)

你瞧!混蛋。这就是我要寻找的文件!唉,慢着……干吗要这样失态呢?马上重新进入角色……请吧!(语调威严地)所有的文件都在这儿了吗?检查一下: 米兰法院归档的指令……哼,还有对以巴莱里诺为首的罗马无政府主义小组的调查……好极了!(拿起一只大文件袋,倒过来,摇晃几下,看看是否空的,然后把所有的文件装进去)

[疯子从衣架上取下一件深色大衣,穿上;取下一顶黑色帽子,戴上。此时,贝托佐警长上,认不出这身打扮的疯子,发愣了片刻。

贝托佐警长 您好,您有什么事儿?您找谁?

疯子 没什么,警长,我回来取我的文件……

贝托佐警长 啊,还是你?出去!!!

疯子 请息怒,如果您的事情很不顺心,何必在我身上撒气?

贝托佐警长 出去!(把他朝门口推去)

疯子 我的天哪!怎么这儿的人都这么神经兮兮的?还有那个古怪的家伙,他到处找您,要撕破您的脸皮。

贝托佐警长 (顿时站住)谁到处找我?

疯子 一个穿圆领毛衣的人,他还没有揍您一拳?

贝托佐警长 揍我一拳?

疯子 是的,揍您!

贝托佐警长 听着,够了,你耽误了我太多的时间……请,出去吧!走开!

疯子 永远走开?(做告别的飞吻。见警长发怒)好吧,我同意,这就走。不管怎么说,如果您需要我帮助您出主意……因为您挺讨我喜欢的,您一看见那个五楼的邻居,您就低头弯腰,听我的!(下)

[贝托佐警长重重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衣架跟前,发现衣架空空的。

贝托佐警长 (追赶疯子)天知道,这个鬼东西!以装疯子为掩护,竟把我的大衣偷走了……喂,你(把刚刚进屋的警察甲截住)去追那个疯子……方才在这儿的那个家伙……他刚出去,穿了我的大衣……戴了我的帽子……也许还有袋子……那也是我的!快,在他溜掉以前抓住他!

警察甲 是,警长……(在门口站住,面朝外面,对着侧幕说道)是的……警长在这儿……请进。(又转向贝托佐警长,他正在忙乱地寻找那些被疯子撕毁的文件)

贝托佐警长 这些指控材料都上哪儿去了?

警察甲 贝托佐警长,政务警长要见您。

[贝托佐警长从写字桌前抬起头,站起身来,朝左侧幕走去。

贝托佐警长 啊,最亲爱的……正巧方才我跟一个疯子还谈起你,那疯子说……哈哈……你想吧……他竟说,你一看见我……你就会给我……(从侧幕迅速伸出一只胳膊。贝托佐被打倒在地,但他还是有力气说完这句话)一记拳头!(倒下)

[从门外闪进疯子,高声嚷嚷。

疯子 我对他说了,要低头弯腰!

[暗场。黑暗中响起音乐声,很可能是喜剧演员入场的滑稽可笑的进行曲。音乐播放的时间足以完成换景。

[1] 束缚疯子用的衣服。

[2] 意大利北方著名河谷。

第二场

[灯光再次照亮舞台,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是同前场相似的一间办公室。室内陈设大致相同,只是摆放不同。办公室深处的墙上挂着一幅颇大的共和国总统的肖像。一扇打开的窗子特别引人注目。疯子已经出现在舞台上,直挺挺地站着,脸孔朝着窗子,背对着门。少顷,一名穿运动夹克和圆领毛衣的警长上场。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低声问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旁的警察乙)这个人是谁?他来干什么?

警察乙 不知道,警长。他进来的时候那副派头……好像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他说要跟您和局长谈谈。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始终不停地按摩右手)啊,您想谈谈?(恭敬地走到疯子跟前)您好,有什么事吗?他们告诉我,说您要见我。

疯子 (不动声色地瞧着他,只是用手略略脱一下帽子)您好。(打量警长仍在按摩的右手)您的手怎么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喔,没什么……您是谁?

疯子 没什么?那干吗要按摩?这样莫非是要装腔作势,还是一种坏习惯?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开始显出不耐烦的神色。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也许是……我方才已经问过您,我有幸跟谁在谈话?

疯子 我曾经认识一位大主教,他也喜欢像您一样按摩。他是一位耶稣会士。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我弄错了,还是您……!?

疯子 (丝毫不予理会)您应当去看精神科医生。不停顿地按摩,完全是一种优柔寡断……犯罪感……并且是性饥渴的征兆。也许您跟女人发生了什么麻烦?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发火)哼,那您就说下去!(用拳头捶桌子)

疯子 (指着他的动作)冲动!瞧,这是新的证据!您就说实话,这不是什么坏毛病……将近一刻钟以前,您揍了某个人一拳,您坦白!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什么,我坦白?最好还是您来告诉我,我有幸在跟谁说话……另外,劳驾您脱下帽子!

疯子 您说得对。(故意缓慢地脱帽)不过,请相信我,我戴着帽子并非出于无礼……只是害怕这敞开的窗子,脑袋受不了穿堂风。您不怕,是吗?听我说,可以把窗子关上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冷淡地)不,不行!

疯子 我忘了自我介绍: 我是马可·马利亚·马里皮埃罗教授,最高法院的首席顾问……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法官?……(几乎茫然失措)

疯子 曾任职……曾任职,罗马大学兼职教授。我说了两个“曾任职”,在第二个“曾任职”后面有个逗号。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紧张而慌乱)我明白……

疯子 (咄咄逼人,嘲讽地)您明白什么?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没什么,没什么。

疯子 正是……(继续咄咄逼人)就是说: 什么也不明白!谁向您通风报信,说我要来复查你们的审讯和存档材料的?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处于招架的境地)不过……事实上……我……

疯子 注意,别撒谎。这件事让我恼火极了……我有一种习惯……只要有什么人对我撒谎……我这脖子上的筋……您瞧它怎么跳动……您瞧!那么,您是否知道我的到来?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尴尬不安,咽口水)是的,我知道……但没有料到您来得这么快……

疯子 正是这个缘故,最高法院才决定把行动提前……我们也有自己的情报人员。就这样,对你们打了一个快速反击!很遗憾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显得疲惫不堪)不,哪里哪里……(疯子用手指着自己脖子上跳动的筋)……喔,是的……是很遗憾。(向疯子指着一把椅子)请坐,把帽子递给我吧……(去接他的帽子,随后又改变主意)也许您喜欢戴着帽子……?

疯子 请便,您不妨戴着它……何况这不是我的帽子。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什么?(随即走向窗子)您要我关上窗子吗?

疯子 不用,您不必麻烦了。请您把局长叫来……我想尽快开始……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当然……不过,如果到局长办公室去,也许更好……更方便。

疯子 不错,可是,无政府主义者事件是发生在这间办公室里,是这样吗?

穿运动夹克的警长 是的,发生在这儿。

疯子 (摊开双手)那就得了!